風繼續(xù)吹

被父母勸說復讀的那個下午，我一個人把自己反鎖在臥室里面。陽光從窗戶照進來，射在被涂著蠟的油光油光的木地板上，刺得我眼睛生疼生疼的。我看著那張中英文雙語的大學錄取通知書，突然氣憤地把它撕成一片一片的，扔在地上。我看到那些像羽毛一樣的碎片無力地癱軟在臥室的木地板上， 在一陣嗚咽聲中流著血。

我知道，它們本身是無辜的。

后來我在父親嚴厲的咒罵聲中看著他把這些碎裂的羽毛又一片片地重新用透明膠粘貼好。我看到我姓名的那一處明顯有一道裂紋。粘好的通知書變得非常緊實，任憑我怎么撕也不壞。我拿著它，最后一次問父親：“我是真的要去復讀嗎·”父親沒有回答我，我只看到他那張表情非常凝重的臉，透著失望。我知道他失望的原因是我在這樣的時刻居然還沒有下定決心。

像大部分的孩子一樣，只要有可能，我是絕不會愿意選擇復讀的。沒有人甘愿再次承受煉獄般的高三那種復制性的折磨。無窮盡的作業(yè)以排山倒海之勢壓得人喘不過氣。但我最終還是選擇了復讀。至少，它辛苦的背后，是一場全新命運的再造。用一年來換一生，這筆交易夠劃算。

而如今我是多么感激這段復讀生涯，它帶給我的，不僅是一次生涯改造的機會。我同時會因此而記得這一年，我們是一起讀的高復。

2011年8月31日的下午，我第一次經過高三（7）班的教室。匆匆一睹，嘈雜而喧鬧，依稀認得幾個人。在窗口的位置我第一次看到皇上，只覺得非常面善。我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那邊的空位子是留給我的吧，我明天就坐那兒咯！”她不帶笑地點了下頭。

2011年9月1日早上6點30分，我第一次踏進高三（7）班的教室。當時只有零星幾個人，我默默走到位子上。小二黑說的第一句話是：“哇，前面終于有人了，上課可以睡覺了。”我在心里黯然一笑。班長走來，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請把你的名字寫一下。”

至此，我的復讀生涯開始了。我不記得我是怎樣和那些好兄弟們漸漸磨合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的，我只是記得那些過往留下的每一處證明。

我記得我跟花少每天一起吃飯的日子，打水的日子，拌嘴的日子，毫無顧忌地惡意中傷的日子，去KTV唱歌的日子，慶祝他生日的日子，他教我做數(shù)學題，我教他英語題的日子，他帶我去黃河路吃東西的日子……也許以后很難再找到這樣的伙伴來創(chuàng)造雷同的時光。時間，境遇不同，感受都不再相同。我們所有的過往，在人類的歷史上都不將重演。離別前，我想對他說：我很珍惜我們在一起的每一刻。學習是一個人的事，工作是一個人的事，但是，好兄弟是一輩子的事。

對于皇上，有時候我覺得她很堅強，學習上不太會喊累；有時候，我又覺得她很柔軟，常常莫名感傷。我記得有天回家的路上，她在十字路口對我說：“跟你聊天感覺還蠻不錯的，有安全感。”后來她就在我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向大家宣布我是她的專屬男閨蜜。我們真的有太多相似點了。彼此心知肚明，不再贅述。我很開心，她常常愿意分享一些也許不會對他人提及的心事，因此，為了公平，我也盡量做到坦誠相待。這樣透明的友誼已經很少見了。想到今后就此各奔天涯，有不舍也有期待。因為我們最終是要把各自都交還給自己的。我們要走的路太長，彼此相伴陪不了。我看到她在離別的文字里寫：“我可不可以憧憬，在未來不曾預約的哪一天，我們又在那個路口相逢，繼續(xù)很多年之前那場未完的會談。”有時候，一條街道，一個十字路口，是專門為一段回憶而設。日影偏移，物影漸淡，相逢與離別都是平常事。愿她的明天燦若朝霞，便也不悔今生相約。

還有瑩。緣分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小學到初中，我們一直是校友，高中三年的中斷，居然最后是用復讀的方式來彌補。命運的悠長婉轉處不可道破。我記得我們小時候常常一起玩，那個時候你真是個十足的瘋丫頭，俏皮活潑，和男孩子混在一起，臉上沾滿了和他們一模一樣的灰塵。那天走到教室第一眼就看到你的背影，我?guī)缀醪桓掖_認。打聽到名字頓時訝然。你當時也一定不敢相信我們居然在這種情況下相遇了。我想，上天是想讓我們一起邁向自己的理想。不過如今的你真的變化蠻大。最大的地方是：你變的很淑女了。有時候看到你披散下來的長頭發(fā)，挺有一些魅力的。呵呵，不會忘記那一段我們一起看七堇年，看簡楨，看安妮寶貝的書，做摘抄的時光。我同時感到自豪，能成功把自己的所愛傳遞給別人，同時成為他們的所愛。希望我們的友誼之酒歷久彌新。送上誠摯的祝福。

當然還有其他的眾多人，你們構成了我高復這一年龐大的細枝末節(jié)——

我記得小丁冷不防地偷拍我玉照的俏皮又欠扁的模樣。我記得柳青同學跟我說：“以后你簽名售書，我肯定來現(xiàn)場支持你。”我記得班長幾乎每次下課都要叫我陪他去上廁所。我記得坨坨被我的玩笑逗得肆無忌憚的大笑的樣子。 我記得阿三跟小龍女得知我給他們成功買到老壇方便面的時候臉上那個感動的表情。我記得乖兒子對別人說：“你別欺負我奶媽！”我記得素素第一眼看到我，說：“相見不如懷念。”我記得佳青那個永遠沉默但聰慧之至的孩子。我記得聞學總是“偉哥，偉哥”地叫我。我記得隔壁宿舍全體成員把我從宿舍抱來抱去的那些晚上。

……

這些日子我都這樣深切地記得。就像我同樣記得，2012年的5月1日，我第一次把復讀的消息在人人上公布，換來過百條好友回復的空前情景。昔日的伙伴，一直在我身邊。尤其記得那個有雨的下午，我從傳達室里拿到諸諸寄來的明信片，看到她寫：“我一直氣你沒有早點告訴我，這樣至少可以讓我陪你走過這段動搖的日子。”就難忍一股盈淚之酸。我強忍著淚水不讓它們決堤落下打濕那張漂亮的明信片。其實這是她寄來的第二張，之前的那張我并沒有收到，它被寄到了那個從來都沒有我存在的大學校園。后來那張被退了回來。我看到她拍下的照片，像是一具籠罩著悲傷陰影的殘骸，長長的大學地址被她用黑色中性筆畫去。她在下面寫：“我不知道我是該哭還是該笑。”我再一次落淚。

時光一瀉千里。我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已經吃完散伙飯。我們源自陌生，如今似乎又要交還給陌生。但我相信，大家?guī)е餐挠洃浱ど闲碌恼魍荆欢〞屑み@段時光毫不吝嗇的饋贈。因為這不是每個人都能，并且都有勇氣去經歷的時光。它賦予了我們一段不可復制的斑斕回憶。祝愿大家最后都能順利達成心中所愿，不后悔這一年的辛勤努力。相遇不容易。你們讓這一切都被賦予了重要的意義。我感激你們。

好聚好散，是人間一大美事。我們將沒有機會再造新的回憶，但是青春的風，會繼續(xù)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