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動煙火（二）

車子行駛在街道上。

星空靠著一側車門，不安地偷瞄旁邊拿著手機批復郵件的沈之曜。他俊逸的側臉認真嚴肅，一如平常般淡漠。

她忐忑不安——他會罵自己吧，她擅自去看遲浩，還差點兒挑起爭端。

前座的阿進臉頰上還有紅紅的指印，星空雖然氣他告密，但是看他挨了遲媽媽那一耳光，她心里也不舒服。

放下電話，沈之曜整理了一下西服外套，淡淡地吩咐司機：“回老宅。”又轉頭看著星空，“你姑姑和進表哥回來了，今晚到爺爺那里吃飯。”

星空咬了咬嘴唇，很不滿他的擅自做主——爺爺沈信陽有三個兒女，爸爸沈定堂是老大，姑姑沈之媚是老二，小兒子，就是她旁邊坐著的沈之曜。

進表哥，是姑姑的兒子，名字叫軒程進。星空之所以能成為信陽國際的唯一繼承人，原因就在于她才是真正姓沈的那個——沈之媚和沈之曜，都是沈信陽早年樂善好施領養來的。

姑姑，表哥，叔叔，都是表面上過得去而已，實際上，他們和她一點兒血緣關系都沒有。平日里，也只有在爺爺面前大家才和樂融融一派溫馨。她厭惡這樣的偽親情。

車子馳行，星空輕輕抿著嘴唇，看著窗外一閃而過的藥店，連忙拍拍司機的椅背：“靠邊停下，我要買點兒東西。”

司機緩下車速，征詢似的看了一眼沈之曜，見他微微頷首，這才把車子停在了路邊。

星空拉開車門就往下跑，阿進下意識地要跟下去，沈之曜制止住他，動身下車：“我去就好。”

阿進看著沈之曜跟在星空后面，一路負著手跟隨，那樣子倒像他才是保鏢。

星空一口氣奔進藥店，直接沖到柜臺前，看著店員：“有沒有消腫的藥，很快見效的那種。”

店員給她裝了個冰袋，又拿了消炎藥給她，微笑道：“一共二十塊。”

星空想也沒想就掏出了自己的校園通卡。

店員表情一僵，擺弄了一下那張卡，名校徽章倒是很奪人眼球。她抱歉一笑：“對不起小姐，我們這里只收現金。”

星空一摸口袋，傻掉了——她長這么大也沒有帶過現金出門，需要的東西從來都有人準備妥當，她從來沒自己買過什么。看著店員眼底的詫異，她有些難過，如果不出來，她不會發現自己已經被沈之曜養成一個和社會脫節的白癡了。

低落間，纖長的手指夾住一張鈔票，淡然地遞到了店員眼前。

漂亮干凈的指骨十分惹眼，店員微微一怔，順著往上，就看到了神色靜默無瀾的沈之曜。

他是名人，電視上的財經新聞和八卦新聞都愛圍著他演，光從屏幕里看他就有種讓人仰望的疏離感，此刻見到真人，店員頓時大腦一片空白——

呼吸停滯，思想停擺，唯一浮現的念頭就是：這男人，太好看了……

買完了藥，星空和沈之曜一起離開藥店。

他走得很慢，星空在他身邊壓抑得很，但是也不敢亂走，她怕他，沒來由地怕。他沒有打過她，也沒有罵過她，但是就有種令她敬畏的東西在他眼神里，說不清，只是不敢觸碰褻瀆。

“你爺爺身體不太好，等會兒見了他，不要頂撞。”沈之曜淡淡提醒，“你姑姑說你什么，不要還嘴。我來解釋。”

星空暗里吐舌頭，她和遲浩私奔的事情全家都知道了？

他淡淡側目，盯著她嬌俏的小臉：“以后不要欺負阿進，再被我發現，我就送你去跳一個學期的芭蕾舞。”

星空皺起小臉，心內惶恐，弱弱道：“我沒有欺負他……”

分腿下腰，她這個年紀學芭蕾舞會死人的！

看著她嘟起紅紅的嘴唇，那樣子異常可愛，沈之曜輕撇嘴角，臉色是鮮見的溫和：“記著就好，阿進也是為你好。”

星空哦了一聲，乖乖地跟在他后面上車。

沈家從很久以前就富甲一方，宅子雖然老，但是每一處裝修都古樸講究，處處透著大氣和莊重。

宅子里中西結合，既有古樸的雕花木刻家具，也有金碧輝煌的水晶吊燈。

跟在沈之曜身后，星空一腳剛進門，就聽到姑姑沈之媚尖酸的聲音響起：“哎喲！咱們家的小公主怎么來了？不是跟哪個小子跑了嗎？”

星空很想吼一聲叫她閉嘴——沈之媚年輕時漂亮傲慢，卻千挑萬選嫁了個后勁不足的男人，日子越走下坡路她就變得越刻薄尖酸。星空命好，生下來就注定眾星捧月，沈之媚越發看她不順眼，每次見了都要拐彎抹角損幾句。

走入門的沈之曜回過身，按住隱隱帶著怒意的星空，聲音低沉卻威嚴：“去洗個手，馬上開飯了。”

星空雖不爽卻不敢發作，準備去洗手間，看到沈之媚旁邊坐了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男孩，那是她表哥，軒程進。因為和姑姑關系不好，所以星空連帶著也不給他好臉色。

心里氣哼哼，她腳下也沒注意看，一腳踢在地毯邊緣，一個趔趄就要摔倒。她驚呼一聲，沒等親吻大地就被一雙有力的大手穩穩扶住。

她呼了口氣，心臟咚咚直跳，抬頭就見沈之曜緊蹙眉頭責備：“走路也沒個樣子！”

星空撇撇嘴，心想還不如摔了呢，誰要你扶！卻不敢表現出來，低著頭跑去洗手間。

目光從跑開的女孩身上收回，沈之曜脫掉西裝外套遞給用人掛起，他里面是一件藍色條紋襯衫，很干凈淡雅的色彩，配上黑色西裝長褲，簡單卻完好地凸顯出他挺拔結實的身材。

對面的男人著實耀眼俊挺，失神過后，沈之媚嘲弄一笑：“阿曜，我佩服你的胸襟——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說的就是你吧？”

沈之曜挑眉，淡然地看著她：“你家老軒前些日子被銀行追債，最后人家告到我這里，我替他還了欠款，這事他跟你說了嗎？”

沈之媚臉色一僵，暗恨丈夫不爭氣的同時，也覺得沈之曜的平靜不合邏輯——明明壯大公司的功勞全是他的，他怎么能這么坦然地照顧那個坐享其成的臭丫頭？要是她，早就忍不住下毒弄死那個米蟲大小姐了！

冷淡氣氛中，一家之主沈信陽由用人攙扶著下了樓。老先生年近七十，精神和身子都還很不錯。

沈之曜起身迎過去，經過沈之媚，語氣清冷：“管好自己的家務事就好，星空是我帶的，她的事還輪不到別人指手畫腳。”

忍下怒氣，沈之媚也露出笑臉，揪起玩手機的兒子一起迎向沈信陽。

坐到餐廳主位，沈信陽環顧四周，皺眉問：“星空呢？我那愛闖禍的孫女我可有些日子沒見到了。”

“大小姐是難請的。”沈之媚見縫插針。

沈之曜眉頭擰起，目光凌厲地射過去。她訕訕閉口，一肚子都是怨氣。

星空剛好從洗手間出來，看到爺爺正笑著望著自己，連忙嬌笑著跑過去摟住他的脖子，撒嬌道：“爺爺，我好可憐，你看我，想你想得都瘦了！”

沈信陽高興得合不攏嘴，看著越發明媚動人的孫女，憐愛地點點她的鼻子：“我聽說你又闖禍啦？跟我說說，你要跑去哪兒？你二叔不是把你照顧得挺好嗎？”

星空一陣窘迫，目光掃過沈之曜，連聲道：“是好啊……二叔很好。我就是悶了，想去走走罷了。”

說完套話，星空低頭湊近沈信陽的耳朵，小聲嘀咕：“我想和同學一起去露營，二叔不許，爺爺……”

沈信陽朗聲一笑，看著一臉嚴肅的兒子，笑道：“阿曜啊，你也別看得太緊了，星空正是鬧騰的年紀，讓她去玩一玩也沒什么。她想去哪兒就讓她去吧，看把她憋的。”

冷眸掃了星空一眼，沈之曜抿住薄唇，酷酷的不發一言。

星空的心在沉沒，他竟然連爺爺的話都不聽了，這個不孝子！

沈信陽看他不肯松口，笑了笑，似嘆非嘆：“你可真疼孩子，你大哥都比不上你有父愛。”

沈之曜垂了眸子端起茶來喝，水光映出他的眼睛，深沉得有些嚇人。

一頓飯因為沈之曜這座大冰山坐鎮，氣氛頗為壓抑。吃過飯，星空跟著沈之曜上車回家，因為天色快暗，連爺爺想多和孫女聊會兒都被沈之曜制止。

站在陽臺上往下看，沈之媚捅捅軒程進：“兒子，你看星空漂亮嗎？”

看著樓下的人影，軒程進點點頭：“漂亮啊，星空這幾年發育得越來越好了。”

雖然在媽媽面前說這個有些不好意思，不過星空的確是很漂亮，長了一張清水芙蓉般的俏臉，身形又睡蓮般婀娜多姿。

沈之媚看著兒子扭扭捏捏，掐他一把：“你懂不懂媽的意思啊！娶了她，幾輩子都不用奮斗了！你個笨木頭！”

軒程進詫異地看了沈之媚一眼：“媽，我是她表哥啊！你想什么呢！”

沈之媚看著樓下那抹挺拔身影，冷哼一聲：“你又不姓沈，算哪門子的表哥——就算名義上如此，起碼你們還是同輩人吧。不像某個人，永遠只能當叔叔當家長！想獨吞，做夢吧！”

軒程進順著看下去，黑西裝的男人正立在車邊打電話。短促一瞥，足見那人挺拔威凜，氣質卓然。

回程的路上比較漫長難熬，星空索性歪著腦袋裝睡。

外面的霓虹透過車窗落在臉上，她閉著眼靠著皮椅——沈之曜不高興了，她知道，每次一回老宅他就這樣子，不知道是因為她跟爺爺告狀了還是因為她哪里表現得不夠好了。

身上一沉，西裝外套帶著熟悉的體溫和氣息落在身上。星空知道是沈之曜，裹緊了衣服，仍舊緊張得不敢睜眼。

前座的阿進透過后視鏡看了一眼，隨即收回視線。他知道先生在氣什么，每次一回老宅都這樣，吃了飯后，小姐就賴著爺爺不肯走，非要留下住幾天，那樣子仿佛和先生回家是多么痛苦的事情。一到這時候，先生的眼神就很嚇人。那是種很深很暗的目光，仿佛一頭饑餓的野獸在看自己的獵物。

風吹在臉上，夜色流光溢彩。

車子停穩在停車場。

星空抱著沈之曜的外套，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后上樓。

沈之曜走了幾步，停在臺階上，沒有回頭，語氣平淡：“既然那么想去露營，那就隨你吧。”

星空一頓，愣在原地。

沈之曜抬頭看著樓上，目光幽暗深遠：“我不會叫人給你特別待遇，自己要走，就做好吃苦頭的準備。”

星空看著他兀自上樓離去，心里又詫異又擔憂——他是真的放她自由，還是生氣說的氣話？

她真悲哀，哪怕被允許出行了，心情還是這么混亂忐忑。

展德是國內頂尖的貴族學院，學生不是身家顯赫就是出身貴胄。

這一天，星空一走進班級，便察覺到了氣氛的不同——人人臉上都帶著期待的神色，這在這些出了名傲慢淡漠的貴族學生身上可并不多見。

把背包放在書桌上，星空回頭看著正和旁人唧唧喳喳不停的蔣秋沫，疑惑地問：“你們聊什么呢？”

蔣秋沫眉飛色舞地轉過頭：“猩猩，你知道Z先生嗎？”

星空眉頭一蹙，聲音淡淡：“不知道。”

蔣秋沫橫她一眼，一副嫌棄的樣子：“Z先生都不知道，你真是孤陋寡聞！他可是現在最炙手可熱的少年漫畫家！他的畫冊在國內根本買不到，我都是托日本的親戚幫忙排隊才買到一本的啊。他竟然跟我們差不多大，還都是高中生呢！我的天啊，我一定是做夢了，你知道嗎，他要來我們學校了！”

星空興致缺缺，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翻書包，心不在焉地問：“他來簽售？”

蔣秋沫興奮地尖叫：“是來就讀！他是中日混血，他媽媽是中國人——天啊，你說要是他坐在我旁邊，我們萬一發展出一段感天動地的愛情故事怎么辦？”

星空撇嘴以對。

蔣秋沫嫌她不解風情，回頭繼續和大家如火如荼地討論起來，什么Z先生的真名啦，什么他在日本的家族背景啦……

星空伏在書桌上，意興闌珊地閉上眼睛小憩。

Z先生……

她撒謊了，其實她知道那是誰。她還記得有一回和蔣秋沫在書店看書，無意中就翻到了他的畫——她并不懂藝術，畢加索、莫奈、梵高她向來不會欣賞，但是那一次，她竟然發現，自己不光喜歡看Z先生的畫，更能體會出他畫里隱藏的心事。荊棘叢生的森林里，空地上只有一只小鳥在吃著面包屑。月亮很冷，有烏云的夜，那幅名為《走失》的畫，她看得心頭發酸。

她想，迷失的一定是個可憐的小孩，和她一樣，被人丟來丟去，找不到一個溫暖的歸宿。

喜歡Z先生，是星空驕傲的心事——她既不想別人知道，更不喜歡別人也喜歡Z先生的畫。她總覺得那些畫只有自己能懂，別人都是湊熱鬧跟風的。

因為對Z先生的喜歡，她還莫名對會畫畫的遲浩產生了說不清的感覺，不是愛情，但喜歡看他拿著畫筆專注的模樣，愛聽他講畫家們有趣的故事。

所以遲浩問她愿不愿意去日本看Z先生的畫展時，她才會不計后果想也不想就答應了。

午休的時候，星空被蔣秋沫抓著一起去畫社查探消息。

畫社位置很幽靜，灰色的磚樓很有古樸寧謐的味道。

因為想目睹Z先生真容的花癡女太多，正門已經被嚴防死堵。蔣秋沫把星空帶到樓后面，指著搭在二樓的修玻璃用的攀爬梯，詭笑道：“猩猩，我們偷著爬進去看一眼那個Z先生，他要是長得丑，我就不幻想了，收拾心情專心學習。快過來扶住，我要上去！”

星空看了一眼那陡陡的攀爬梯，忐忑不已：“秋沫，這太高了吧……”

蔣秋沫手腳麻利，連聲說沒事。給她扶梯子，星空都不敢往上看。蔣秋沫起初還興致昂揚地往上爬，可是隨著位置越來越高，她便沒了勇氣，往上太陡了，往下太高了，她卡在半空，嚇得直叫喚，哭著讓星空想辦法幫她下來。

星空一陣無語，抱著梯子也是手足無措。蔣秋沫吵鬧的聲音太大了，連畫社里面的人都聽見了，紛紛跑出來趴在窗口看熱鬧。

星空覺得窘死了，若是被沈之曜知道她和同學爬梯子下不來，一定會狠狠地修理她……

剛想叫那些看熱鬧的人走開，不知怎么，他們忽然一窩蜂地全都散掉了。片刻之后，一道清朗的聲音從樓上飄下來：“把手給我。”

冷汗涔涔地看著樓上的那個影子，迎著光，星空也看不太清楚，蔣秋沫在上面又不停地喊害怕，她不敢看熱鬧，只得低頭緊緊抱著梯子。過了沒一會兒，蔣秋沫的聲音從頭上飄下來：“猩猩放手吧，我沒事啦！”

星空長長地松了口氣，虛脫般地跌坐在地上。

過了沒一會兒，蔣秋沫跑來拉起她，飛快地湊過來說：“猩猩，別說話。”

星空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秋沫身后走過來一個穿著一身白色衣褲的頎長少年——應該是跟她差不多大，但是他已經有了很高的個子，和同年級只是精瘦的男孩不同，他的身體很結實。待到他走近了，星空終于看清了他的相貌。

干凈健康的膚色，偏白了點兒，他眉眼很深，鼻梁很挺，短短的發絲很清爽，是個陽光帥氣的大男孩。

看著他讓人參不透的深眸，星空的心跳沒來由地加速。

“那個……”星空手心微汗，禮節性地伸手向他，“謝謝你救了我朋友……”

那男生睥了她一會兒，眼神一轉，透出幾分不屑，冷嗤：“花癡！”

星空一窘，氣惱地瞪著他，卻見他已經漠然轉身離去。

氣得星空險些罵出臟話，憤憤地指著他的背影：“這什么人！”

蔣秋沫急忙拉了拉她的袖子，尷尬道：“別理他了，我請你吃冰激凌——消消氣！”

星空憤然地盯著那個狂妄的家伙，恨不得用目光將他的身體燒出個窟窿。

展德校園里的風景非常美，筆直的林蔭道綿延到很遠，陽光穿過層疊的樹葉，落了一地碎金。

白襯衣的少年倚在白楊粗壯的樹干上，神色很淡地看著在人行道上肆行的一輛房車。

“那是沈家大小姐的車——”黝黑少年拍上陸衍澤的肩膀，遞給他一罐飲料，“雖然展德這地方都是富二代，但是沈星空是富二代里的極品。信陽國際知道吧，在國內，她家旗下的店鋪已經隨處可見。”

陸衍澤淡淡地垂下睫毛，拉開拉環喝飲料，漂亮的喉結隨著吞咽的動作上下滾動。

沉默間，車子停在語音樓門前，車門打開，黑西裝男人走下來，墨鏡下的神色十分凌厲，看到這架勢，過往的人立刻自動繞行。

“她剛入學的時候還沒帶保鏢，不過因為人漂亮家世好，很多人看她不爽。聽說幾個高年級女生欺負過她，可沒多久那些人就消失了，連家都一起被抹平。”黝黑少年看著神色寡然的陸衍澤，感嘆，“這個沈星空背景很硬啊，她叔叔很厲害，遲浩就栽在他們手里。可惜了，聽說手都廢了，那會兒他還說要和你一起參賽呢……”

陸衍澤手指微微用力，鋁制飲料罐出現了凹陷。

“聽說有人為了見你，爬梯子還卡在半空？Z先生，很拉風啊！”黝黑少年揶揄道。

陸衍澤淡淡笑著，看著語音樓走出的那抹身影——白色的水手式上衣，藍黑色與紅色交織的小格子短裙，很尋常的校服款式，穿在她身上卻格外的亮眼。

門口，阿進用手護住星空的頭，看著她鉆進車里，他才關了門上了前座的副駕駛。

看著車子碾過落葉開走，黝黑少年轉過視線，看著陸衍澤：“阿澤，其實遲浩的事情也不能全怪沈星空……你回來，我們就一起準備比賽，別想太多。”

陸衍澤神色淡淡，和黝黑少年撞撞拳頭——

中學以前，他都是在國內念的書，這一幫好朋友，就是自小結下的情誼。

看著車子遠去的方向，他好半天才收回視線，將籃球頂在指頭上轉動，笑笑：“弘蕭，打球去！”

因為在學校里遇到了個自以為是的渾球兒，所以星空心情很是煩躁，一路回到沈家，又在門口看到了那輛拉風的紅色跑車。

那是樂丹瑞的車，她是沈之曜比較固定的女友，不知是天性傲慢還是怎樣，星空總覺得她看自己的眼神不是很友善，所以，星空也從來不喜歡她。

一進屋，星空就看到客廳落地窗前立著一男一女，樂丹瑞的手腕緊緊地纏著沈之曜的腰，還踮起腳湊到他耳邊邊耳語邊低笑。

見兩人旁若無人地親熱，星空撇撇嘴轉身上樓。身后的阿進則站定，畢恭畢敬地朝著樂丹瑞頷首打招呼：“樂小姐。”

樂丹瑞點點頭，看著走到樓梯上的星空，呵呵一笑：“星空真是越來越有大小姐的樣子了。”

知道她在諷刺自己沒禮貌，星空不想理她，反正她也還不是自己的二嬸。

剛要上樓，一旁的沈之曜沉聲叫住她：“誰教你這么沒禮貌？”

沒料到他會當眾呵斥自己，星空窘迫地紅了臉，咬了咬嘴唇，轉頭看著面色深沉的沈之曜。她自小就怕他和自己大聲說話，現在也一樣，她剛一和他目光相觸，就被他眼底的一抹薄怒逼得狼狽低頭。

她心里恨極，可在他的壓迫下，還是不爭氣地囁嚅出聲：“樂小姐……”

樂丹瑞呵呵又笑了，柔軟的小手落在沈之曜胸膛上：“阿曜，你把你侄女調教得真乖巧。”

沈之曜眉頭擰起，眼底的神色瞬息變化。捏住她的手，暗暗用力，沉聲在她耳邊警告：“別在我面前放肆——”

樂丹瑞畏懼地咬了咬嘴唇，臉上仍舊保持笑意。

星空站在樓梯口，看那兩人親親密密低語相擁，又氣又覺得委屈，家里的用人都在一旁看著，她覺得臉上掛不住，轉身就跑上了樓。

進了臥室，星空狠狠地把書包扔在床上，心里嘴里都在罵沈之曜是壞蛋，竟然幫著外人罵她，詛咒他！

正待要拿那只可憐的玩具熊發泄，她看到自己的床上擺著一只鼓鼓的大背包，好奇地拉開背包，掉出一個怪怪的大圓盤，正擺弄著，阿進推門進來，看著她疑惑的小臉，解釋道：“這是軍用雷達。”

“干嗎給我這東西！”星空擺弄了一下那東西，翻翻眼睛，“我去露營不是打仗！支個帳篷，堆個篝火，聊聊天就過去了，你給我這個我又不會用！”

阿進怕她弄壞，搶下雷達放回行李袋里：“山高路遠，不得不防。這里面帶了追蹤器，小姐要是走丟了，我可以用它定位你。”

星空剛才被沈之曜罵了，此刻心里有氣，推開大背包：“丟了不正好，省得他和他女朋友都看我不順眼！”

阿進抿了抿嘴唇：“先生沒那個意思，他不想別人說你不好，他在乎你的。”

星空翻了翻眼睛：“別替他解釋了，你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蟲！”

阿進看著她生氣的樣子，只是淡淡重復：“先生為你好。”

星空反感他們主仆倆沆瀣一氣，把背包扔到地上：“太重了，背不動！”

阿進看著她發火，只是靜靜立在那里看著她。

兩人對峙著，半天，門口傳來淡淡的腳步聲。

阿進分辨出來人，側身退開，看著走進門的沈之曜，微微低頭：“先生。”

星空不想看到他，轉頭氣哼哼地去收拾行李——剛才那么威風，在樂丹瑞面前給她臉色看，她知道他有他的威嚴，但是好歹在外人面前給她留點兒面子吧！尤其，那個樂丹瑞總是一副瞧不起她的樣子！

阿進看星空無視沈之曜，擔心她這態度又要惹怒先生，隱隱擔憂著，卻見沈之曜淡淡地擺手，示意他先出去。

阿進頓了一下，方才轉身離開。

屋里只剩兩個人，星空感覺氣氛更加壓抑，她故作鎮定地走到衣柜旁，拿著包一點點把換洗的衣物裝進去。

沈之曜看著她收拾，好一會兒，拿起那個軍用雷達遞給她：“帶著。”

星空抿起嘴唇，不看他，也不說話。

沈之曜知道她鬧別扭，俯身把雷達放進她包里，淡淡地說：“帶著，別讓我找不到你。”

星空咬了咬嘴唇，走過來接過那又占地方又重的東西，心里琢磨著他那句“別讓我找不到你”，究竟是關心使然還是怕她又逃走？

沈之曜淡淡地嘆了口氣，側頭看著她——一不注意，她已經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來到自己身邊的時候還很瘦小，臉色很黃，一看就知道是不好好兒吃飯的小孩，因為沒有健全的家庭，她在爺爺的驕縱下變得蠻橫又孤僻。

想想那時候的她，沈之曜心內感慨，抬起大手為她捋了捋發絲，眼神帶著她看不出的柔軟：“不是罵你，是叫你要學好。”

他很少用這樣的語氣和自己說話，星空不知如何應答，低頭裝起雷達，拉上背包拉鏈。

他坐在很近的地方，身上清凜的氣息侵襲而來，讓人逐漸覺得臥室變得擁擠。

沈之曜看到她局促地低著頭，淡淡起身：“別落下東西，仔細檢查幾遍。”

星空覺得他很啰唆，撇了撇嘴。細想，這還真是在他身邊以來，第一次離開他。

放下背包，她轉過臉看著沈之曜。

幾年前，爸爸在參加一次戶外運動時遇到了山體滑坡，被土石掩埋住，連尸體都找不到。爺爺因為唯一的兒子出了事，一夜之間病倒，整個沈家和信陽國際都陷入了絕境，而尚且年輕的沈之曜就在這危急時刻迅速回國，扛起了沈家和公司的重任。星空因為年紀小身體弱，不能留在需要靜心養病的爺爺身邊，沈之曜就成了她唯一的去處。

她還記得那天，她穿著粉紅的公主裙，一只手被用人牽著走到沈之曜的車子前，他那時候的穿著樣子她其實記不太清了，可對他的第一印象卻無比清楚，看他第一眼就知道，這個人，很嚴厲。

他比爸爸小幾歲，但卻感覺比爸爸嚴肅可怕多了。

他想讓她不那么怕，就拿了一只玩具熊給她玩——星空往床上瞄了一眼，就是那只常常被她拿來出氣的可憐熊仔。

沈之曜看著她把粉粉的嘴唇嘟起來，白皙的肌膚里透著微微的紅潤，她現在健康多了，在他的高壓政策下，她現在的生活習慣堪稱一本教科書。

星空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一邊清喉嚨一邊轉頭繼續去收拾東西。

沈之曜不常進她的房間，此刻也只是隨意地踱著步子。走到她書桌前，他拿起一本包了封皮的畫冊翻著。

隨手翻了幾頁，沈之曜淡淡地念著：“Z先生？”

星空頗為驚喜地回頭看他：“你知道他？他的幾本暢銷畫冊只有日本才買得到！”

沈之曜把畫冊放回去，輕哼：“小孩子的玩意兒——”

星空偷偷撇嘴，心想果然是有代溝。

沈之曜靠在墻上，盯著她：“你喜歡看畫冊？”

星空沒回頭，聳聳肩回答：“也還好啦，反正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兒。”

沈之曜淡淡一笑，看著星空，果然還是孩子脾氣。他還記得她剛來的時候，十足的千金小姐，挑食，頑劣，任性，誰的話也不肯聽。他惱了，把她關在閣樓里餓了一天一夜，她在里面哭號，他就站在門口，兇狠地警告用人：“不到明天不許開門！餓死了算在我頭上！”

第二天把她放出來的時候，她嗓子都哭啞了，那時候她看自己的眼神就帶了恨，卻也帶了怕。

雖然發狠要整治她，但是看著她出來后狼吞虎咽地吃飯，他還是心疼——

這樣的女孩，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苦。他其實也寧愿，她永遠別知道。

這些年，看著她一點點長大，看著她一點點變好，有種特別的存在感將他的心充滿。那是種，被需要的感覺……

門外，樂丹瑞正上來找沈之曜，一開門，就又見到了他那種深得嚇人的眼神。她心里老大不爽，屈指敲了敲門框：“阿曜，我們該走了。”

沈之曜不著痕跡地收回視線，淡淡起身，看著星空：“收拾好了早些睡，出門旅行有你累的。

看樂丹瑞站在自己門口就覺得礙眼，星空也沒應沈之曜的話，自顧自忙自己的。

沈之曜也沒和她計較，任由樂丹瑞挽住自己的手臂，兩個人并肩離開。

星空朝著門口做了個很丑的鬼臉，揪過來玩具熊狠狠地揍了幾拳。

從星空房里出來，沈之曜伸手去掏手機，樂丹瑞不得不離開他的手臂。

咬了咬嘴唇，她看著身邊寡淡的男人：“阿曜，我說星空的不好，是不是讓你生氣了？我沒有欺負她的意思，我就是……跟你一樣，想她好，她也是我侄女啊！”

沈之曜似笑非笑地挑起嘴角，倒還不如不笑，反倒讓樂丹瑞感到捉摸不定的心驚。

“你很明白——”他點著屏幕，準備打電話，“明白的人不要做糊涂的事，星空是我的，你該知道沒人有資格指點她的不是。”

樂丹瑞臉上的嬌媚僵住，看著他快步下樓的背影，咬牙低聲地罵：“星空是你的？是你的什么？是侄女！你這渾蛋！”

沈之曜兀自打電話給秘書：“Amanda，幫我看看，在紐約那邊辦完事，有沒有空余的時間讓我去一趟東京——只是去找點兒東西，你安排看看。”

收了線，他臉色如常冷峻，邁開長腿上了車，繼續開始處理常人無法忍耐的繁忙工作。

第二天課間，星空被叫到教室外的走廊上。

“我不去。”星空不假思索，直接回絕掉校長助理的請求。

助理哭喪著臉：“沈小姐，你可不可以再考慮看看，女孩子畫畫是多么文雅的事情！”

一旁的蔣秋沫忌妒她被選入畫社，有些憤怒地看著校長助理：“這是什么選拔規則啊！我也遞了申請書，還寫了滿滿的申請理由！憑什么沈星空只填了個名字就通過了！”

“這個……隨機，隨機。”校長助理擦擦汗，繼續說服沈星空，“畫社新來了社長，你們應該也聽說過吧？Z先生，就是那位很有名的漫畫家！有他在，我們畫社實力非同小可，加入一定會讓你收獲頗豐的！”

沈星空不肯松口，不是不想去，而是自己根本沒有決定權。沈之曜不同意，她的任何決定都是白費。

助理很會猜人心思，推了推眼鏡：“沈小姐，要是你答應進畫社，你的朋友我們也可以破格收錄，這樣你覺得好不好？”

蔣秋沫立刻倒戈，拉著星空喋喋不休地開始勸服。星空不想答應，她就一直煩，一直到放學，星空終于敵不過蔣秋沫的輪番轟炸，繳械投降答應去畫社看看。

放學后，兩個人一起去畫社報到，星空本打算送她過去自己就走的，可是誰知道到了那里，轉眼蔣秋沫就被畫社的帥哥們給拐走了。

留了星空一個，拿著報名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畫社管理員看見她，提醒她要去樓上找社長報到。被趕鴨子上架，星空只好上樓走到畫室門口，敲了一下敞開的門，略帶拘謹地走進去。

男生坐在畫板后面，正低頭削著鉛筆，一條長腿伸展開來，看樣子應該是個高個子。

星空不是容易緊張的人，但是在這位傳說中的天才漫畫師跟前，她竟然止不住地兩手冰涼。

屋子里靜得有些出奇。

好一會兒，男生挪開畫板，抬頭看著她，隨意道：“來報名是嗎？表格放這兒——去倒杯水給我。”

星空瞪大眼睛看著他，先是詫異，然后窘迫，最后在他玩味的笑容里變得憤怒。

“你就是Z先生？！”星空指著這個家伙，他就是那天在畫社樓下罵自己是花癡的笨蛋！

“不行嗎？”男生伸臂搭在畫板上，帥帥的臉上帶著一絲壞笑，“我叫陸衍澤，Z先生是畫畫用的名字。”

星空頓覺幻滅，還以為創作出那些感人畫作的Z先生是個深沉的哲學家，沒想到是個轉不吧唧的臭小子！

“過來幫我削鉛筆。”陸衍澤理所當然地把筆盒放在旁邊的桌子上，頭也不抬地命令道。

星空氣得想踹他幾腳，憤憤道：“憑什么給你削鉛筆！我又不是你的用人！”

陸衍澤懶懶地抬起頭：“你的朋友把我的社員全都拐走，要不然我馬上叫所有人回來做練習——你看怎樣？”

星空咬咬嘴唇，想反問他嚇唬誰呢，可是想想蔣秋沫和社員們在外面玩得開心，頂撞他的話就沒有說出口。

“過來坐好。”陸衍澤拍拍旁邊的椅子。

星空走過去，撇嘴看他：“你別以為我有多想進畫社，我是陪朋友的！”

陸衍澤輕笑：“難怪是朋友——那位蔣同學那天卡在梯子上被我拉上去之后，也說是陪朋友來看Z先生的。”

星空心里暗罵，原來自己早被蔣秋沫出賣了，難怪那天這個該死的陸衍澤一見到她就說她是花癡。

“新社員都要從打雜開始。”陸衍澤往后一指，理所當然地命令，“那邊的畫具收一收，太亂了，地板也好幾天沒擦，你趕緊弄，還有，前面墻角有一些社員的習作，你挑出幾幅看起來不錯的拿過來給我。”

星空氣得臉通紅，長這么大，還沒有人拿她當用人使喚過！他還在喋喋不休地給她指派任務，星空終于忍無可忍地大吼：“自以為是的家伙，誰稀罕進你的破畫社！我不干了！”

看著她氣得轉身要走，陸衍澤伸手一把拉住她往回扯，星空一個不穩，踉蹌跌進了他堅硬的懷里。

他低頭看著她，彼此灼熱的呼吸相互纏繞，她脊背頓時僵硬。

陸衍澤圈著她的腰，呼吸著她身上天然的香氣，眼睛微微瞇起，挑起她下巴，忽然很想吞噬她唇上的味道。

他笑笑地松開羞紅臉的她：“大小姐，脾氣果然不小。”

星空的臉灼燙得厲害，心怦怦撞擊著胸口。

她惱恨地瞪著他得意的樣子：“我才沒空在這里給你這笨蛋削鉛筆！我過幾天要去參加學校的活動外出，你自己隨便找個愿意被你折磨的人來伺候你吧！自大狂，神經病！”

看著她氣得跳腳跑掉，他嘴角的笑意越發深邃。拿著鉛筆在紙上沙沙行走，筆下已經勾勒出少女漂亮精致的輪廓。

停筆看著紙上的人，他眸光逐漸變冷。

下期精彩內容預告

星空不顧沈之曜的反對，硬是去了學校的露營活動。星空在大巴上碰見一起去露營的陸衍澤，陰錯陽差之下，兩個人在半路上被大巴拋棄，“同病相憐”地在一家民宿住了下來……想看更多精彩內容，請鎖定下期“飛·言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