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后門有一條長長的小河浜。冬日的河浜干涸,殘留著的水芹、茭白的敗葉和裸露的根莖。小河浜向北通往一個橢圓形的野池塘,四周的柳枝條飄飄蕩蕩,隔著兩塊白田,還有一個野池塘。
野池塘四周的老柳樹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干,阡陌的田野里麥苗窩在溫熱的泥土里,只有田,岸上枯萎的野草在寒風里抖索。
我和阿羊忘情地在野池塘里摸魚,抬眼望,黑壓壓的夜色籠罩在野池塘上空,四下朦朦朧朧。我和阿羊從白田里走上岸,各自捧著小魚小蝦踏上回家的路。
我推門進家,一身的泥巴,光著兩腳,雙手捧著沾滿泥水的小魚蝦。媽媽驚恐地問我:“你哪里弄來的?”我說:“野池塘里摸的。”媽樂呵呵地對我說:“你不怕冷嗎?”我一邊把兩只通紅的手伸給媽媽看,一邊對媽媽說:“那兒的泥水暖熱的,你摸摸我的手。”媽一邊給我倒了熱水讓我洗腳,一邊去門口河橋頭殺魚洗蝦。不多一會兒,灶屋里飄出一縷縷濃濃的魚蝦鮮香。
入夜,點燈吃晚飯,桌上一碗香噴噴的紅燒小魚蝦,一家人吃得有滋有味,小屋里洋溢著歡聲笑語。
次日下午,冬日的陽光普照大地,空氣里流動著春天溫暖的氣息。
我和阿羊一回家丟下書包,提了水桶,徑往野池塘去。野池塘里的大魚都被大人們捉藝了,剩下的泥漿上密密麻麻的小魚蝦鮮活蹦跳著。我和阿羊連忙脫下鞋子,下了溫熱的野池塘剛插足,兩只手迫不及待左右開弓的抓起小龜蝦。沒多久,野池塘里人頭擠擠,你來我往只顧低頭摸蝦,有時司時你追我趕相持不下,抬眼一看原來是同班同學,于是,互相謙讓還來不及,彼此發出尷尬的笑聲。
我和阿羊已經不屑那些小魚小蝦了,一心想摸大魚,盡往深處去摸。忽然有人摸到一條大鯽魚,雙手高高舉起,大喊大叫,讓大家都投去羨慕的目光。越冬的魚兒喜歡躲藏在隱秘的地方,我們到處瞎摸,一直摸不到稍大一點的魚兒。其實,大魚躲藏在淤泥深處。小魚小蝦才漾在泥的表面上。我們一邊用手拍打水面,一邊用腳踏水底。魚兒受驚逃竄,慌不擇路,有的躍出水面,有的千脆逃到我們懷里了……
驚魂不定的魚兒只圖有個藏身的地方,于是岸邊、水面是我們希望的,就像總攻打后收拾殘局,缺少戰斗力的魚兒,都成了我們的俘虜。
忽然,我的左腳硌到一個尖銳的東西,俯下身子一摸,一條光滑的魚兒,一只手逮不住,兩只手才把它擒住。那魚兒掙扎的一股勁,讓我兩手感到吃緊,一個尖銳的硬物直刺我的手心,我咬緊了牙齒不頂用,眼淚也滾落下來。我越捏緊越覺得疼痛。我興奮得顧不得疼痛,雙手把那魚舉起來,哦!好大的一條大鯉魚,陽光下閃著耀眼的金光,四下里立刻爆發出一片熱烈的歡呼聲。
我把大鱖魚放進水桶里時,鱖魚還活蹦亂跳了幾下,把桶里的水都濺了出來。我搓搓手心,一陣陣鉆心的疼痛,手心在冒血呢。阿羊一把拉著我說:“趕快回家涂紅藥水!”一路上,夕陽把田野染成一片暗紅色。而我,摸魚的興致意猶未盡。
我和阿羊提著載滿魚蝦的水桶,沿著野池塘外的一條小田埂走著,冬夜的寒氣襲來,渾身都抖擻起來,手掌的疼痛忘得一千二凈。
天已黑盡,我借著黯淡的星光,一路小跑趕回家。
我踏進家門,媽媽趕緊拉著我的手,湊在煤油燈前橫看豎看,大聲說:“不好,血還在流呢,趕快洗手!”媽一邊幫我涂紅藥水,一邊心疼地說:“你看你的手,也戳得這樣血淋淋的。”
媽媽握著我那血淋淋的手心,眼淚止不住就淌了下來。大姐給我用腳爐攤了被窩,媽給我刷著棉褲上的泥跡。我鉆在溫熱的被窩里,聽著媽和大姐忙碌的聲音,心里暖暖的。媽又在灶屋間高聲對我說:“鯉魚明天去賣掉,好買米,可好?”“好的……”我一下變得像大人般充滿成就感地說。
我閉上眼睛,陶醉在摸魚的歡樂中。
不多一會兒,灶屋間里飄出一縷縷魚蝦的鮮香,心里樂滋滋的。一家人圍桌而坐,吃著新鮮的小魚小蝦,媽媽和大姐表揚我吃苦耐勞精神,都說我手心里出了那么多血,回家也不說一聲疼。這話就像陽光像雨露,滋潤我這顆稚嫩嫩的心靈。
這晚,我早早地睡了。
沒多久,媽媽走進房間,坐在我的床沿上,捏著我涂滿了紅藥水的手,喃喃地對我說:“原諒媽,你摸了一條大鱖魚,出了那么多的血,本該給你滋補滋補,可是媽沒有辦法,只好把它賣了換米吃……”
我就對媽默默地點頭。
“我的兒子懂事啦……”媽熱淚盈眶地對我說。她把我的涂滿紅藥水的手輕輕地貼在她的臉上,久久地,說不出一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