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這里是茫茫大海,海水下富饒的土地還只是靜靜地臥在河床上看洶涌波濤上船來船往,又過了幾千年,它等來了貞觀盛世,那位名冠古今的君主在這里留下了一座引航的燈塔——海春軒塔,照亮往來船只歸家的路,也照亮了東臺在歷史上前進的軌跡。潮起潮落,史籍上被稱為“泰州東北之東臺場”的這片鹽堿地,漸漸散發它的光輝。
在歷經千年的中國,每一座城市都有屬于自己的圖騰般古老的歷史,他們無聲無色無形無味。卻無處不在,他們流動在城市的氣息里,他們鐫刻在城市的建筑與風俗中。
一
小時候我最喜歡的事就是坐在大人“二八”式自行車后頭,穿梭在東臺的“丁字街”上,街道由青色的石板鋪就,歷經風吹雨打變得坑坑洼洼,碧綠的苔蘚從石縫里擠出來,街道兩邊擠滿了小的商鋪,黑瓦檐,木板門,高門檻兒,慈眉善目的阿婆坐在門檻上和鄰里笑瞇瞇的拉家常,滿面皺紋里是飽足的安康祥和。一些中年人則守著鋪子做生意,賣布的、賣香的、賣菜的、賣餅的相安無事,“磨剪刀啦”“修傘鍋啦”的游商的吆喝聲穿梭其中,塵世煙火寂然綻放,市井氣味溫暖心扉。這里是我最愛的地方啊。
二
揭開木質的鍋蓋,一股濃烈的香氣從鍋里溢出,依稀看見乳白色的高湯“嘟嘟”翻滾著,不時卷出一塊魚刺魚骨,令人垂涎欲滴 。滿頭銀發的老師傅干凈利落地用長勺將湯注入一個個粗坯青花瓷碗中,將早已煮好的細長滑爽面條均勻放入一個個碗中,將竹筒中的蔥花、蝦片、蒜等佐料一一撒好,一道魚湯面便熱氣騰騰地誕生了。這道相傳從乾隆年間就產生的面食在東臺安安穩穩地扎根并傳承下來,就拿做面的老人來說吧,在他這顯得破舊的小店里已迎來了幾代的東臺人。
坐在這簡陋的店中吃面的,有富商,有農工,有學生,有白領,對東臺魚湯面發自內心的認同與熱愛,也是許多東臺老城里人內心深處永遠的情結。每個星期六的早晨,我都會固定來到這家甚至都沒有店名的地方,坐下來,甚至不要開口,門口收錢的老師傅的老伴就會笑瞇瞇地說道:“一碗面,不加蒜,多加蔥花和高湯 ,對吧!”是了。這就是這種親切歸屬感和入口鮮香的滿足感,讓我即使再忙也抽出時間來到這里慰勞自己。這是我最愛的地方啊。
三
時間侵蝕著這個城市的底蘊,也沖刷掉人們的耐心,似乎轉眼間,簇新筆直的柏油路鋪起來了,人們的步伐變得急促起來,沒有人會為了一條老舊的巷子而停留,那些黛墻黑瓦青石板似乎永遠留在夕陽的余暉里,成為老照片的一抹剪影。那綿潤爽口的傳統美食,也被那些雞翅、可樂代替,老城似乎真的老了,它遲緩的步伐已跟不上時代的滾滾車輪。
于是,推土機來了,拆遷隊來了 ,商人來了,資金來了,理所當然一條現代化的商業步行街來了。
這條極具現代氣息的商業街就建在“丁字街”的遺址上,濃烈的商業氣息沖淡了原本悠長的歷史氣息,我坐在大人的電動車后座上來到這里,地面由锃亮的大理石鋪就,映著兩旁商店流光溢彩的招牌,玻璃櫥窗里的衣服活色生香,讓人仿佛置身繁華的都市。站在街角,我拾起沒有清理干凈的一塊黑瓦,憂愁悵緩混雜胸中,東臺的曾經去哪里了·
四
這是東臺新開的幾家炸雞店之一,生意十分火暴,老板熟練地將早已腌好的雞塊放入翻騰的油鍋中,草草炸幾下,一塊黃澄澄的雞排就做好了,像這樣的雞排,一天可以賣上百個,可是仍然供不應求。
此刻,城北的那座略顯破舊的老字號魚湯面館顯得十分冷清,盡管慢火燉好的魚湯香味飄滿了半個街面,可是店里只有老師傅在仔細擦拭那些粗碗、盤碟,并對著鍋內翻騰的高湯發出一聲無奈而落寞的嘆息。最后一次去老師傅已經不在了,他的女兒正在裝修店鋪,打算把它改造成一家時興的炸雞店,我站在門口,仿佛聽見了老人的嘆息,極輕極淺,像水面漾起的微瀾,淺卻幽幽漫延。這里是我憂心的地方。
五
某一次歷史課上,不知怎地談到歷史文明的傳承與保護,我們那位平時一向溫文爾雅的老師一下激動起來,他說:“有一次,我走過一個舊城改造的拆遷區,看見一個即將被拆的老屋屋檐上有一塊青色的琉璃瓦,上面還有著“乾隆年制”的字樣,我看看左右無人,想趕快把那塊瓦敲下來 收藏起來,這可是文物啊,結果被個查崗的城管趕走了”。大家哄堂大笑,為老師的出丑而幸災樂禍。在哄笑聲中我卻感到一絲心酸。什么時候保護文物成為了一種可笑的行為。當一片青瓦攜著它守護千年的歷史化為青色的粉末,我們消失的是文化的傳承,遺失的是賴以生存的根啊。
憶起童年奶奶教我的歌謠“今天早上八點鐘,一走走到八字橋,吃了一碗八煲粥,花了八角八分錢,……”也許終有一天,童謠也會隨著我們曾經無比親切的“丁字街”“魚湯面”消失在時光隧道里,被一一遺忘。
連我,也不記得了!
( 江蘇省東臺中學高二(19)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