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二題

縫

冬冬回到家很小心的樣子，和我眼神捉迷藏，這小子不會做什么壞事了吧？冬冬，今天上學挨老師批評了嗎？我試探著問。沒有啊，我今天語文打了100分，嘻嘻，冬冬報喜不報憂。不錯，繼續努力，去洗手吧，準備吃飯了。

在吃飯的時候，我還是發現了端倪，早上給兒子穿的新衣服口袋處刮破了，奇怪的是居然被人縫補過了，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冬冬，這衣服是咋回事？

冬冬如實交代，他下課后和同學打鬧，衣服不小心被掛破了，他也很心疼，畢竟是第一次穿嘛，他說路過那個縫衣服的爺爺，讓他幫忙給補上了。我瞪大了眼睛，淘氣鬼，你給人家錢沒有？給了，他說不要。

我記起每天路過的那條街，是有一位中年男人經常坐在路邊縫補衣服，傳說他手藝很好，就是價格有點貴，他縫補的羊毛衫可以以假亂真，讓人看不出來補過。

為了表達對補衣人的感謝，第二天上班，我把換下來的羊毛衫拿給他補，有個蟲眼小到看不出來，但我一時找不出其他可以縫補的衣物。我拉著孩子一塊，感謝他幫孩子補衣服，問他多少錢，他說小孩子淘氣，不用了。我把羊毛衫拿給他，他說小問題，放這吧，明天來取。

我仔細打量這位男人，中等身材，微胖，手并不纖細，但能感覺到他性格溫和，很有耐心。他身邊放著一個用紙殼寫的“縫補”字樣的招牌，大腿上放著一件羊毛衫正在補，旁邊是一包各式各樣的備用線頭。

在我的印象中，他一直坐在那，莫非他的腿？……

我為能回饋縫衣人對孩子的幫助稍感釋然，我在辦公室翻看教案準備上課，我習慣性地摸了下無名指，這一摸讓我心跳加速，我的天，我的鉆戒不見了！我大聲喊起來，滿臉通紅，我的鉆戒沒了！對桌的老師嚇了一跳，怎么了？鉆戒不見了？快找找，是不是早上沒戴出來？

我的大腦飛快旋轉，搜索、回憶，我想起來了，昨晚洗碗時因嫌油膩，我把鉆戒摘下來放在羊毛衫口袋里了，對，就是早上拿給補衣人的那件！

我請了假直奔縫補小攤而去。

見到中年男人，我氣喘吁吁，情緒激動，一把拿過放在他身邊的羊毛衫，迫不及待地翻，一摸，心涼了半截，沒有！我的大腦一片空白，臉霎時白了，你，你看到我口袋里的鉆戒了嗎？他看我驚慌失措的樣子，知道了來意，面帶緊張，又很為難，鉆戒，沒有啊，那可不是鬧著玩的，我還沒來得及補你這件。

怎么可能！我昨晚明明是放在這件羊毛衫里的！這么快你就給轉移了？我脹著臉質問，他使勁搖頭，沒有，真的沒有！

怎么會？我今早沒拿出來就交給你了，你怎么能沒看見？做生意要講道德，憑良心！我面露慍怒。

男人也急了，鉆戒，我知道那東西精貴，我沒拿就是沒拿?。∧愫煤谜艺?，沒放別的地方嗎？

我認定鉆戒就是放在這件羊毛衫口袋里，而且被他私藏了。當務之急，我報了警。

那枚鉆戒是我的結婚信物，價值2萬元。當他被警察帶去審查的時候，我才發現他走路一瘸一拐的。殘疾人是值得同情，但也不能這樣啊……

我又趕緊跑到家各處尋找，沒有，我更堅信鉆戒就是被那縫衣人偷了，得縫補多少件衣服才能賺來那枚鉆戒，沒有不見錢眼開的！我很憤慨。

一整天我都心緒不寧，給先生匯報，他沒過多責怪我，只說你就是馬虎，這回長記性了吧，再好好找找，是不是掉哪兒了。

一連兩天，我沒看到那位縫衣匠，他還在警察局被審嗎？他交代了沒有？唉，我的鉆戒?。?/p>

第三天，我心不在焉地在廚房做飯，在切蒜的時候，有一塊嘣到了地上，我低頭去找，跑到冰箱后面了，我伸手去夠，突然碰到一個很硬的東西，不會是蟲子尸體吧？我伸回手叫了一聲，先生跑到廚房，怎么了？我摸到一個東西，你來看看。先生把冰箱挪動了一下，面帶驚喜，哈哈，親愛的，你猜是什么？我緊張地搖頭，先生蹲下來，從冰箱后取出來，在我眼前一晃，我感到一陣眩暈暈，是我丟失的那枚鉆戒！可真會捉弄人啊，我的鉆戒怎么會跑到冰箱后面了？可能是從羊毛衫滑落出來了，你冤枉了那個縫衣人啊，先生責怪。

我擦了擦手，徑直向那個小攤奔去。

他還在那，只是面色很憔悴，我不敢看他的臉，我不能不告訴他鉆戒找到了。我猶豫了半天，站在他面前，他抬頭看到我時，眼中充滿血絲，我的心一顫，像被針扎了一下，你好，我……

男人很警覺，表達卻很機械，我沒看到，我真的沒看到！我沒拿，我真的沒拿你的鉆戒！男人語無倫次，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我真后悔自己沒弄清楚冤枉人家，還報了案，他在被審查的時候是不是吃了苦頭？唉，悔不該！

我還是怯懦地告訴他鉆戒找到了，他驚喜得臉綻開了一朵菊花，找到就好，以后要小心，鉆戒很貴的！他小心地遞給我補好的惹禍的羊毛衫，我扔下100元錢，頭也不回地走了，我聽到他叫我的聲音一聲大過一聲，我突然很想哭。

我再也沒好意思在那條街上走，大多是繞道而行。我發動身邊的資源，讓她們去他那里縫補衣物，照顧他的生意。在一個風雪交加的清晨，為了便捷我原路上班，看見一個女人陪在他的身邊，男人瘦了，女人面色發黃，他們都在默默地縫補衣服，女人時不時為他拉一下衣角，抵擋寒風。

之后我搬家了，很少去那條讓我心情復雜的街。

又過了半年光景，有一次我在公交車上又遇見了那男人，他拄著拐杖很艱難地上車，看上去形銷骨立，我讓孩子給他讓座，并向他打招呼，他認出了我們，突然想起了什么，向口袋里摸索，我問他還好嗎？他說不行了，沒多少時間了，冬冬問，你要走了嗎？去哪里？他目光游離，喃喃自語，去一個沒有痛苦的地方，他用手摩挲著大腿。

快下車時，他往龍龍手里塞著什么，待我帶孩子下車，龍龍打開小手，我才發現是幾十元錢，我疑問在瞄向他，他從車窗向我們點頭，這是上次你補衣服應該找你的錢。

我站在車站，愣怔著，淚水奔涌而出。

一轉眼又到春暖花開的季節，沉寂了一冬天，我的那件羊毛衫被蟲蛀出了一個大洞，我徑直向那個縫補攤走去。男人不在，是曾經陪他的女人。

原來補衣服的是你愛人吧？是的。他人呢？今天怎么沒來？他走了。女人沒抬頭，繼續做她手里的活。我鼻子一酸，心中很疼。哦，你看看這件衣服，有個洞，你給補一下。她接過來，我看見她的頭發花白了大半，在風中輕輕搖動。

我得知，她的女兒正在上大學，她和愛人就是靠縫補衣服供女兒上學，如今她一人支撐著。

我要了她女兒的電話號，每到新學期開學之前，我都會給她寄點錢，以表達我的心意。

婚姻測試

又一次冷戰開始了，從初一到十五，月兒都由彎變圓了，他們也沒有和好。

女人很俗套地跑回娘家住，男人一人空對月，長吁短嘆，再也尋不到從前的浪漫，家庭的溫馨隨著歲月的磨礪變得粗糙不堪。但男人還是想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什么呢？

為什么？家中沒有孩子，氣氛肯定沉悶了，缺少個感情潤滑劑，趕緊要個孩子吧，有了孩子家庭才可能穩定長久。同事一位大姐知道了他的苦衷，這樣勸慰他。但兩人結婚前就說好了不要孩子，要快活、瀟灑過一生，難道堅守二人世界的幸福與快樂真的很難？

為什么？沒新鮮感了唄，兩個人都過了六年了，看也看膩味了，沒聽說過七年之癢嗎？你們是提前了，我看啊，你倆有點懸，男人的哥們對他們的未來不抱樂觀態度。

為什么？你對老婆沒有原來好了，你想想，你原來多么寵她、愛她啊，不讓她做家務，過生日、紀念日都送她禮物，還經常陪她逛街、旅游，現在呢？你連陪她回趟家都嫌煩，她能高興嗎？男人又偷偷去問女人的閨蜜，閨蜜道聽女人的抱怨如數奚落，但閨蜜也很疑惑，這也不至于啊，這都是已婚男人司空見慣的通病，不是什么原則問題，不至于三天兩頭鬧掰往娘家跑啊，清官難斷家務事，你還是自己好好想想吧，肯定有不對勁的地方，閨蜜也無奈。

男人幾經尋問，沒找到滿意的答案。男人回到家，打開電視，點上一根煙，慢慢地吸，大腦中重又檢索，以前的冷戰原因就不提了，為什么這次只是沒及時更換廚房的燈泡，她就翻臉了，連給解釋的機會都沒有，而且一走又是半個月，幾次去請都不回來，這是過的什么日子啊？這也太小題大做了吧？

男人翻來覆去睡不著，他看著旁邊空著的枕頭，想著兩人從戀愛到結婚的種種溫情，先是懷念，既而悲涼、失落，禁不住淚光閃閃，他知道他們的感情還在，他們的婚姻并不是看上去那么脆弱，他自覺沒做出讓妻子經常出走的惡劣行為，那究竟是為什么呢？他百思不解，決定去丈母娘家負荊請罪，希望女人早日回來。

第二天是星期六，男人提著丈母娘愛吃的點心上門。丈母娘笑呵呵的，把女婿客氣地讓進屋里，還倒了一杯他愛喝的龍井茶，男人心中稍有暖意。女人不在家，男人問她去哪里了，丈母娘支吾著說女兒上班去了，男人說今天不是星期六嗎？丈母娘說單位有事加班，男人心生疑惑。

男人沒和丈母娘說什么，解鈴還須系鈴人，男人無果而歸。

晚上，女人自己回來了，一臉笑意，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就像以前和男人冷戰后回來一樣，男人好生奇怪，這一次他一定要搞清楚到底為什么，他不想女人故伎重演，他要和女人好好談談。

女人也通解人意，先開金口，親愛的，這半個月你過得咋樣？

男人一臉慍怒，又不好發作，我挺好的，吃得香，睡得好，還長了兩斤肉呢。

實踐證明，沒有我你也可以過得很好，是吧？女人眼中含滿淚水。

男人聽出了話外音，不是的，男人把女人抱在懷里，我說的氣話，我都要被你氣死了，男人看到女人眼睛濕潤。

你怎么了？為什么哭？這半個月你過得好嗎？我今天去你家找你了，你不在，你今天加班了？

女人點頭，又把男人抱緊。我想告訴你一件事，你能接受嗎？

男人一怔，事情并不是想象的那么簡單，男人故作鎮靜，扳起女人流淚的臉，撫摸她的臉，沒有原來光滑和紅潤了。

女人哽咽著，把臉一偏，我愛上別人了。

什么？男人如遭雷擊，把女人推開，你說什么？你給我再說一遍！男人的眼睛紅紅的，里面噴著火。他又把女人拽過來，你說的是真的嗎？你說的是真的嗎？！男人搖晃著女人的肩膀，女人無力地點頭，眼淚撲簌而下，打濕了衣衫。

男人不肯相信這是事實，但女人一不高興就跑的事實，告訴他那些不在他身邊的日子可能發生的事情，一切皆有可能。男人懵住了。他沒有馬上提出離婚，他似乎還抱有一絲希望。

女人又走了，這回男人沒去找他，日子一天天過去，月兒圓了又彎，他們在各自的地方。男人開始找其他女人排解寂寞，并帶到家中尋歡作樂。獨自一人時就借酒澆愁，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想把女人忘掉，離婚只是遲早的事。

正當男人和另外的女人在家歡娛時，女人回來了，她目睹了現場，表情很冷淡，好像早在意料之中，她以女主人的口吻趕那個女人走，女人落荒而逃。

男人一臉胡茬，他并沒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太多的羞愧，他認為是女人背叛他在先。

女人的冷靜讓男人很吃驚，他再也按捺不住了，從桌上拿起喝了一半的白酒猛灌了一口，你還回來干什么？要走就別回來了！男人喝完把酒瓶摔在地上，女人很害怕。

女人哭著，這是我的家，我為什么不能回來？

虧你說得出來，有你這樣對家的嗎？男人不想爭吵，也不想辯論，他太累了。

女人掏出手機開始打電話，過了半個小時，有人敲門，男人不認識。

進來的是個穿得筆挺的中年男人，他和女人打著招呼，女人讓座，

來者向男人自我介紹，他是政府新設置的婚姻調查部門，針對目前社會離婚率居高不下的情況，進行試點婚姻測試，自愿參加測試者在伴侶不知情的情況下，不規則地離開伴侶數日，以考驗其忠誠度。那職業男人看著眼前男人沮喪而落寞的臉，心中已有定數，他又打開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一個文檔表格呈現眼前，先生，這是你愛人為我們提供的測試資料，男人直覺得眼前發黑，原來這是一個測試，一個游戲，為什么，為什么？男人用手掌拍著桌子，女人嚇了一跳，職業男人關上筆記本電腦走了。

你玩夠了嗎？男人眼睛通紅，像饑餓的狼。

沒，女人堅定而含糊著，目光游離。

你說你愛上了別人，也是其中的一個環節嗎？男人調侃與不屑。

是，女人一臉冰霜。

你覺得好玩嗎？男人幾乎帶著哭腔，他用手抓著頭發，有些絕望。

女人抓起桌上的煙點上一支，不管怎樣，你被淘汰了。

這，是你想要的結果嗎？男人也點上一支煙。

反正對于這個結果，我很不滿意。我們完了，結束了。女人故作輕松，扔下燃著的煙頭，煙霧中，女人眼淚奔涌而出。

男人突然把女人抱住，淚水滂沱，你不要這樣對我，好不好，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女人抽泣著，雙肩顫抖，像風中的一片葉子，飄落到酒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