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滿夾江

一

靜靜的夾江上，一葉小舟在夕陽的余暉下緩緩前行。風柔軟地吹拂著一位老者的衣衫，船家不停地敲擊著江面，“啪啪—啪啪—啪啪”的擊打聲在江面越傳越遠。遠山靜默，唯有蘆蕩中不時飄來“咕咕—咕咕”聲。

“我的‘小美人魚’為何不來見我呢？”

老人幽默的話語讓船家那張黝黑的臉上綻放出靦腆的笑容。他并不知這位大城市來的長者竟然是安徒生童話的譯者，著名的翻譯家、作家葉君健先生，更不知曉他口中叨叨著的“小美人魚”是什么。

像位蒙著面紗的少婦，江面依舊害羞地緘默著。“啊，來了，來了——”船家異常興奮地大叫了起來。

“葉老，你的美人魚終于肯出來見你了！說這話的是葉君健老先生的好友，兒童文學作家劉先平先生。

1993年4月2日，在安徒生誕辰日，為紀念這位偉大的翻譯家，在丹麥駐中國大使館、安徽省委宣傳部和省兒童文學家協會的安排下，葉君健先生來到安徽參加安徒生生平和創作的宣傳活動。途中路過銅陵時，有關方面安排了這次夾江之行。

目前，安徒生童話共有80多種文字的譯本，而丹麥人認為在這諸多譯本中，只有中國的葉君健先生翻譯的安徒生童話是最好的。1988年，丹麥女王瑪格麗特二世授予葉君健先生“丹麥國旗勛章”，葉君健成為全世界安徒生童話眾多譯者中唯一獲此殊榮的翻譯家，也是安徒生與葉君健作為作者與譯者，因一部作品先后獲得同樣勛章的唯一先例。

葉老快樂地坐到了船頭。他瞇起眼睛看著前方的江面。夕陽下，余暉如碎金子般星星點點的撒落在江面上，此刻，船家的拍打聲越發得急切。前方的水面上，有灰色的“龐然大物”在游弋。葉老興奮地又站了起來。越來越近了。他終于看見一條有著灰白色脊背，乳白色肚皮的“大家伙”在江面上躍起，很快又鉆進了江中。

光滑、苗條而又圓潤的身體，像極了安徒生童話《海的女兒》中的小美人魚公主。

“沒想到我的‘小美人魚’游到江里來了，原本她是住在海里的。”“哦，可能是她心愛的王子云游到了這里。”葉老的幽默，引來了大家歡快的笑聲。船家仍在激切地拍打著水面。好家伙，不一會兒，竟然來了三位“客人”——江豚。

船家笑了。老人家心愛的“小美人魚”難道就是江豚和白鰭豚，他是來尋找江豚和白鰭豚的？

1993年，長江流域共建有白鰭豚人工養殖基地和自然保護區、保護站9處，位于和悅洲夾江的銅陵白鰭豚養護場，是當時世界上首座利用半自然條件對白鰭豚、江豚進行易地養護的場所。夾江全長1620米，寬220米。江面水鳥嬉鬧，魚餌豐盛；沙洲云淡風輕，楊柳依依，是養殖白鰭豚和江豚最理想的水域。

黃昏越來越近了，小舟像一片巨大的擁有魔力的葉片，悄無聲息地飄行著。船家知道，要想見到白鰭豚，壓根就是件不可能的事。他在這兒已經生活了36年，小時候倒是經常能在江中見到白鰭豚。然而，現在，白鰭豚已渺無蹤影，江豚的數量也在逐年減少，要不是國家建立了一些保護站、保護區，那江豚也會如白鰭豚般消失的。

白鰭豚，亦稱“淡水海豚”，鰭豚科，屬中國國家一級保護野生哺乳動物，成年體長約2.5米，有齒約130枚，體背面呈淡藍色，腹部白色，模樣憨態可掬，楚楚動人。它的生存年代據今已有兩千多萬年的歷史，遠比國寶大熊貓還要古老和珍稀，故有“水中大熊貓”之稱。近十多年來，由于航運業飛速發展，大型水利工程不斷興建，工業污染日趨嚴重，導致長江漁業資源不斷減少，白鰭豚的生態環境日益惡化，造成了白鰭豚數量銳減。江豚也和白鰭豚同樣古老，屬國家二級保護野生水生動物，目前存量也在急劇減少。

1986年建在大通鎮和悅洲夾江邊的銅陵白鰭豚養護場，為白鰭豚和江豚提供了一個理想的棲息環境。為確保白鰭豚、江豚等珍稀水生動物健康成長，養護場安排專人值班，日夜巡邏，防止有人在夾江偷魚，進而傷害到白鰭豚和江豚。每年，還投入鰱、鯉、鯽魚苗，用于改善夾江魚類品種結構，凈化水質，提高白鰭豚、江豚的捕食能力。同時認真做好夾江水質的監測工作，定期消毒，并限制人為活動，防止污染物對水體及白鰭豚、江豚的影響。為進一步加大夾江管護力度，還在夾江建立了視頻監控系統工程。

船家的好奇心越發強烈起來，他悄悄地問同行的小曉，老者是誰？當他知道了葉老就是《海的女兒》的譯者時，興奮得差一點將手中的槳扔到江里。船家今年36歲，雖然只讀到初中，但卻在小學時就讀過這篇童話。

“葉老伯，為什么在故事的結局，你要讓小美人魚變成泡沫呢？她是多么的善良和美麗啊。哎，你們說，白鰭豚是不是也變成泡沫，永遠不會回到人間了呢？”

誰也沒有想到年輕的船家會把小美人魚和白鰭豚聯想到一起。

不難想象，這一美好而傷感的故事已經永遠留在了船家的記憶里。

葉老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憂傷，他幽幽地說道：

“很多人問我這個問題，為什么要讓那么善良的人魚公主化為泡沫呢？！按照中國人的傳統意愿，好人總是有好報的。為了滿足中國讀者的心愿，一些出版社還按照讀者的意愿對一些再版的版本結局進行了修編。這一切都是出于美好的意愿啊。呵呵！”

葉老說到這兒時，臉上的表情是歡快的。看來，他更愿意有多種版本的故事結局在民間流傳，以彌補像船家這樣的讀者美好的心愿。

天色越發的暗淡了下來，晚風吹拂下，半輪月兒懸在了天際。夜幕下的和悅洲像極了一片漂浮在江面的荷葉，這也是和悅洲為什么又叫荷葉洲的緣故。星光點綴下，江面上波光點點，葉老的表情十分凝重，或許他又回到了童話的意境中……

二

2012年5月21日，另一位文壇大師王蒙先生來到了銅陵大通鎮夾江邊。這位多次榮獲諾貝爾文學獎提名的中國當代作家，上中學時就參加了中共領導的城市地下工作。1953年創作長篇小說《青春萬歲》。1956年發表短篇小說《組織部新來了個年輕人》，由此被錯劃為右派在京郊勞動改造。恢復工作后，先后任《人民文學》主編，中國作協副主席，中共中央委員、文化部長，國際筆會中心中國分會副會長等職。作品先后被譯成英、俄、日等多種文字在國外出版。王蒙作品大多反映的是中國人民在前進道路上的坎坷歷程，創作風格也由初期的熱情、純真趨于后來的清醒、冷峻，內容樂觀向上，創作充滿激情，為此，他也成為中國新時期文壇上創作最為豐碩、最有活力的作家之一。

渡船到達大通鎮和悅洲時，淳樸的村民并不知曉今天有什么特別之處。他們依舊三三兩兩蹲在樹蔭下等待渡江，倒是一隊人馬的到來影響了他們的出行。

空氣中彌漫著新鮮蔬菜的味道，一位中年村民在我們好奇的目光中掀開了蓋在菜身上厚厚的濕棉被，那是壓的滿滿的兩大筐雪里蕻腌菜。在我們驚喜的叫聲中，菜農熱情地說道：“帶點回去嘗嘗吧！我送給你們的，不收錢哦！”要不是還有任務在身，那是一定要帶些回去品嘗下的。不只是為了嘗鮮，倒是那一臉的真誠讓我們心為之一動。

宋代詩人楊萬里的《舟過大通鎮》曾經如此描述過大通鎮：

淮上云垂岸，江中浪拍天。

順風那敢望，下水更勞牽。

蘆荻偏留纜，漁罾最礙船。

何曾怨川后，魚蟹不論錢。

有著千年歷史的大通鎮，繁盛時期，與安慶、蕪湖、蚌埠并稱為安徽的四大重鎮，所謂“安蕪蚌大”，歷史上曾經名噪一時。它最初的形成，是因為鹽，而其繁盛，是在清朝的乾嘉年間。作為皖南一帶最大的食鹽集散地，大通每天的流動人口竟高達10萬人，再加上大通所處的地理位置，是安徽“兩山一湖”（九華山、黃山、太平湖）的北大門，九華山頭天門的所在地，以至長江中下游一帶的客商以及每年前來朝拜九華山的海外香客，都只知大通而不知銅陵。在后來的年代更迭中，大通由于戰亂、天災逐漸敗落了下來。

或許是知道今天會有貴客到來，這日一大早，夾江里的江豚媽媽產下了一頭小江豚。一周內，竟然誕生了兩頭新成員，這是銅陵淡水豚自然保護區設立十多年以來天大的喜事，實現了保護區長江江豚繁殖的新突破。

江邊，溫熱的夏風徐徐地吹著，江水中，江豚母子倆嬉戲著，不時躍出水面，在一片歡叫聲中，那遠去的小美人魚仿佛又回到了人間，正帶著她的兒女們愉快地生活著。

如今，葉老已駕鶴西去，然而，可以告慰葉老的是，當年的安徽省銅陵白鰭豚養護場已經發展成為國家級的淡水豚自然保護區。除他心目中的小美人魚白鰭豚、江豚外，又有了中華鱘、胭脂魚等國家一、二類重點保護水生動物。保護水域涵蓋八百里皖江。近年來，由于在江豚遷地保護方面做出了一定成績，實現了世界上首例人工管護下江豚的繁殖，到目前為止，已有10多個國家50多位鯨類專家、學者先后來到保護區考察、講學。

由于保護區科技含量高，知識性與趣味性強，特別是“水族館”生動有趣，“標本館”種類繁多，“白鰭豚”馳名中外，“江豚”憨態可鞠，當年的養護場已成為廣大游客旅游、觀光、休閑的好去處。

夾江江水依舊，它將永遠銘記著曾經的情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