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毛錢(外一篇)

快要上到最后一級臺階的時候，小林的腳突然扭了一下，讓她本來就猶豫的心，就更加猶疑不定了。她想了想，沒有馬上進電梯門，而是坐在了大廳的待客間里。

這是一家很大的飯店，裝修不是很豪華，可是不管什么都很大，就連待客間的沙發都寬大舒適，特別是厚厚的地毯踩在腳下，柔軟、無聲，大家走路的姿勢，讓小林想起了貓。

真是想什么有什么，突然，她耳邊傳來一聲貓叫。小林順聲一看，旁邊的沙發里坐著兩個人，正頭對頭地玩游戲，邊玩邊樂。

小林知道，這是一款叫“會說話的貓”的游戲，她沒玩過，只是見過，當時正陪他在專賣店里買這種平板電腦。服務員邊往電腦里導入游戲邊熱情地說，這款賣得可好啦，玩游戲特別的帶勁，而且這種白色的女生用，很合適的。服務員邊說，邊用羨慕的眼神看著她。他察覺到了服務員的視線指向，回頭看了看：“她？”他一笑。“這種機子也就是打個游戲，有什么好的？”

“不好？不好怎么給你兒子買啊？憑什么不能給我買??？”小林有些委屈，在你身后三年，難道連個電腦都比不上？等他把電腦買好、裝好，才悄聲對小林的耳邊說：“買？也要買個鉆戒啊，電腦算什么？”看著他似笑非笑的眼睛，小林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悲傷。

坐了一會兒，腳不是很疼了，小林拿出手機，發了個信息：“我到了，在大廳。”小林知道按他的速度，回信息也是十分鐘以后的事，慢慢等吧，等了好幾年，也不在乎再等這幾分鐘。

旁邊的那兩個小情侶大概玩累了，男生對女生說：“我們玩個益智游戲吧?！薄笆裁囱?？”女生的眼睛依舊沒有離開手機?！耙幻X和一塊錢，你選擇哪個？”女生眼睛望天，眨了半天，才說：“一毛錢?！薄盀槭裁矗俊蹦猩难劬锍霈F一絲的狡黠?！澳俏疫x一塊錢。”女生也很謹慎?！坝譃槭裁矗俊迸咽种负谧炖铩班拧绷税胩?，說：“不為什么?！薄跋胫来鸢竼幔俊蹦猩鷰c壞壞的笑，“說嘛說嘛?！薄耙幻X？你傻啊，放著多的不要?！迸难鄣傻么蟠蟮模^續問：“那一塊錢呢？”“一塊錢？那么貪心，誰還敢要你。”

當女生明白自己讓他開涮了之后，馬上把手指從嘴里拿出來，去撓他癢癢，沒想到一個大男生那樣怕癢，在沙發上笑得不能動彈。小林也在旁邊跟著吃吃地笑。

“好吧好吧，我告訴你正確答案?！蹦猩吪e手饒命邊說?！坝羞@么個故事，說是有個人給一個小孩錢，一個是一毛錢，一個是一塊錢，小孩子只選擇了一毛錢，而放棄了那個多的?！?/p>

“是小孩不認識錢嗎？”女生插嘴道。

“不是，那個人跟蹤小孩到糖果店，看著他用這個錢買了他需要的糖果。那人覺得奇怪啊，就告訴了朋友，朋友也去試，小孩還是只要一毛錢，問小孩為什么，他只是一笑，也不回答。后來事情傳開了，大家都來試，小孩還是堅持選擇一毛錢，大家都說，這小孩真不貪財啊。最后還是小孩子自己說出了答案。”

“是什么呀？”女生急切切地看著男生，小林也很想知道答案。

“他說啊，我要是拿一塊錢，你就不會再來了，可是我選擇了一毛錢，你就會不斷地來找我，我得到的就會更多。”

聽到這里，女生還沒有回過神來，怔怔地問了句：“那就是說，我應該選擇一毛錢？能得到更多？”

“你呀，兩個都要拿。”

“為什么啊？”

“二唄?！迸幌伦有盐蜻^來，知道自己又被戲弄了，噘著嘴說：“你二，加二減二乘二除二，到底還是個二?！薄拔叶?？好啊，那你就是我的二老婆。”“好啊，你還敢花心，看我不……”“走了，走了。”男生拎著行李一溜煙地跑了，女生跟著后面邊跑邊喊：“看我怎么收拾你！”

本來很熱鬧的待客廳，突然間就冷寂了下來，小林又陷入了無聊之中，她動了動腳，好了，不疼了，可以走了。這時手機響了，小林打開一看，上面寫著：“上來吧?！毙×只亓艘粭l：“還是你下來吧，我在大廳等你。”半天，手機又響了：“上來?！?/p>

跟我說話，總是跟命令一樣，小林嘆了口氣，把手機放回包里，無意中帶出一個東西，她定睛一看，是一枚一毛錢的硬幣。

“一毛錢？”她揀了起來，放在手里。硬幣很新，涼涼的，在燈下泛著光。無端地，她想起剛才小男生的話，“我選擇了一毛錢，你就會不斷地來找我，我得到的，就會更多”。那么，我，選擇了多少錢？從意氣風發到憔悴傷心，從無憂無慮到不忍觸及，這段路到底還要走多久？這件事情到底什么時候才能結束？

小林又發了一條信息：“一毛錢和一塊錢，你選擇哪個？”這回倒得挺快的：“別玩小孩子的游戲了，你想要的，我不是正在給你嗎？只是時間上的問題。上來吧。”小林苦笑了一下，回了信息：“一次給一毛錢而已，幾輩子都給不完啊。這筆賬，你咋這么會算呢？”

前臺小姐有些吃驚地看著小林：“您是說，這個給8092的客人？”小林點點頭，一扭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此刻，那枚硬幣孤零零地躺在柜臺上。

跟你啥關系

今年的先進，選的是老劉。老劉是我們科里資歷最老的一個，中秋節就要退休了。

說起老劉，當了一輩子小科員，拿著那點死工資，也可憐，家里老伴身體不好，三天兩頭往醫院跑，掙的那點錢，還不夠醫院塞牙縫的。雖然先進定了他了，也算是領導對他工作的一個肯定，對他人生的一個安慰，可是跟隨而至的請客潮，怕是老劉有點掐不住了。

我悄悄地找到老劉：“老劉，評先進是好啊，可是請客的話，怕你……要不只請下領導吧，我們同事之間的，就算了?！?/p>

老劉開始臉色還紅潤，聽我這樣一說，有點泛白：“當先進還能不請客的？擱哪里也說不過去啊。”

都說科室里人事關系復雜，說話要多留個心，其實，我敢這樣跟老劉說，我們還是有點交情的。那年老劉負責的一個項目出了紕漏，關鍵時刻他急得恨不能跳樓，最后還是我幫他解了圍，解圍的過程就不說了，大家也沒有興趣聽。當時他就說，咱們就是兄弟，以后你說什么我全聽你的。可是我忘記了“時過境遷”這句話，我還以為一時的事能管一輩子，這下可好了，我這話一說，在我們原來格局良好的外交關系上蒙了一層陰影了。

先進表彰大會開過了，吃飯風開始了，老劉也忙乎開了。他的確是請了幾撥，當然主要是領導層面的，到跟我說的時候，已經快過年了。我說，祝賀你啊。他說，呵呵。他說，改天請你吃飯啊。我說，呵呵。

事不湊巧，臨近年底，我出差了。平時我是最不愿意出差的，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更何況是過年？不過，這次我是如釋重負，用手機給老劉留了個言，就溜之大吉了。

開了年，忙計劃，做報表，七忙八弄的，就到七八月間了。期間，老劉沒來再找過我，偶爾聽到幾點老劉請客的風聲，都是說老劉的飯，量又少，又吃不飽。嗨!何必，讓人留個話柄。

這天，又碰到老劉，老劉說，明天吃飯啊，在聚合居，不見不散。我還沒反應過來，他老先生已經沒影了。不年不節的，吃哪門子飯啊？我正讓一堆報表弄得暈頭暈腦的，這里還沒弄明白，他又來找我了：“哎呀，真不湊巧啊，大家都很忙吧，沒有時間啊，聚會再改天吧。”

“哦？啊。好!”我應和著。

老劉也不客氣，拉開旁邊的一張椅子坐了下來，問：“忙著呢？”

“哦，往公司交報表。近來忙不？”我隨口道。

“還好，現在吃飯真不容易啊。找個人都找不到。全都有事!”

“奔前程嘛，”我說，“哪里像我，閑人一個，閑得快長毛了?！?/p>

“是啊是啊，也很謝謝大家啊，幫我省錢啊。好，你忙，我走了。”

省錢？提到錢，我從報表中探出頭來，人呢？已經沒影了。一回想那話，敢情是批評我來了？

過了幾天，我到公司交報表，回到辦公室的時候，看到幾個人圍在一起吃零食，突發童心，想過去嚇他們一嚇。等我輕手輕腳地湊過去，只聽他們說：“為了他，我們今年飯都沒吃成?！?/p>

“可不是么!老劉不是說么，開始請他，他不僅不來，還讓老劉不要請，最后借著出差躲出去了。”

“他回來不也可以請嗎？”

“你不懂吧？吃飯就是一陣風，過了這個風，我們哪里好再說呢？”

“真是，得獎請客，跟他啥關系，他管得著嗎？”

“還是老劉會做人，不請吃飯請吃零食，也算是意思到了?！?/p>

我有點發傻，只得又踮腳，輕些再輕些地往后退了。再往后，我就有了“小二”的外號。

唉，真是冤枉，平白無故的，跟我啥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