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回憶走啊走

回憶是時間和故事完美的產物。時間會不停歇地流逝，故事也會有殘忍的結局，可回憶卻總是那么完美，那是因為我忘記了不完美的人和物，只銘記住了給我溫暖的你們。

一

真懷念小時候住的那個小院子，沒有停車位，沒有花壇，只有兩個單元，七層樓，陽臺從來不封。我站在七樓的陽臺上可以看見遠處的水塔，可以看見腳下的南河，可以看見南河橋邊的菜市場里永遠擁擠的人潮。每天早晨醒來，我都會跑到陽臺上開心地呼吸。我瞇上眼睛可以聞到水草味，還有各種新卸貨的蔬菜味。妹妹最喜歡芹菜味，爸爸喜歡新碾的辣椒味，而我，什么味都愛。

我家就在九十年代末全縣城最高的七層，永遠向陽。清晨有小菜販叫我起床，晚上有遠處部隊的號聲催我入眠，生活波瀾不驚。爸爸在陽臺上養了十六只鴿子，它們都很漂亮，清澈的瞳仁，柔順的脖頸。我難過的記得，它們在一個干冷的冬天開始紛紛死去。爸爸告訴我它們熬不過今年的冬天，是凍死的。我不忍心看著它們一只只凍僵然后死去，就哀求爸爸想想辦法，把它們留下來。爸爸說要養活它們，必須要在陽臺封上窗戶來保暖，他說完后摸了摸我的頭，頓了頓。我知道爸爸不想封住陽臺。“與其這樣被關在兩層牢籠里掙扎著死去，還不如讓它們飛走，自生自滅吧”。

他說“自生自滅”的時候點燃了一支煙，我就坐在他身邊的小木凳上，斜靠著銹跡斑斑的陽臺門，看著灰白色的煙霧慢慢升高，飛出陽臺，漸漸消失不見。后來，那僅剩的幾只鴿子也是以這種方式離開我的。

二

孫燕姿唱：“我懷念的，是無話不說。”

我想起了隔壁和我同歲的媛兒。我們經常站在陽臺上互相招手呼喊，盡管我拿著一個話梅就能扔到她嘴里，可我們還是模仿電視劇里的鄰居，用一次性紙杯做了一個傳話筒。傳話筒的效果并不好，她總是可以直接聽到我的那句“你這個大豬頭”，沒等我對著話筒哈哈大笑完，她就穿著拖鞋稀里嘩啦地沖到我家來撓我癢癢。最后我們筋疲力竭地倒在陽臺的折疊椅上，看著鮮紅的夕陽一點點下沉。

后來的后來，她去了另一個城市讀書。我在她空間里看到了她新上傳的小時候的照片時，開心地笑個不停，滿腦子都是她小時候圓乎乎的小傻樣。可是笑著笑著卻發現自己看不清眼前的照片了。我知道自己又不爭氣地哭了。就像南拳媽媽唱到的：“我們說好不掉淚，可離別那天卻笑著流淚。”如今我們已經離別多少時日了？四年，一千四百六十一天。

還好，彼此都還記得。

三

當我們都是小屁孩的時候，好像還不懂得什么叫不快樂。

那個“請”我到他們家玩跑跑卡丁車，又因為女同學拜訪而把我藏在門背后很久的奶牛哥、那個不小心讓我親吻臺階流鼻血而且鼻子腫成大蒜，他自己卻溜走的小金哥、那個全院子最胖最能吃最會玩的“康師傅”、那個教我玩俄羅斯方塊，但我至今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的高個兒哥哥……后來我們陸續搬出了那個舊院子，可回憶卻盡職盡責地把我們全都留了下來。

現在，偶爾放學騎車回家的時候，會遠遠看見某個熟悉的背影，我便偷偷地蹬到他們身邊，趁其不備，突然狠狠地敲敲他們的腦門，然后哈哈大笑著逃開，這樣的游戲讓我樂此不疲。偶爾這種親昵的行為會被他們同行的朋友酸來酸去，可我們卻只是笑著，細數那些早已遠去又如此靠近般溫暖著我們的回憶。它沉淀了一年又一年，比任何事物都要堅不可摧。我想開心地告訴他們，你們是我永遠不可能忘記的美好，就像云朵和海洋——海洋容納云朵的所有淚滴，而云朵只有飄到海洋的懷里才看得清自己。

四

Everything will change. Because memories are older than us.

五

新家很大，也很漂亮。看門老頭不只會下棋、打牌斜著眼聽京劇了，他偶爾也會把門房里我的信或雜志送來。他從不按門鈴，只是有節奏地“咚咚咚”敲三下，當我打開門的時候他便會露出滿嘴黃牙笑瞇瞇地說，這又是你們雙胞胎姐妹誰的信呀？哎呀，長得真像！你是姐姐吧……我禮貌地回答他重復性的問題，滿腦子想的卻是舊的那個院子的看門老頭，同樣又低又瘦，同樣大嗓門，同樣無聊的問題不斷。唯一不同的是，以前的那個看門老頭抽的是很有年代的大煙斗，牙齒焦黑焦黑的，而如今眼前的人只抽普通的卷煙，這種煙味總讓我有一種暈車的感覺，不似大煙斗那樣是淡淡的煙草味。舊院子的看門老頭總會在周末的下午稱幾斤“粘牙糖”，吆喝來我們幾個瘋跑的小孩子，把糖一一發給我們，然后坐在我們中間，給大伙講鄉下的趣事。每次我們都會一邊牙齒被糖黏著，一邊聽得入迷，直到爸爸媽媽們趴在窗戶上此起披伏地喊我們回家吃飯。可惜一起生活了十一年，他始終沒有分清我和妹妹，每次看見我倆，他總是搖著頭說，這倆丫頭長得真像，分不清吶……

六

現在的生活沒有哪天可以用無憂無慮來形容的。很大的院子，八幢樓，八個單元，有低調小心生活的大款，有兢兢業業生活的上班族，有隨心所欲生活的貓兒狗兒，還有起早貪黑點燈熬油的我們。人很多，可認識的人很少。用妹妹的話說，在這種“錢第一，人第二”的院子里，只有寵物們、小孩子、老爺爺和老奶奶們是相互認識的。

這句話讓我郁悶傷心了很久。真是這樣，鄰居的女兒和我是隔壁班我也不清楚，樓上住著的女人是小學老師我也才知道。每逢下班或是放學時間，院子里總會有很多自行車或摩托車進進出出，可每個人都很匆忙，沒有人互相打招呼說聲“回來啦” “晚上吃什么飯”，只有看門老頭抱著他的小孫子坐在大門口看著形形色色的人來人往。

七

我過著一種平靜的生活，日出的時候正騎車趕往學校，日落的時候捏著飯卡和熙熙攘攘的同學一起走向食堂，晚上十點到家。端著溫熱的牛奶，扭亮臺燈，既會郁悶今天物理課又忍不住睡著了，也會心滿意足地想著月底藝術節劇本的構思大綱。但總有一些人、事物提醒我在舊的時光里不可沉迷太久，因為未開始的故事還在等待著我。

可回憶這個壞東西，總叫我收不住筆。它沿著時間的軌跡倒流著回去，又沿著下一秒的故事回到我身旁。我還是希望每個人回憶里的那個小時候的我們，都能夠好好地幫我們記住每個溫暖又開心的故事，讓它們一直在回憶里閃閃發光。

八

“你不知道有多少故事在街道上行走，走走停停，停停又走走。有的剛開個頭，有的將要收尾，還有的正在途中”。

我知道，無論是什么故事，新的、舊的、愛的、恨的、喜的、悲的、將來式的、過去式的，都會陪著我，海枯石爛，地久天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