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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團

2012-04-29 00:00:00楊洪軍
安徽文學 2012年1期

離57歲還有半年,安玉森就已經做好了全身而退的準備。

安玉森是云河鐵道經營集團的黨委書記、董事長兼總經理。安玉森在這個位置上已經坐了將近七年。七年前,他是云河鐵路分局分管多元經營的副分局長,鐵路分局建制撤銷以后,他改任現職。由分管改為主管,也算專業對口。按照北方鐵路局的干部管理辦法,像他這種副局級別的干部,沒有特殊情況,57歲也就船到碼頭了。

有人攛掇他找找人活動活動,換個位置再思考思考。

這不是沒有先例。有位鐵路局局長,按規定60歲就該退下來的,他一直干到65歲。這還不算,退下沒幾天就被鐵道部安排到不知是南疆還是北疆的一條客運專線弄了個董事長、指揮長什么的,級別、待遇不變,收入你只能自己去想了。大家都明白,說是“鐵道部安排”,其實,還不是個別說話算數的人決定的。攛掇他活動的人說,他局長能行,你黨委書記怎么就不能行?

安玉森是苦孩子出身,沒任何背景,能走到今天,完全是靠著自己苦干實干。所以,安玉森時時慶幸自己“趕上了創業的好時候”,若是現在再像他這樣“只埋頭拉車,不抬頭看路”,是斷不可能走上領導崗位的。所以,對上面的一切安排,他都能坦然接受。不論別人怎樣說,安玉森從來都是一笑置之:怎么不行?就是不行。人家有的是背景,咱有啥?咱只有背影。知足常樂吧。

這半年,安玉森所做的唯一一件工作就是等。在等的過程中,把該安排的人,該安排的事都安排安排。辦公室的小任,跟自己干了多年的秘書,副科還沒解決;司機小申跟自己也算忠心耿耿,一直想到下面公司去做副經理;還有一些老同事、老朋友的關系,包括原云河鐵路分局老書記的兒子想“磨”正一直未能如愿,這次都一起辦了。再就是自己在“濱湖花園”買的那棟別墅,內部裝修雖然都完工了,但花園內的亭臺水榭還沒有建好,要讓建安公司趕緊打理出來。當官這么些年,記了有幾十本心得、筆記,現在都沒什么用了,但要是讓別人窺出了其中的秘密,很可能就會惹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煩,要趕緊燒了。那段時間,大家經常能看到有裊裊輕煙從安玉森的窗子里逶迤而出。

至于日常工作,有常務副總,有分管副總、有黨委副書記、有紀委書記、有工會主席……大家各自一攤,也都干得得心應手,似乎也并不愿意他來干涉,安玉森索性也就放開手腳,讓他們放任自流去了。開始大家還不太習慣,有事還來跟他請示。不管誰來,安玉森都這樣說:就這點事你也不敢拍板嗎?我多大年紀了?這一攤遲早要交給你的,你現在不練等待何時?雖然大家不知他這一番話是真心實意還是虛情假意,反正聽得大家個個內心躊躇滿志,外表神采飛揚,立馬有一種“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的雄心在胸中涌動。

大家又試探性地跟他磨合了一段時間,一看安玉森真的具有一種“天高任鳥飛”的胸襟,就索性不再忸怩作態,在做了一番自認為是充分的“海闊憑魚躍”的準備以后,一個個粉墨登場了。先是常務副總經理馬向前把一塊200多畝的土地,以極低的價格租給小舅子搞倉儲了,沒向他請示;隨后,分管后勤的副總經理牛維新從其妹夫開的家具廠,一下子進了60多萬的辦公家具,沒跟他匯報,而且他這個“一支筆”連字都沒簽,財務就入賬了;工會主席柳桐憐以舉辦廣播操比賽的名義,給機關每人發了一套價值千余元的運動服,沒打招呼;紀委書記項似錦私自把路局紀委批轉一封舉報他“小兄弟”的人民來信作查否處理,沒研究沒上會……

這些,安玉森全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放過去了。集團家大業大,本身有點積累,工資、費用上面又照常撥付,你就盡管折騰吧,沒必要在自己退下來之前再因為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鬧得大家都不開心。給別人留路也就是給自己留路。

好不容易耗到57歲,上面又來了精神,副局級干部可以干到58歲。

這時的集團已經一盤散沙了。

一年的時間不算短,安玉森不怕自己出事。他自己肯定是不會有事的,但幾位副職就不好說了,一個個如狼似虎,再這樣放任下去,保不準哪個口就會出點事,真要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讓自己也跟著晚節不保,那可真是得不償失了。安玉森想把權力歸攏。但是,放權容易收權難。大家早已經習慣了各自為政大權獨攬,就像一首歌唱到的那樣“愛情不是你想買,想買就能買”,權力也不是你想收就能收的。長期的“軍閥割據”已經讓大家沒有辦法再適應“中央集權”的管理方式了。就這樣,安玉森的收復計劃無疾而終,提心吊膽地又熬了一年,全身而退。

安玉森退隱歸山,攪皺了一池春水。

本來有安玉森坐其位不謀其政,大家各管一攤兒,彼此相安無事。安玉森功成名退,“江山由誰來主宰”的問題一下子變得迫在眉睫,幾名副職都認為志在必得。

于是,貌似平靜的格局一下子被打亂了。

首先是常務副總經理馬向前以為自己是當仁不讓的第一人選。在云河集團,論資格、論業務、論能力,無論你論哪一點,可以說沒有誰敢理直氣壯站出來跟馬向前一論高低。

這兩年安玉森光當和尚不撞鐘,集團大事小事全由他掌控。這樣說吧,正是靠了他天天拆東墻補西墻,鐵路局給集團下達的經營任務才勉強完成。馬向前其實早就是實際意義上的一把手了。你說舍他其誰?馬向前自己都說了,不讓我馬向前干一把手,天理不容!

其次,分管生產經營的副總經理姚千樹覺得自己是舉世無雙的不二人選。姚千樹已經放出話了:咱們是什么集團?經營集團。怎么不說你是安全集團,不說你是后勤集團,不說你是常務集團,什么意思?就是說不論到什么時候,都得把經營放在第一位。這些年,安玉森占著茅坑不拉屎,集團怎么熬下來的?還不是靠著我姚千樹苦心孤詣地撐著。沒我每年裝這么多車,運這么多貨,掙這么多的錢,你們一個個全都得喝西北風去!

這話傳到了馬向前的耳朵里,馬向前嗤之以鼻:笑話,你裝車?運輸處是你家開的?沒有我在上面罩著你能要來車皮?你的玉米就等著在貨臺上生根發芽開花結果吧!

他們兩人折騰還有情可原。姚千樹雖說跟馬向前比弱點,但他跟馬向前一樣,自進集團始就一直處在風口浪尖上。其他幾個人,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根本就沒一點兒希望,也跟著瞎摻和。

分管后勤信訪工作的副總經理牛維新認為自己是完美無缺的合適人選。當前什么最重要?穩定。穩定壓倒一切。你們都說自己那一塊兒突出,可你想過么,你的突出是哪里來的?沒有我在這一塊把著,沒有一個穩定的生產生活局面,你們能踏下心來干工作?話又說回來了,群眾為什么一個勁兒地上訪,還不是你們不按政策辦事,一心只算計自己的小九九?沒有我在后面給你們擦腚,你們還能有今天想著跟我爭一把手,能坐穩現在這個位置就不錯了。惹急了我都給你們抖摟出去!

此外,分管安全的副總經理侯全安感覺自己是不可多得的當然人選。什么重要?安全重于泰山。沒有我在這兒殫精竭慮地天天講呀、抓呀、查呀,你們能有今天的安全生產的大好形勢?一個事故讓你們統統小孩拉巴巴——挪挪窩!

還有,黨委副書記、紀委書記、工會主席、總會計師……一言以蔽之:全都有想法。

鐵路局黨委副書記曹國柱帶隊前來考察。讓安玉森推薦,安玉森環顧左右,滔滔不絕講了半個小時,考察組不得要領;讓互相推薦,每個人都赤裸裸地毛遂自薦;群眾投票,幾位副職沒有一位過半數。最可氣的是,以前別管怎么面和心不和,大面上還是過得去的,自安玉森下臺提上議事日程,幾位副職狹路相逢連招呼都不打了。領導班子不團結的問題直接暴露在了群眾面前。

職工群眾看在眼里,當面不敢說什么,就背后說:啥是領導?加班熬夜的不是領導,泡妞熬夜的才是領導;寫材料的不是領導,念材料的才是領導;欠私人錢的不是領導,欠公家錢的才是領導;吃糖的不是領導,尿糖的才是領導;出門領媳婦的不是領導,出門領小蜜的才是領導;老婆兼秘書的不是領導,秘書兼老婆的才是領導;想當官的不是領導,當了官的才是領導。還說:一個領導無事可忙,兩個領導還好商量,三個領導勾心斗角,四個領導麻將一場,五個領導拳來腳往,六個領導……

鐵路局黨委書記陳百川聽完匯報,氣得拍案而起:提拔一個集團老總就能搞得四海翻騰,這要是提拔鐵路局局長,還不得被他們攪得五洲震蕩?一個都不用!空降!

楊懷壯本來是要做云河鐵路分局黨委書記甚至是北方鐵路局黨委書記的,卻沒有做成。楊懷壯28歲任云河鐵路分局團委書記,兩年后被放到云河站任黨委書記。這等于上級黨委給了他一個信號。在楊懷壯之前,這個位置已經出了三位分局黨委副書記,現任分局黨委書記也是從這個位置出來的。這就是說,如果不出意外,兩年,也許三年,楊懷壯走進鐵路分局領導層肯定是順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可誰知到他這一任偏偏就出了意外。2005年,鐵道部長突發奇想,實行鐵路局直接管理站段的管理體制,用鐵路職工的話說就是爺爺直接管理孫子。他要以較短的時間、較少的環節和較低的代價,實現與發達國家原來走過的發展歷程相同的目標。號稱“跨越式發展”。一夜之間,全國50多個鐵路分局全部土崩瓦解。

楊懷壯的美夢猶如一抹絢麗的煙花,驚艷一現便隨風吹雨打去。楊懷壯在感慨“繁華瞬間如夢幻一場,世上人有幾番空忙”的同時,黯然地接受了這個殘酷的現實。

誰知,這還不能算完。鐵道部剛剛把兒子折騰閉氣,鐵路局馬上站了出來,打著“優化站段管理結構,創新運輸管理模式,調整生產組織方式”的口號,跟著折騰孫子。于是,一些生產地點相近、經營門類相似,業務范圍相同的單位相繼被撤銷、兼并、整合。有的是兩家合成了一家,有的是三家甚至四家合成了一家。一個處級的站段長管轄范圍卻能跨好幾個省,比古代的“兩廣總督”管的還廣,直逼毛澤東時期的“華東區”、“華北區”……

云河站、云河北站同屬車務部門,都是經營客運、貨運、行包這方面的業務,又同處一城,所以首當其沖的被整合成了一家。這種整合,對職工來說無所謂。職工們說:我管你是誰的墳頭,趴下跟著燒香磕頭就是了。這話雖說刺耳,道理卻是這個道理。你想,只要按月給他發工資,職工管跟誰干么?領導干部們就不一樣了,兩套班子合成了一套班子,一下子就余出一倍的人,無疑有一方的正職要官降一級,夾著尾巴跟人家后面做“二”了。

云河北站黨委書記張安逸年齡比楊懷壯大不了幾歲,可是個老資格的政工干部了。楊懷壯還在云河北站扛大包的時候,張安逸就已經做了兩年的云河分局團委書記了。有一年,分局團委舉辦團員學習班,楊懷壯來參加學習,被張安逸看上了。先是把楊懷壯借調到團委駐勤,后又給他轉了干,一直培養到團委副書記。張安逸到云河北站任黨委書記那年,力薦他接任了分局團委書記。

這段知遇之恩,楊懷壯沒齒不忘,張安逸似乎也念念不忘。楊懷壯都到云河站任職了,張安逸還是拿他當小干事待,批評楊懷壯從不分時間地點場合。有一年職代會上聚餐,楊懷壯有心想跟幾位兄弟單位的黨委書記喝幾杯,張安逸不高興了:懷壯啊,酒點到就行了,怎么學著貪杯了呢?好了,下回喝吧。楊懷壯趕忙放杯。有人看不下去張安逸的做派,私下里跟楊懷壯說:張安逸憑什么跟你指手劃腳啊?他還以為是以前啊?你現在跟他是平起平坐啊!楊懷壯淺淺一笑:張書記也是一番好意,一番好意。

有這么一位無論是年齡、資歷、經驗、氣派都在他之上的人物在前面頂著,楊懷壯不做“二”誰做“二”。憑哪一點兒楊懷壯也不敢跟他爭啊。況且鐵路局根本就沒給他楊懷壯和張安逸一爭高低的機會,連意見都沒征求就直接把他安到黨委副書記位置上了。

張安逸本來也是野心勃勃,要做云河鐵路分局黨委書記甚至是北方鐵路局黨委書記的,鐵路分局分崩離析,破的也有他的夢。他看透了形勢,三五年之內要想一步跨到鐵路局領導這個層面,根本就沒有可能,等他費盡心機有可能的時候,只怕年齡又不行了。他實在不愿意再費這個勁了,他內心里最真實的想法就是舒舒服服混個幾年再全身而退算了。楊懷壯的到來,他覺得是上級黨委送給他的一個得力助手。他了解楊懷壯的能力和人品,最主要的是自認為楊懷壯不敢跟他翻臉,所以便樂得悠閑游哉地退到幕后垂簾聽政。

給張安逸做“小”,楊懷壯雖心有不甘,倒也能夠接受。此外,楊懷壯并不是一個官欲十分強烈的人,對官場上的勾心斗角爾虞我詐,他從骨子里感到厭惡卻又深陷其中。特別是做了云河站黨委書記,更深深體悟到了官場的錯綜復雜。每天每時每刻都要面臨矛盾:上級與下級的,黨委與行政的,派系與派系的,個人與個人的,臺上與臺下的,明的與暗的……讓他無所適從。有些事想做卻做不得,有些事不想做卻又不得不做。一天到晚像上緊了的發條,一時一刻都松不得。只有和妻子在一起的時候,才想起自己也是皮肉做的人。楊懷壯經常感慨:這真是風光的背后,不是滄桑就是骯臟啊!所以,對眼前這種境況,楊懷壯還是能夠做到隨遇而安的。

張安逸輕輕松松做甩手掌柜,楊懷壯沒一點兒怨言,他樂呵呵把所有活計全攬在懷里,但請示匯報程序一樣不減。楊懷壯干工作用心,不惜力,各項工作被他抓得有聲有色,且還“俏也不爭春”,一到介紹經驗了,上臺領獎了,都是把張安逸往前推。此外就是忙中偷閑,沒事就潛心研究中醫,望聞問切樣樣拿得起;閑暇就閉門學畫,花鳥山石件件放得下。

此次鷸蚌相爭,讓楊懷壯漁翁得利,不能說全是張安逸的功勞,但張安逸確確實實功不可沒。聽說鐵路局黨委在考慮云河鐵道經營集團一把手人選后,張安逸一刻也不停歇,馬不停蹄地跑到鐵路局,向黨委書記陳百川力薦楊懷壯。

張安逸說:陳書記,我這可不是個人在為楊懷壯跑官啊,我是代表一級黨委在向你們舉薦能人啊。所以,先請你聽我發發牢騷:你們當領導的也得睜眼看看,鐵路分局撤銷時被壓級跟人做“小”的機關部室和站段的正職有哪個還沒被收做正房?論經驗、論資歷、論能力,楊懷壯哪點比別人差?憑什么人家能當娘娘,他就只能做妃子?這也太不公平了吧?

平素不茍言笑的陳百川被張安逸給說笑了:虧你還是黨委書記,聽聽你說的這些話,哪還像個共產黨的干部?又是做小又是正房,又是娘娘又是妃子,你以為這是皇宮選美啊!

話是這么說,在研究干部的時候,陳百川還是考慮了張安逸的意見。陳百川跟曹國柱說:張安逸的話是粗了點,可也不無道理啊。我安排干部部查了一下,當年被壓級使用的干部還真就這一個楊懷壯還在原地踏步。這么多年了,任勞任怨,無怨無悔,不發牢騷,不投門路。和云河集團那幾位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臺的主兒相比,楊懷壯不容易啊!這年頭,哪一個不是虎視眈眈挖空心思煞費苦心不擇手段地削尖頭往上爬啊?我看你安排人認真考察一下,如果確實優秀,我們就要毫不猶豫地大膽使用,總而言之一句話,不能讓老實人吃虧。

東山再起,夙愿變成了現實。照理楊懷壯應該為這頂來之不易的“烏紗”喜極而泣才對,但他似乎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么高興,可以說是喜憂參半。喜的是七年的媳婦終于熬成了婆;憂的是他本人最大的短板就是多少年來一直從事黨群工作,多元經營他根本就是一個門外漢。所以,怎么都高興不起來。

路局黨委副書記曹國柱在跟他談話時看他淡定如水,就說:懷壯同志,看來這七年的閑云野鶴沒有荒廢啊,在歷練出了你的醫術和畫技的同時,還歷練出了你的堅韌。

楊懷壯不敢跟領導打哈哈,謙卑地說道:不敢給領導打誑語,說真心話,我的心里一點底兒都沒有,空洞洞的,仿佛五臟六腑都被什么吸干了。

楊懷壯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此次赴任,不懂業務倒還在其次,一把手根本就不需要是行家里手,只要能把好大政方針選好人用好人就行了。但關鍵也就在這兒。安玉森退出歷史舞臺,云河鐵道經營集團除了缺他這個帥,車馬炮個個齊全,根本不需要他選。先前雖說不在一個單位共事,但對集團這幾位主兒還是有所耳聞的,用云河土話說,哪一個都不是“瓤茬子”。他一點兒也沒有把握能把這幾個人駕馭好。還有就是,先前“九王奪嫡”的故事已傳得家喻戶曉,聽得楊懷壯心驚肉跳。頭破血流的沒能捷足先登,他不勞而獲卻坐享其成,這些人能口服心服么?強龍不壓地頭蛇。這些問題不解決,楊懷壯就是有天大的本事,想折騰點水出來都難。楊懷壯想來想去,真是把頭都想大了。

曹國柱聽他倒完一肚子的苦水,笑著說道:懷壯啊,記得咱們鐵路局的老書記在任時好講這么一段話,我至今記憶猶新。老書記說要抱就抱哭孩子,不哭的孩子少抱為佳。

楊懷壯迷惑地看著曹國柱,不解其意。

這話有道理啊。曹國柱說:不哭的孩子到你懷里,哭了是你抱的沒水平,不哭也不是你的功勞,因為這孩子本來就沒哭。反之,正哇哇大哭的孩子抱到你懷里繼續大哭不止,這不是你的過錯,不哭了,就是你的能力。

曹國柱的話,讓楊懷壯多少有了點底氣。楊懷壯琢磨著,憑他多年的歷練,讓孩子哈哈大笑,他不敢打包票;但讓孩子不哭,他自認為還是有把握的。俗話說禮多人不怪。你們不是覺得我楊懷壯年輕,少不更事么?我還就打這張牌:孤獨醞釀、恭敬開始、謙卑起步。馬英九初上臺時就走的是這個路線。

讓他沒想到的是,別說你是什么馬英九路線,就是馬英十路線,你也寸步難行。幾位副職仿佛商量好了似的,任你兵臨城下,我自固若金湯。

交接會議開得很簡單。

鐵路局干部部長把任免令一讀,鐵路局黨委副書記曹國柱提綱挈領地提了幾點要求,會議就散了,曹國柱一行連接待室都沒進就打道回府了。

安玉森把辦公室鑰匙一交,也完成了歷史使命。

楊懷壯想:沒人給自己接風也就罷了,總不能不給安玉森送行啊?這也太讓老同志寒心了吧。看來這第一場酒只能由自己主持了。

說起喝酒,楊懷壯就想起了自己在網上看過的一位叫袁騰飛老師的講課視頻。袁老師說:我們一年公款吃喝掉的錢,有兩千多個億,相當于一年的農業稅收,一年公費旅游兩千個億,公車私用耗費兩千個億,光這些一年就六七千億。楊懷壯看完就想,人家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那些人還怎么好意思再吃再喝呢?眼下又想起這事。他趕緊自我解嘲,但有些酒是非喝不可的,就比如今天這場酒。

曹國柱的車剛一啟動,楊懷壯就趕緊招呼說:各位慢動,有件事給大家通一下:安局長干了一輩子革命了,今天功成名就光榮退隱,我考慮咱們今天晚上趁熱打鐵,說給他送行也好,說祝賀也罷,反正就是聚一聚,地點就在咱們鐵道大廈。看見有人面露難色,他又說:安局長做了咱們十幾年的領導,不說有恩于咱們,就是憑同志們感情吧也應該送一送的。有困難自己克服吧,好,就這么定了。

鐵道大廈和鐵路這個企業一樣,帶有明顯的計劃經濟時代烙印。外表看上去和云河市的其他一些高級賓館沒什么區別:氣派、華貴,高聳入云。就是管理不行。像臉蛋子長得漂亮的鄉下粗俗女人,任你給她穿上綾羅綢緞,一張嘴一走路,還是頓時原形畢露。有人給大廈總結有“幾該幾不該”:即該自動的不自動,房間的抽水馬桶不能自動抽水;該轉圈的不轉圈,餐桌的轉盤不能規規矩矩地轉悠;該微笑的不微笑,服務員譜擺得比總經理的還大。

楊懷壯以前是絕對不到這兒來的。同樣是花錢,誰不選服務小姐長得好看的,圓桌轉盤能轉的,飯菜味道不咸不淡的……現在不行了,現在鐵道大廈成了他名副其實的下屬單位,他都不到這兒來,其他人就更不往這兒來了。那肥水豈不全都流到外人田里去了。

六點鐘已經過了,安玉森遲遲不到。楊懷壯帶著大家耐心地站在大廈門廳里,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些不冷不熱的話,一邊等著安玉森。鐵道大廈的老總前前后后地跟著張羅著。直到六點一刻,安玉森才姍姍來遲。

安玉森自做了鐵路分局的副局長開始,就很少能有機會在家吃飯了,每天每天,電話預約的,上門恭請的,半道封堵的,小區門口攔截的……讓他不厭其煩又很滿足。但自今天往后,這種繁花似錦的場面就再也不會有了。他明白,他能想到這一層,別人也能想到這一層。所以,他今天故意遲了一會,目的就是給楊懷壯,特別是馬向前等人看一看,他安玉森雖然不在位了,但威風紋絲不減。

馬向前小聲嘀咕了一句:都這時候了,還端著架子,不累么?后面的幾個人聽見了,都沒接腔。

進門時頗費了點兒周折。楊懷壯請安玉森在前面走,安玉森請楊懷壯在前面走。一行人浩浩蕩蕩奔餐廳而去,楊懷壯與安玉森并肩而行走在最前面,其余的人都自然而然的按職務依次隨在后面。中國的官本位意識無處不在,即便吃飯喝酒也難能免俗。集團綜合部長和大廈老總走在最后面,快到房間時兩個人呼呼跑到最前面,幫助迎賓小姐一起招呼,各位領導魚貫而入。

在“梁山英雄排座次”時,楊懷壯跟安玉森又謙讓了一番。安玉森說他應該給楊懷壯接風,楊懷壯說他應該給安玉森送行。最后還是楊懷壯坐主位,安玉森坐主賓,其他幾位班子成員依次坐定。待綜合部長坐下后,大廈老總悄悄走出房間。

我這第一杯酒,先敬咱們安局長。安玉森雖說已經轉行七年之久了,大家還都叫他“安局長”。一來好聽,局長像官員,總經理也好董事長也罷,怎么聽都像商人;二來喊局長也顯得關系深厚資歷久遠,一聽就知道是原老鐵路分局的班底。酒過三巡,楊懷壯說:感謝安局長為我們鋪好了路,筑牢了基,搭好了臺,讓我們在人生的舞臺上一顯身手。

安玉森擺擺手:言重了,言重了,話不能這樣說,還是要感謝組織,我個人無非就多說了些話,干了點事,這都是應該的。否則組織上把我們放在這干什么呢?

楊懷壯說:是的是的,還是安局長的認識有高度。

把酒咽到肚里,安玉森由衷地說:懷壯啊,說句實話,我在集團老總這個位置上實在是沒干好,你的能力和人品,應該說在咱們整個路局都是一流的,我真心希望你能在新的崗位上大有作為大展宏圖。來,我敬你一杯!

楊懷壯與安玉森你來我往,連續喝了好幾杯,這才發現一桌人都按兵不動,只有他兩人在表演。

楊懷壯暫時拋開安玉森,站起身舉起杯,半開玩笑地跟大家伙說:我這杯酒有三層意思。第一層,先拜拜各位的碼頭。人說強龍不壓地頭蛇,何況我只是一條小蟲?以后還請諸位多多關照;第二層,相逢是緣。真心希望咱們在今后的相處中,坦誠相待、肝膽相照;第三層,希望大家在今后的工作中,體諒包容、求同存異、精誠團結。

楊懷壯不指望掌聲熱烈如潮,但稀稀落落的總該有吧?但就是沒有。幾位副職中,只有工會主席柳桐憐站了起來,那幾位仿佛商量好了似的,屁股連抬都沒抬。面無表情地把杯子一舉,象征性地在嘴邊抿抿,放下了。

楊懷壯頗為尷尬。

這時,一只蒼蠅飛了進來,桌上桌下“嗡嗡”地飛來飛去。馬向前抓起跟前的臺布對著蒼蠅連抽了幾下,嘴里說:你他媽的上躥下跳地跑來干什么的?你有什么能耐在這立足?

也不知馬向前是無意還是有意,但這話說得實在太露骨了,不容楊懷壯不心驚,他的臉當下就有了顏色。

安玉森看出了端倪,趕緊端起酒杯:來,我敬向前你們幾個一杯酒,這些年,你們跟著我鞍前馬后舟車勞頓,做了大量的工作,而我卻給你們做得很少很少。這杯酒算就我給你們賠罪吧。大家誰都沒想到安玉森撂出這么一段話來,幾個人臉上掛不住了,呼啦啦站了起來。安玉森依舊穩坐釣魚臺:中國有句古話: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衷心地希望你們幾個像支持我一樣,一如既往地支持懷壯的工作,風雨同舟,齊心協力把集團的各項工作做實做好。安玉森說罷,一仰頭干了,包括楊懷壯在內,大家也都跟著干了。

安玉森開了這個頭,要是再坐視不動就太有點說不過去了。

這一桌人中,按行政級別除去安玉森、楊懷壯就排到馬向前了,他不出頭,誰都不能動。大家都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馬向前因為早已知道了,這次干部考察時安玉森沒有給他進好言,就一直耿耿于懷,加之剛才楊懷壯滿面春風跟安玉森握手,那一副春風得意的樣子也讓他心里十分不悅。所以十分的不情愿地站起來:安局長,這杯酒先敬你,請你放心,你在位時我怎么干,現在依舊怎么干,決不走樣。

這句話讓楊懷壯聽起來很不對味。這是什么意思?還想像安玉森在位時那樣一手遮天啊?你想都不要想。楊懷壯向安玉森投過一瞥,恰巧安玉森也在看他,兩人對視了一眼,遂轉過頭去。

安玉森說:向前啊,這話就不對了,要比我在位時干得更好。

馬向前仿佛沒聽見,直接把頭轉向了楊懷壯:懷壯書記,來,我敬你一杯。云河集團帳中無人,鐵路局派你來做先鋒。可惜我們這幾個人能力有限,今后你還得高抬貴手啊!看不出馬向前對剛才那一番話有任何歉意。

楊懷壯不得不對馬向前刮目相看了,這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首先這個稱呼就很有意思,叫的是“懷壯書記”,而不是“楊董”或“楊總”這個新職務。弦外之意不僅楊懷壯,大家都聽出來了。只是心照不宣:尊重你,但并不認同你。此外,他不說自己“能力有限”,而是“我們這幾個人”,一下子就和幾個副職結下了同盟,同時把楊懷壯直截了當的推向了對立面。加之言語中明顯透著不屑,連語氣都是老大哥在居高臨下交待小兄弟那種。說法的高明讓他不寒而栗。

楊懷壯面不露色:馬常務言重了,活都是大家共同干的,沒有你們的支持,我就是一條龍,又能翻出多些水來呢?他笑著說,其實心里面惴惴不安。

馬向前笑笑,又開始給幾位副職敬酒:怎么著,咱弟兄幾個共同喝一個吧。佛說: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能換來今世的擦肩而過,咱們相逢一場是個緣分啊。所以,咱們要像兄弟們一般精誠團結。說句難聽的話,咱們要是自己不團結,就沒有人跟咱們團結了。來,我敬各位一杯,以前如果我有什么做的不到的地方,請你們一定海涵。我先干為敬。

馬向前剛落座,姚千樹接著站了起來:領導干部不喝酒,一個朋友也沒有;中層干部不喝酒,一點信息也沒有;基層干部不喝酒,一點希望也沒有;紀檢干部不喝酒,一點線索也沒有;平民百姓不喝酒,一點快樂也沒有;兄弟之間不喝酒,一點感情也沒有;男女之間不喝酒,一點機會都沒有,好,馬老大已經帶頭了,我也敬一圈。

敬到工會主席柳桐憐的時候,姚千樹說:美女主席,前幾天聽人傳了你一個段子,想聽么?柳桐憐說:隨你便,反正你嘴里吐不出象牙來。好,大家都聽見了,這是柳主席逼我說的。姚千樹說:聽說你談戀愛時胸很平,怕老公知道嫌棄就一直沒有告訴他。你們第一次上床,關燈、鉆被窩,老公開始摸你,當摸到你的胸時,老公說:親愛的,別趴著睡啊。

講真話領導不高興,講假話群眾不高興,講痞話大家都高興。

一桌人哈哈大笑。柳桐憐氣得面色緋紅:你還能說句正話不?

幾位副職剛落座時還目不斜視互不搭腔,經過安玉森拋磚引玉,馬向前推波助瀾,姚千樹再一插科打諢,再加上酒肉穿腸過,愈來愈和諧起來,你敬我我敬你,推杯換盞喝到最后,安玉森和幾位副職竟然都有了醉意。

楊懷壯輕車簡從,只帶了一名綜合部部長給他引路,就一頭扎了下去,一連半月沒回來。這期間,他馬不停蹄的一個公司一個公司的跑,把集團所有二級公司全跑了個遍;回到集團,又不分白晝的跟所有部門負責人談了一遍。俗話說,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楊懷壯這一跑一問,還真驚出了一身冷汗。

整個云河集團多經企業具有獨立法人資格的經濟實體有95個,集體經濟具有獨立法人資格的實體有43個,總數為138個,“小、散、弱、多”的特征尤為明顯;從行業構成看:商貿業基本上是依靠鐵路運能的拉動和隨著市場的波動而變化;施工業基本上是在路內市場小打小鬧;加工業生產能力不強,設備技術不新,基本上是“作坊式”;代理業依附性過強。這種優勢說白了就是鐵路的壟斷地位。所以在開發門到門運輸、多式聯運全程代理、一票到家等領域基本沒有什么大的作為;賓館、服務業仍是各自為戰,沒有形成連鎖經營和網絡經營,效益普遍不佳。說白了,多元經營銷售收入的70%,經濟效益的80%都是依附鐵路兩條線產生的。而且機構龐大,冗員過多。有的多經企業,集團多少科室,它就比照設置多少個科室。掛了牌子不干活。據初步估計,多經人員結構呈現三個“三分之一”,即能夠真正打市場創效益的占三分之一,必要的管理人員、輔助人員、服務人員占三分之一,還有三分之一是只拿錢基本不干活的。如果再不改變原來過分強調的安置問題,不管多經企業的實際用人需要或實際安置能力,硬性往里塞人,遲早有一天這些多經企業會被冗員吃空、吃垮。特別嚴重的是一些多經企業,無序競爭,惡意競爭。為了攬住貨源,大家競相降低代理服務費,自毀長城:你一車少收五十元,我一車少收八十元;你少收八十元,我少收一百元。還有的更低,甚至連保本運輸都達不到。使鐵路喪失了很大一塊利益。楊懷壯粗略地算了一下,如果都按一車少收一百元計,全集團一天就損失二十多萬元,一年下來就是八千多萬元。這個損失太大了!

楊懷壯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前段時間報上爭論頗烈的“合資現象”:中國與松下合資的企業共28家,生產從家電、通訊到住宅設備,幾乎囊括了松下所有的事業部。在合資的日方,有松下集團這樣一個調度指揮中心,在合資的我方,28家企業卻各自為戰,毫不相干,也就是說,我們被“整合”進人家的產業體系中了,我們一些企業為了穩住一方的利益,不惜降低各種條件。結果讓松下集團占盡了便宜。專家們就提出,如果我們先把這28家企業“整合”了,有一套自己的產業體系,然后再去跟松下合資,我們會吃這樣的大虧嗎?

此外,云河集團雖說這些年也都能完成鐵路局下達的經營任務,但那是怎么完成的,全都是甲公司把錢打到乙公司,乙公司把錢打到丙公司,丙公司再把錢打回到甲公司,內部來回磨賬,一點利潤沒產生還白白給稅務局多交了多少稅。而馬向前的妻子、姚千樹的弟弟都開辦了和集團經營范圍相同的鐵路運輸代理公司,全都掙得盆滿缽滿。這里面有沒有肥水外流,有沒有利潤旁落?楊懷壯沒有調查,沒有發言權。但一些蛛絲馬跡不能不讓人懷疑。

一些同志直言不諱向楊懷壯反映:同志們費盡千辛萬苦攬來了一宗又一宗貨源,可報到路局就是不給車皮,愣是運不出去。集團領導無人問津漠不關心,而馬向前他們的私人公司卻是往路局要多少給多少;職工們攬來的客戶,跟集團合作不了幾回就出現在他們私人的公司里了,任同志們磨破嘴皮也不再回來了;馬向前、姚千樹每個月總有幾次外出談業務,差旅、招待等費用都是集團報銷,可最終業務都到了他們的私人公司。此外,這情況不僅馬向前有,姚千樹有,其他幾位副職有,一些部門負責人和個別業務人員有,就連一向彪炳自己公正無私的安玉森也暗地里注冊和經營著這樣的貿易公司。

安玉森在跟楊懷壯交換意見時,評價集團上上下下是人心渙散、人心向背、人心惶惶、人心叵測……安玉森一連用了七個“人心”開頭的成語。楊懷壯當時還感嘆現在的風氣不好,這一調研明白了。集團管理成這樣一盤散沙,職工怎么能不“人心渙散”?領導干部“人心叵測”,職工怎么能不“人心向背”?上上下下人人為己,大家怎么能不“人心惶惶”?

在座談時,有個職工曾淚流滿面地說道:楊總,請你一定相信我們,我們不是不想干,而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給誰干?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拉來的客戶,他們見一次面,就拉到他們私人公司去了,我們何苦費那個力呢?他們口口聲聲說自己是領導干部,可這種明目張膽挖社會主義墻角的事,他們怎么就干得出來呢?楊懷壯聽得一陣陣心寒:人心都被你們傷透了,你還怎么指望他們不渙散不向背不惶惶……

此外,楊懷壯這次下去還發現,集團范圍內其實還有很多資源可以開發。這些資源過去并非沒有人發現,而是沒有人愿意去干。楊懷壯想,只要大家團結一心,把沒人開發的資源挖掘出來,把汩汩冒油的漏洞堵塞起來,到年底完成任務志在必得。當然,最重要的還是要把人心和士氣鼓起來!當前首要的任務就是要趕緊把集團的營銷部門整合起來,重新界定職責,拿出切實可行的措施和制度,升和降都有一定之規,各部門統一以營銷為核心,共同進行營銷管理。這樣,不僅保住了市場,保證了份額,保證了整體收益不減,還有效地制約了競爭者的擴張。

楊懷壯把自己憋在屋里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仔仔細細認認真真的梳理了一遍,自認為是胸有成竹了,這才信心十足的安排綜合部長通知幾位副職,這兩天盡量不要外出,他要跟他們交換一下意見。并特別強調,以他們的時間為準,他隨時等候。按規矩講,這幾位副職應該主動上門給他匯報才對,可人家不愿意來他能怎么辦?總不能就這樣僵著吧?只好委屈他楊懷壯禮賢下士了。為了工作,別說主動示好了,就是三顧茅廬也得去啊。楊懷壯這樣勸自己。

第一天,無一人登門。臨下班時,楊懷壯問綜合部長沒通知到么?綜合部長說:昨天你安排完以后,我就給各位領導都發了短信,怕其中有誤,我又各自打了電話。他們說什么了?楊懷壯問。綜合部長回答,都說知道了。

一連三天,楊懷壯門前冷落車馬稀。

連辦公室電話響的時候都很少。

第一天響了五次,有三個是找安玉森的,另兩個,一個是自己原單位幾個相處甚篤的同事要給他送個行,一個是自己原在團委工作時的幾個部下,聽說他東山再起了,非要給他祝賀。這讓他心里多少得到了些許安慰。

第二天,還是五次,還是有三個是找安玉森的,另兩個,一個是安玉森打來的。安玉森說,這些年光忙著工作了,親戚、朋友都疏遠了,現在閑賦在家了,想回趟老家敘敘舊情,請楊懷壯幫助安排一輛車。楊懷壯滿口答應。還有一個電話是對方撥錯號了。

第三天,干脆就沒了電話。

第四天,楊懷壯安排綜合部長看看這些領導們都在忙些什么。綜合部長囁嚅說:沒聽說誰有什么特別的事,牛總前些日子從他妹夫的家具廠里進了一套紅木家具,馬總昨天帶人到他家去看家具,晚上還在那兒吃的飯,幾位領導都去了,楊總沒去么?

楊懷壯聽出了綜合部長話里別樣味道。他不說買,而說“進”,而且還特別強調是在其妹夫的家具廠里“進”的,這不能不讓你與集團“進”的那60多萬辦公家具聯系起來。

楊懷壯未置可否:我知道了,你去吧。

如果說前三天的“空城計”讓楊懷壯已經心懷不滿的話,那么此刻的他已是怒火中燒了。這是一種明目張膽的對抗,這是一種看不見兵刃的暴力。楊懷壯就不明白了,舉凡在崗在位的領導干部,哪一個都曾接受過這樣的教育:革命事業不分先后,為人民服務不分尊卑;哪一個都曾在黨旗下舉手宣誓過,要為黨的事業奮斗終生。為什么一旦個人的利益、想法和要求和黨的事業發生沖突的時候,這些就全都忘到腦后了呢?不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起碼你還是一個黨員吧,你的黨性何在?起碼你還是一名干部吧?你的覺悟又何在?不講政治,難道連大局也不講了么?以這樣的態度干工作能干好么?能確保不出問題么?

還有,這三天里,不僅幾位副職不理睬他,就連員工也像大禹治水一樣過家門而不入。是這些員工對他楊懷壯心存芥蒂么?是他們要誠心與他楊懷壯結怨作對么?不是。天底下就沒有一個人天生愿意與領導為敵。那么只能有一個解釋,就是集團上下早已形成了一個個陣營,在大多數人還看不清勝負的情況下,誰都不愿意孤注一擲盲目把寶押在楊懷壯身上。楊懷壯的眼前不由自主的又浮現出了那天給安玉森送行的場面,馬向前酒桌上的那一番表現也愈來愈清晰起來。

來集團任職前,馬向前是云河鐵路分局的運輸處處長,全分局的車皮運輸計劃都在他手里攥著,給張三給李四全看他心情好壞。那年頭,一到吃飯時,拉著架子想請馬向前吃飯的人在他的辦公室門口排成長隊,馬向前黑著臉誰請都不去。那話說得也硬氣:請我吃飯的人多了,我憑什么要去吃你的飯!據說,有年春節,有位小站站長來給馬向前送禮,到小區門口給他打電話:馬處長,我給你帶了兩瓶茅臺酒兩條中華煙,小區熟人多我就不進了,麻煩你出來取一下好么?馬向前連腔都沒搭就把電話給扣了。你也太拿村長不當干部了,就這點兒破東西還讓我馬處長下樓到門口去取,寒磣我啊!

局外的人一般不太知道鐵路運輸當中的一些奧秘。貨主有了貨物要先到車站貨運部門找負責計劃的貨運員,咨詢是否可以承運,然后填寫申請計劃,鐵路局運輸處審批下來之后會生成一個計劃號,俗稱“月度計劃”,但這只是“糧票”,還需要到運貨車站辦理承運計劃,車站給承運計劃了才可以裝車。但是,如果你跟馬向前有關系,運輸處就可以直接戴帽子下來,這幾節給張三,那幾節給李四。所以說,程序誰都可以走,但車就不一定誰都可以走了。特別是那些跨鐵路局的運輸計劃,比如說到柳州、到廣州、到深圳、到南寧……那就更難了。鐵路上有些人或者鐵路上有些關系的人就吃這個空當,專門替一些走投無路的人辦理這個計劃。緊俏的時候,一列(60節)車皮計劃要個6萬塊錢,都還爭得頭破血流。一個月給你批個一列兩列,那是什么概念?馬向前牛逼,是因為“哥給你的不是車皮,是人民幣”。眼下雖然時過境遷,但馬向前在計劃經濟年代養成的氣度卻是十分的頑固,直到現在市場經濟已經發展得如火如荼了,那氣度還在茍延殘喘。馬向前對安玉森這位“老奸巨”都敢陽奉陰違,你想想,對楊懷壯你這個“小兄弟”又怎么可能心悅誠服呢?

楊懷壯不寒而栗。在這樣的環境中工作,與這樣的人為伍,怎么干事?又怎么能干好事?這樣下去,黨的事業嚴重受損是一定的了,而他們個人能否善終都將是一個未知數。面對這一切,楊懷壯覺得自己唯一的辦法就是做好自己的事,做好自己的人。正如海明威所說,每個人都不是一座孤島,一個人必須是這世界上最堅固的島嶼,然后才能成為大陸的一部分。

第一步,楊懷壯決定從調整分工入手整風肅紀。

楊懷壯也明白,調整分工其實只能算作一個緩兵之計,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況且黨委副書記、紀委書記、工會主席這些都是特定崗位,他根本就無權變更他們的工作范圍。讓一個工會主席管業務,副總經理干工會,別說他們本人不愿意,就是鐵路局工會也不會同意啊。還有常務副總經理馬向前,雖說也是副職,可行政級別跟自己一樣高。也是無可奈何。可以說這也是馬向前有恃無恐的一個主要原因。這樣一來,楊懷壯所能夠活動的空間就少得可憐了。再說了,僅調整剩下的那幾個副職,無論是意義還是力度,都差得遠了。所以,楊懷壯權衡再三,決計就拿馬向前開刀,常務副總經理管后勤也沒什么不妥么!

楊懷壯把綜合部部長喊到了辦公室:通知所有領導班子成員明天上午八點準時到會議室開會,任何人不得缺席。

命令剛剛傳下去,楊懷壯就接到了常務副總經理馬向前的電話:懷壯書記啊,你來的時間短,可能還不太了解。我跟太原鋼鐵集團洽談了一項長期合作運輸項目,已經談了半年了,剛剛有了點眉目,對方剛剛來電話約我明天就去簽訂合作協議。這個協議一簽,我們今年的運輸收入任務可以說就完成了三分之一。你看明天這會,要不然我給那邊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改個時間,只怕——

楊懷壯再滿心不悅,也不敢拿任務開玩笑啊:那好吧,等你們回來再說吧。

緊接著,分管后勤信訪穩定的副總經理牛維新也打來電話:楊老板,明天上午八點,路局紀委書記和分管局長在辦事處主持召開云河地區穩定工作座談會,我和咱們的紀委書記都要去參加,你看——

楊懷壯還看什么看,你就是借他一個膽他也不敢跟路局領導搶時間啊!去吧,去吧,咱們的會回頭再說。

楊懷壯的這一腳又踢了個空。

調整分工會議一直拖了三天才得以召開。

楊懷壯說:今天會議的主要內容,就是調整一下咱們幾位行政副職的分工事宜。

楊懷壯講話的時候,幾位副職們一直在玩手機,聽到這兒,馬向前的手機突然響了,馬向前“喂”了幾聲,起身出去了。不一會兒,副總經理姚千樹的手機也響了,他“喂”了幾聲,也起身出去了。楊懷壯正愣神兒,又有手機響了,他剛想發火,猛然發現聲音是從自己口袋里傳出來的。他搖搖頭,接通手機。

對方自報家門:喂,是楊總么?我是路局運輸處張光北。

運輸處長掌管著全局的運輸命脈,他說不給你車皮計劃,你就是貨物堆積如山,你也只能干瞪眼。他要是松松手,你就是光搗騰車皮也保你吃的個腚大腰圓。特別是像云河集團這樣的靠車皮吃飯的單位,運輸處長就是神明,想巴結都巴結不上。何況人家主動將電話打了過來。楊懷壯小心翼翼地問:你好,我是楊懷壯。您……是張處長?

不錯,我就是。張光北毫不客氣:早些天就聽說你上任了,今天先電話給你報個到,改天再登門拜訪。

楊懷壯趕忙道歉:哪里哪里,是我做事不周,我早該去拜訪張處長的。今后我們這一塊還得仰仗你網開一面呢……

張光北沒等他說完就截住了他的話頭:這沒問題,有你楊總坐鎮云河,有向前在前獨擋一面,車皮么,你要多少給多少,可要是換別人我可就不敢保證了啊!到年底你要是完不成任務,可別怪我張光北不講交情啊!

張光北的話軟中帶硬,聽得楊懷壯心里怒火中燒,可他還依舊得笑臉相陪。好啊,那就謝謝張處長了!處長對我們高抬貴手,我們落實處長指示也絕不走樣。

楊懷壯在跟張光北通話時,就一直有電話打進來,他看了幾眼,號碼不太熟,加之張光北的特殊位置,就沒有中斷通話。所以,這邊張光北的電話剛掛,這個電話號碼馬上就進來了。楊懷壯皺著眉頭,按通了電話。

懷壯么?我陳百川啊。對方拖著長腔。

楊懷壯一時沒聽出來聲音,有些不耐煩地說道:搗什么亂,我正在開會,有話——

對方有些不高興:我是鐵路局黨委陳百川,怎么不認識嗎?

啊?路局黨委書記!楊懷壯嚇得一下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陳百川這個名字他太熟了,剛剛他也明白無誤地聽到對方自報是陳百川,只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一個掌管著二十幾萬人,其中就包含著他楊懷壯的命運的大領導,怎么可能會給自己打電話呢?所以他想肯定是有人假借陳百川之名跟他開玩笑,加上自己又正在氣頭上,所以犯了糊涂。陳百川不悅了。

楊懷壯趕緊走到會議室一角,忐忑不安地給陳百川賠罪:對不起,對不起陳書記,我正在開會,沒想到您會親自給我打電話,所以,犯了迷糊。陳書記請指示,請指示!

哦。陳百川緩了緩說:聽說你在調整集團幾位行政領導的分工,是么?

是——楊懷壯不知陳百川是何用意,不敢多說。

這么說是確有其事嘍。懷壯,不是我批評你,你才上任幾天?對集團和他們本人的工作態度和工作能力有多少了解?你調整的依據是什么?有多少科學性?這其中有沒有摻雜個人的感情因素?有沒有征求路局分管領導意見?上任不到三天,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還沒有搞清楚,你雞犬不寧地折騰什么?

陳百川一連串的反問,把楊懷壯問得眼前一陣發黑,如果不是用手扶住了墻,他懷疑自己很可能連站都站不住了。陳書記,這——

我不要你這那那這的,你當前的首要任務就是平穩過渡,盡快上手,而不是大動干戈,呈一時之快。

說完也不等楊懷壯表態,就把電話掛了。

楊懷壯懊惱透了,他在墻角又站了好一會兒才轉回身來。他使勁地壓抑住內心的狂怒,一字一頓地說:

散會!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楊懷壯一進辦公室門,就怒不可遏地將手中的茶杯狠狠地摔到了地上,壓低聲音震怒道:“這他媽的還讓人干事么?!”然后,頹唐地跌坐在了沙發上……

調整一事無疾而終,讓楊懷壯顏面丟盡威風掃地,以致他過了好久好久都不能從陰影中走出來。

他沒有想到,這個看似一言九鼎的位置讓他如此受傷,初上任時的快感如射精般瞬間就消失殆盡。此時遺留給他的只有虛脫,只有黯然,只有懼怕。妻子見他整日里魂不守舍的,就勸他:楊懷壯,你別忘了,我嫁給你的時候,你還是一個裝卸工。我跟你說話的意思是,我從來就沒指望你做多大的官,你也別把這當官看得這么重。既然領導不想讓你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你就心安理得的靜靜地坐在海岸看云卷云舒。給你清閑你都不要,何苦跟自己過不去呢?妻是中學老師,說出的話里面盡是哲理。

不行。我不能這么做。楊懷壯斬釘截鐵地說,隨后反問妻子:你知道勃烈日涅夫么?妻見他如此木訥,跟榆木疙瘩似的,便氣不打一處來:聽說過這名,沒見過面。楊懷壯不管她啥態度,只管循著自己的思路說下去:勃烈日涅夫當上蘇共中央總書記之后,將在鄉下的老母親接到了莫斯科。老太太來了以后,勃列日涅夫得意洋洋地向老媽展示了自己的豪華別墅、高級汽車、名貴家具等等,展示完了后,勃列日涅夫問老太太這一切如何?老太太說:兒子啊,這一切都很好。但是,孩子,你是否想過,共產黨來了你怎么辦?人民教師同志你聽到么?這話問的多好?我們今天之所以有自由和幸福,是因為在我們之前,有人抗爭過、奮斗過、爭取過、犧牲過。如果我們覺得別人的不幸與己無關,那么有一天不幸發生在我們身上時,也沒有人會在意。唯一安全的社會,是一個人人都愿意承擔的社會,否則,我們都會在危險中、恐懼中茍活。

人民教師同志搖搖頭:楊懷壯同學——妻一急就好稱之他為“同學”——我怎么說你呢?你能不能別這么理想主義?能不能別這么看重你的官場?官場是什么?官場就是一個穿著比基尼的女人,你自以為很神秘,覺得該遮住的地方都遮住了,可里面那點兒事大家都明白,早摸得一清二楚的了。你好歹也為官幾年了,怎么就這點破事兒也看不明白的呢?

楊懷壯就是看不明白。

這天,百無聊賴的楊懷壯突然接到張安逸的電話,說晚上請他喝茶。張安逸帶他去的茶吧就躲在“云山”的半山腰里,是一座歐式別墅。一面潔白的墻壁上,覆蓋和攀援縱橫交錯的常青藤,一根根、一枝枝、一片片都茁壯肥碩,蒼青如墨,碧綠如藍……

一下車,早有一位小姐等在那兒了。小姐把他倆帶進茶室,把一切收拾妥當,沒讓人說話就識趣地離開了。臨走時說:先生,我就在門口,如需要加水,請叫我一聲。

張安逸瞪大眼睛盯著楊懷壯看了一時,笑了:懷壯啊,最近干的怎么樣啊?看樣子不像是春風得意馬蹄疾,倒是有點兒壯志未酬身先死的味道兒。要不怎么給我連個電話也沒有啊?有什么委屈和不滿?說說看。張安逸慢聲細語地說道。

你都聽說了?楊懷壯小心地問。

沒聽說會約你來喝茶?這年月紙里面包不住火。百川書記批評你的當天,云河地區就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現在啊,恐怕整個北方鐵路局都傳遍了。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就這傳播的快。

你怎么看這事?

就兩個字:孟浪。

楊懷壯有些急:張書記啊你這句話可是冤枉我了,你根本不了解集團的現狀,可以說是千瘡百孔百廢待興。古話說,治癰要用重典,治亂當有非常之舉。“慶父不死,魯難未了”。不這樣你說怎么辦?

那也沒有必要采用這套霹靂手段啊!百川書記批評的對啊,你才上任幾天,張三李四你還沒認清呢。你知道誰是誰的人么?你知道誰是怎么坐到這個位置上的么?你知道誰跟誰有盤根錯節的關系么?俗話說: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兩眼一抹黑,你動得哪門子的人?你這是犯了兵家大忌啊?

那就聽之任之?

你這樣書生意氣呈一時之勇又解決什么問題了?我問你,你和安玉森相比在能力上孰強孰弱?

安玉森官場歷練多少年,過的橋比我走的路都長,我怎么能和他比?

好。我再問你,你們云河集團的問題,是由來已久還是突如其來?

楊懷壯實話實說:由來已久。

以安玉森的能力和水平能不能看出來?

肯定能。說完又補充一句:我都能看出來,他怎么會看不出來呢?

張安逸點點頭:這就對了。

他為什么就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怎么就能做到無動于衷呢?

要是人人都像他似的,視而不見充耳不聞,姑息養奸助紂為虐,那我們還干什么事業?楊懷壯生氣地反駁道。

聽了楊懷壯的話,張安逸不僅沒有生氣,反而笑了。人的一般立場或容易被知識改變,最核心的那部分,卻很難觸動。通常,知識越少的人,越是融通,而那些學富一兩車或四五車的人,性子卻十分乖戾。張安逸了解楊懷壯,人不錯,就是叫起真來一根筋。張安逸說:

你的話沒錯,但你也聽聽我的。捍衛自己的價值觀是美德,接受事實同樣也是美德。你不是想調整馬向前么,我就說說馬向前。

別看現在安玉森經常揚威耀武地給馬向前發號施令,那些年,他要車皮也一樣要跟馬向前套套近乎:馬處長,昨天有個老鄉找到我,想弄三五十個車皮,你看看給幫個忙。你也知道,老家的人都知道我在鐵路上當了個不大不小的官,千里迢迢找來了,不辦還真不行,那以后連老家都回不去了。好,你看著辦吧。對了,我這還有二斤“大紅袍”,我喝不慣這口味,待會我讓秘書給你送過去。你也別客氣了,權當是幫我個忙。就這也要看馬向前的心情,當然還要看“大紅袍”的成色。“難”是肯定要說的,辦也是一定要辦的。只是不會是安玉森要的數。一般情況下,他要三五十個,馬向前能給個二三十個就差不多了。

安玉森明白這個行情,在鐵路分局,除了一把手是應有盡有外,副職管馬向前要車皮,他都是按著這個方子抓藥。你只能干瞪眼,因為奈何不了他。他的命運在一把手手里攥著呢。由于他經常接近一把手,能把一把手的意圖變成現實,并把現實變成現金,一把手對他永遠都是高看一眼的。一把手的高看一眼就是他目空一切的底氣,就是他呼風喚雨的特權。所以,雖說你是局長,他只是個處長,可他就敢給你叫這個板。此外,馬向前又是一個沒權能變出權,小權能變出大權,大權能變出特權的人,這就更沒辦法對付他了。所以安玉森盡管心里恨恨的,可他也只能和顏悅色勸自己:算了,他狗眼看人低,咱不跟他小人一般見識。常在河邊站哪能不濕鞋。等哪天他犯到咱手下。這樣一想,也就釋然了。另外,這二三十個也正是安玉森心里想要的數。他知道馬向前會打折扣,所以就故意在計劃數里加了點水分。這就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2005年,云河鐵路分局撤銷,運輸處隨波逐流跟著土崩瓦解,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馬向前十分委屈地被安排到云河鐵道經營集團任常務副總經理。

成了安玉森名副其實的手下,馬向前變得俯首帖耳多了,對安玉森安排的事,別管公事私事大事小事,一概盡心盡力。能辦到的辦得漂漂亮亮,通過努力辦不到的,給你一個解釋得通的理由。讓安玉森無話可說。問題是安玉森總是抓住前嫌不丟手,心里面老是覺得有口惡氣沒出來,無論馬向前怎么表現,就是不入他的法眼,始終對馬向前不遠不近若即若離,時時拉著架勢要動馬向前,且還付諸了實施。最后呢?連馬向前的一根汗毛都沒撼動。里面的原因安玉森從未與外人道。有人問起,安玉森總以一句“一言難盡”一帶而過。

有次到鐵路局開會,安玉森和張安逸同住一屋。那晚,安玉森稍喝高了點,借著酒勁跟張安逸聊起了這事,可還沒等張安逸聽明白咋回事,他早已發起了感慨:安逸啊,好多好多年前,我在報上看過一篇名為《生活》的獲獎小小說,內容只有一個字:“網”。看完之后心里就一個感慨:深刻。這次動人失敗,我更深感“網”是無所不在啊。

從那以后,安玉森上歌廳每次都唱《情網》,而且就唱其中那幾句:

你是一張無邊無際的網,

輕易就把我困在網中央,

我越陷越深越迷惘,

道路越走越遠越漫長……

張安逸瞇著兩眼望著窗外黑黑漆漆的天空,幽幽地說:實話實說,馬向前在進集團以后,的確是想跟安玉森緩和關系的,可他看自己實在進不了安玉森的門,索性就不再為進門而努力了,索性就堅決到底地在門外轉悠了。他也用安玉森對他的態度來對付安玉森:若即若離、公事公辦。你別說,由于兩人都把相處的分寸握住得恰到火候,幾年下來,雖說沒有融洽到相濡以沫,倒也彼此相安無事。我有時想想馬向前和安玉森的關系,感覺就猶如兩只刺猬取暖,遠則不暖,近則互傷,不遠不近恰如人意。你自己說說,就這么一個人,你動得了么?

你形容得太恐怖了。楊懷壯感慨萬千道。

張安逸瞟了楊懷壯一眼,繼續說道:再說安玉森、馬向前他們經商做生意,妨礙你什么了?紀委都不管,你管干什么?我告訴你,安玉森還在干副分局長的時候家里就已經開公司了,而且是多個公司,同時還在其他公司里有干股。你不知道吧?不僅安玉森做,當時的鐵路分局領導班子里好幾位領導都在做,而且是比著做。電視劇《潛伏》里有句話我覺得說的就是他們:別看嘴上全是主義,其實心里全是生意。你不知道吧?現在的領導干部中,不做生意的鳳毛麟角,反而被人看做另類。因為大家都看開了,趁著有條件、有機會,說白了就是趁著有權力,趕緊開公司做生意。等個幾年,一旦退下來權力就沒了。權力沒了關系就沒了,關系沒了生意也沒了,生意沒了你還有個屁?這就叫“有權不用枉做官”。這年頭,全都在做生意,大官做,小官做,甚至更高級的領導也都在做,有的還把生意做到國外。

張安逸緩緩地站起身,輕輕踱到楊懷壯身邊,親切地拍著他的肩膀,耐心而又循循善誘地說道:還記得偉大領袖毛主席是怎么教導我們的么?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的,為了一個共同目標走到一起來了。這個共同目標是什么?就是利益。要想讓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就要讓別人的利益也最大化。前提是領導最先利益最大化。但領導的利益最大化不能像我等凡人,自己身體力行,自己親力親為。領導是要他的下級來幫他實現利益最大化。如果下級都像你似的冥頑不化呆頭呆腦,領導怎么最大化?你不能幫領導利益最大化,別人幫你還跟著使絆子,你想你能站住腳么?懷壯啊,別嫌我危言聳聽,這就是現實。當然你也可以清高,可以世人皆醉我獨醒,可以世人皆濁我獨清,可以潔身自好守身如玉,但你敢保證到你蓋棺論定的時候會有人給你唱贊歌么?我敢肯定地告訴你,到那時候,不僅你自己死不瞑目,老婆孩子唾棄你,連對官場腐敗深惡痛絕的人民群眾都會跟著拍著巴掌嘲笑你!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楊懷壯無語了。

半晌,張安逸又說道:還有件事,我想應該提前告訴你一聲。我……馬上就要離開云河了。

啊?去哪兒?你怎么了?

鐵路局黨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咱們局紀委的劉書記轉行了,我過去接他。張安逸表情嚴肅,好像不太情愿去。

啊!楊懷壯吃驚地看著他:這么突然。

是有些突然。早知如此我就不推薦你到云河集團來了,留下來順理成章接我,也不至于鬧這么大笑話。好了,別沮喪了。你的事情我會繼續關照的,不過你也要好自為之,別跟戲里蕭桂英唱的一樣,生在漁家,長在漁家,從里到外一副漁家打扮,卻要棄漁而農林牧副之,到頭來落得個孤家寡人、眾叛親離。說句不該說的話,不要再迷信你的那些精神、主義、信仰什么的了,他們都和顏色一樣,時間久了也會褪變的……

張安逸又苦口婆心地說了好多,兩個人便起身準備打道回府。剛走出門,就看見一群人迎面走來。楊懷壯眼尖,一眼就看出走在最前面的是馬向前,他趕忙拉了張安逸一把,兩人閃在了暗處。楊懷壯看見,是馬向前、姚千樹、牛維新、侯全安……云河集團副職悉數出動,邊走邊嚷嚷剛剛誰喝得多誰喝得少。

張安逸說:有意思,你這老總是第一次到這兒來,而你的副職卻早已經是這兒的常客了。看來你已經被他們邊緣化了。

楊懷壯點點頭:早有風言風語說他們隔三差五地把酒問盞觥籌交錯,我還不信,看來是無風不起浪啊!

這天夜里,楊懷壯輾轉反側,夜不能寐,張安逸的話猶如暮鼓晨鐘陣陣在耳。這些話,不能說不對,每一句都是為他楊懷壯好。可他就是覺得心里不是個味兒。

楊懷壯徹底地失眠了……

轉眼間,一年過去了。

這一年,楊懷壯覺得自己沒干成一件驚天動地的事兒,卻還每天都感覺身心疲憊,提不起神來。而且,連他最喜愛的中醫和繪畫也跟著荒廢了。給妻子把脈,胳膊抓了半天連脈都沒摸到;拿起畫筆,連線條都畫不直了。

年底,北方鐵路局干部部依例來對班子進行考察。沒曾想,楊懷壯居然排在了最末位,特別是“不稱職”票竟然占了三分之一。對他反映最強烈的就是:工作不思進取,每天一上班就關在房間里,不是研究他的中醫,就是描摹他的花鳥。職工們直言不諱地說:這哪里是給我們派的“掌門人”,分明就是“維持會長”啊!

此外,由于楊懷壯堅持不愿意接受馬向前的建議,像安玉森時期那樣,甲公司把錢打到乙公司,乙公司把錢打到丙公司,丙公司再把錢打回到甲公司,內部來回磨賬,所以連鐵路局給集團下達的經營任務指標也沒完成,比之安玉森在任時最差的時候都不如。不僅集團上下怨聲載道,路局各處室和路局領導層也都意見紛紛。

陳百川聽完匯報沉思良久。真是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啊!對這個楊懷壯,我的意見是也不要一棍子打死,先調到哪個客運專線去,干常務副總以觀后效吧,一年過后我們再下決定。云河集團老總一職,全局公推公選,不拘一格降人才。

消息傳到云河。楊懷壯十分平靜,輕描淡寫地說:接受。這世上山重水復疑無路的時候,肯定要比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時候多;幸福的事都是獨立成章,倒霉的事都是連鎖反應。倒是幾位副職又都開始活動起來了,生活工作各自為敵了,走路迎面過來,又開始視而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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