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了,打掃院中落葉就成了我每天的必修課。盡管如此,院子里仍總能見到落葉的堆積,也不知道它們都是什么時候飄落下來的。這落葉是不是真的要比地球上的人還要多啊?院落雖不過幾十平方米,每天的打掃卻也并不輕松,什么櫻花樹啊,沙果樹啊,還有那最不惹人喜愛的爬山虎。爬山虎這東西,在盛夏時會把所有的墻壁都包裝起來,只留下煙囪和房頂的紅色,把整個院子都裝飾成綠色的世界,那時候確實很美,可是等它葉子落了,干枯的枝莖漁網般籠罩著光禿禿的墻壁,這時候真可謂是慘不忍睹了。它又不像有些樹那樣能變成燦爛的紅葉,從一開始它就是不惹人喜愛的暗紅色,寬大的葉子落在地上,如果再淋了雨,和土混在一起,則更加泥濘,所以還是隨落隨掃得好。
我把落葉都掃到櫻花樹下,堆成堆,點著火,就見輕煙升起,落葉堆從里至外噼噼啪啪的燃燒著。沒有風的日子里,輕煙會拖得長長的。不知不覺間,院子里便滿是燃落葉的香氣。有什么會比這燃落葉的香氣更讓人癡迷的呢?隱隱的有一種剛炒出的咖啡豆的味道,還有一種熟透了的榛子的味道……我手中握著耙子,站在輕煙里,望著燃燒中逐漸縮小的落葉堆,聞著燃落葉的香氣,忽然萌生出一種強烈的要體驗生活的欲望來。煙氣浸透了我身體的各個紋理,衣角、手背也隨之散發出一種燃落葉的香氣。
我無限地熱愛這種香氣,沉浸在體驗生活的甜蜜中,腦海中不斷地吟味著生活這一珍貴的主題。現如今夢的所有殘影、光澤和色彩都已褪去,就如同這再也尋不到一絲綠意的院子。我站在院子里,焚燒著夢的殘殼——落葉,沉浸在對生活的感悟中。難道是這凄冷的院子不再適合尋夢了嗎?那些曾經華美的綠色的記憶現在變得越來越模糊,直至消失。不!現在還不能沉浸在回憶中感傷!
秋天了!秋天是生活的季節。我在花壇后面挖了個坑,把燃燒落葉的灰燼——已經死掉的夢的尸體——深深地埋了起來。現在,我必須要拿出積極的生活姿態來,必須要像童話中的少年那般勇敢。
生平第一次親自打洗澡水、親自燒火等都是源自這種感悟。品味著親自用水管向浴槽灌水的樂趣,一邊流著淚一邊向灶膛里添柴,雖然辛苦,卻也其樂無窮。當我蜷坐在黑暗的廚房,望著那紅紅的跳躍的火焰的時候,我有一種孩童般的感動。因為在黑暗的襯托下,那紅紅的跳躍的火苗就猶如一種神圣的神靈般的物質。我的兩頰被烤得通紅,卻還依然緊緊地蹲坐在那里,那副架勢,就好像是剛從普羅米修斯那里得到了某種神圣的禮物一般,保持著太古的原始的姿態。
我從心底反復地贊美火的功德,同時向神話中的英雄致以由衷的感激!不多時,浴室里便霧氣彌漫。此時,你若以一種童話般的心情,想象著自己是位于霧氣籠罩的大海的中央,然后,將全身緩緩地浸入浴槽中時,那感覺就猶如進入了人間天堂!所謂人間天堂并不遙遠,我們每天出入的家中的浴室便是。是不是因為人類原本產生于水中,所以最終還是要從水中尋得天堂呢?
水與火,這兩者便包含了生活的真諦。季節的欲望在這兩者當中得以最深刻的體現。季節并無不同,之所以說從秋季開始最有生活的韻味,是因為這兩者能夠給人們帶來愉悅。如紅紅的火爐、噼里啪啦燃燒著的爐中火、滾滾沸騰著的壺中水等。懷揣著在商場樓下剛搗好的咖啡豆,伴著濃濃的咖啡香,踏上回家的地鐵。“幼稚至極!”這一想法不斷地在我腦海中閃現,讓我沉醉,又讓我覺得這便是生活。
在沁涼的寬敞的房間里,品著茶,腦子里想的都是生活。琢磨著如何在即將退役的床上多置放幾個熱水桶;想著今冬要在墻角再立一株圣誕樹,裝飾上彩燈;想著今冬如果下雪,是否學習滑雪;甚至有時候還制定計劃……一想到這些,所有的顧慮、掛念全都煙消云散了。在這每天埋沒于書本,只對著一疊稿紙冥思苦想的書齋中,能用如此輕松的心情沉迷于這些生活瑣事,真可謂是愜意之至啊!
曾經每天端坐于桌前,別無他事卻非要絞盡腦汁地思索、苦惱,而對生活瑣事卻主張珍惜寸陰,例如掃院子,則鄙視地認為既浪費時間又不具有創造性。而如今卻偏從這一生活的瑣事中悟出了創造性和生產性來,這是為何?
是季節的原因嗎?是因為深秋里這凄涼的院子更能讓人感受到生活的意義嗎?
摘自《青年文學家》
2012年第14期
作者簡介
李孝石,(1907~1942),號可山,韓國近代小說家,前平壤崇實專門學校教師。代表作有短篇小說《城市與幽靈》、《蕎麥花開時》等。他的作品大多以自然為背景,以詩的文體、流暢的語言,抒情的氛圍描寫人性與大自然的對比與融合,被公認為20世紀30年代最能夠給人以藝術性感動的杰出的小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