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吏列傳.朱山

朱山，浙江歸安人。乾隆十六年進士。二十年，知彰化縣。下車謁廟畢1，視獄，問獄吏曰：“彼系囚者得毋巨盜乎2？”對曰：“小竊爾。”曰：“小竊何足系？”悉召以庭而縱之，各予十金，使治生。曰：“吾與汝約，再犯無赦。”亡何獲一賊，訊之，則前所縱也。山語役曰：“初法必行，當杖斃之。”亡何，復斃一賊，邑人驚駭，相戒曰：“是真健吏，毋犯法！”亡何，獲賊，方喝杖，見其面有淚痕，山曰：“犯法者死，何哭為？”對曰：“小人自知必死，適與母訣，故悲爾。”偵之，果一嫗抱席哭，將裹尸去。山曰：“渠有孝心3，尚可改。”再予十金，且嚴飭曰4：“汝持販他方求衣食，毋居此，為老捕捉也。”其人叩頭去。山為政謹慎，聽訟時，但集兩造于庭而判之5，案無積牘。彰署固有私款，歲入數千金，山不受。言曰：“正供而外，則屬橫征，為民牧者豈可使民貧困乎6？”巡道德文視彰7，故事供帳甚奢8，山不可，但饋米十石、羊四腔 ，文銜之 ，俄而檄下，命冊丈田11。山力爭曰：“彰地初辟，半斥鹵12，與他邑異。前時清丈，曾留余地，以舒貧苦。今若再丈，將大病民13，山不忍為也。”而文催愈急，邑人士謀賂萬金以免，山不可。曰：“吾在此，斷不使諸公賄上游也。”遽令奪鏹橐歸14。文聞之，大怒，劾山私收采買15。報罷，山被逮，邑人數萬爭揭竿逐委員，勢洶洶16。山揮手止，語且泣曰：“諸百姓茍以我故而抗王章，是殺我，非愛我也。”百姓曰：“若然，則我等護公往鞫17，有不測，愿同死。”甫登舟，而擔饋糗糧者18，投艙幾滿。一男子持百金獻，問之，對曰：“公再縱之賊也。”曰：“何為？”曰：“受金后，改行販魚，已成家矣。今聞公遠行，母命來報恩。”山曰：“我實未知汝手中金，安知非盜而遺我耶？”曰：“公不受，是猶以賊視我也，歸何以見母，不如死。”躍入海，舟子急救，山乃受之。系省月余，福建將軍諗其冤19，請赦。召見，復原官，再遷灤州知州。將之任，途赴里門，見非故廬，不敢入。已而妻子出迎，曰：“嘻！此君前年罷官時，彰化士民送我家居此者也。”出券視之20，購價萬金。（選自《臺灣通史·卷三十四》）

注釋

1.下車，官吏初到任。

2.得毋，莫不是。

3.渠，他。

4.飭，告誡。

5.兩造，訴訟兩方。

6.牧，治理。

7.巡道，道的巡視官。道，介于省與州府間的行政區劃。

8.故事，名作狀，按照舊例。供帳，備辦器物招待。

9.腔，量詞，多用于牲口。

10.銜，心中記著。

11.冊丈田，丈量田地面積，登記造冊，以利稅收。

12.斥鹵，鹽堿地。

13.病，損害。

14.鏹橐（qiǎng tuó） 鏹，成串的錢。橐，口袋。

15.劾（hé），檢舉揭發。采買，搜集、采購。

16.洶洶，聲響浩大。

17.鞫（jú），審問。

18.糗（qiǔ），炒熟了的米麥干糧。

19.諗，通假“審”，詳細了解。

20.券，屋契。

（張大文注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