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將軍到大使

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宣告成立，全世界同時把目光對準新中國，密切關注新中國的外交政策。

中國共產黨在自己的建國方略中，制定了“另起爐灶”的外交方針，即徹底摒棄舊中國的屈辱外交，以嶄新的面貌出現在國際社會上，與世界各國建立新型的外交關系。

國與國建立外交關系，需要互派大使。舊中國的外交使節，多是國民黨員，中國共產黨通過三年解放戰爭，推翻了國民黨政權，創建了新中國，無法用舊瓶裝新酒，必須建設一支自己的外交官隊伍。正因如此，一批身上還散發著戰場硝煙的將軍們，被新中國的政務院總理兼外交部長周恩來選調到北京，經過一段時間緊張有序的培訓，迅速轉換身份，成為新中國第一代外交官，登上了國際外交舞臺，后人稱他們為“將軍大使”。

周恩來點將，多名將軍鬧“情緒”

早在解放戰爭后期，周恩來就已考慮如何建設未來新中國的外交隊伍，他認為：“外交干部是代表國家與人民利益的，必須挑選與解放軍一樣立場堅定，紀律嚴明，絕對忠于黨和祖國，任何時候都能站穩階級立場的人來做，決不能有半點馬虎。”因此，他考慮主要從部隊里挑選外交官。經過長期的觀察和考驗，他在心里列出了一份名單，共有15位，擬為新中國的第一批駐外大使。他們有豐富的斗爭經驗和優良的部隊傳統，可以迅速開拓新中國的外交戰線，成為一支善于打“文仗”的“文裝解放軍”。

在這15位奉調入京的駐外大使當中，有11位當時是兵團級將軍：第三野戰軍參謀長兼南京警備司令袁仲賢；第一野戰軍19兵團副司令兼參謀長耿飆；總政治部第一研究室主任黃鎮；第三野戰軍32軍軍長兼青島警備司令譚希林；第三野戰軍7兵團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姬鵬飛；第四野戰軍13兵團副司令兼南寧警備司令彭明治；第二野戰軍5兵團政治部主任王幼平；中南軍政大學副校長兼武漢警備司令部副司令員倪志亮；第四野戰軍副參謀長兼二分局局長曹祥仁；第三野戰軍33軍政委韓念龍；中央軍委聯絡部天津局局長馮鉉。

將軍們接到調令后，紛紛從前線、后方、機關、軍校趕赴北京。出于各種各樣的原因，多名將軍對于即將擔任的駐外大使職務不太樂意，甚至鬧過“情緒”。

在杭州的姬鵬飛接到去北京外交部報到的調令后，大感意外，說：“快40歲了，不興改行了，再說我不會講外語也聽不懂外國話，哪能干得了外交？”話雖這么說，但身為共產黨高級干部，不能不聽從上級調遣，可心里還是存有幻想。北上途中經過上海時，他走了老上級粟裕的后門，請求粟裕向毛澤東、周恩來美言幾句，不去外交部了。粟裕直言回絕：“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忘啦？國家有需要，將軍無選擇，這就叫一切行動聽指揮。”姬鵬飛連忙把腳后跟使勁一并，“啪”的一聲立正敬禮：“是，我服從組織安排。”

王幼平接到調令時，正在率領部隊挺進大西南途中，他去見第二野戰軍首長劉伯承、鄧小平，問明中央的意圖后，當著老上司就“放肆”起來：“我沒有這個能力，干不了。”鄧小平說：“你能文能武，我們清楚得很，適合做外交。”在場的副政委宋任窮半是真話半是玩笑：“你搞外交還是可以的，就是邋遢了一點，可不能讓外國人看笑話噢！”王幼平心猶不甘，再作爭取：“我是不想干，要求收回調令，寧愿進軍西藏，要求入藏的報告已經送上來了。”鄧小平變得嚴肅起來：“你倒說得輕巧，我們怎么向主席、總理交代？組織紀律性哪里去了？”王幼平知道這話的分量，不無勉強地表示服從，打點行裝進京去了。

倪志亮將軍也沒有當大使的思想準備，曾發牢騷說：“中央要我去當大使，這不是拿黃牛當馬騎嗎？難啊！”

韓念龍回憶說：“調離部隊的命令來得很突然，事前一點也不知道，接到命令后，曾向第三野戰軍司令員陳毅要求，組織上是否可以考慮不調我。陳毅的答復很直率也很簡單：‘少說廢話，執行命令，趕緊動身，北京正來電催了。’這樣一來，自然沒有我再說話的余地了。”

學習駐外使節的應知應會

按周恩來的指示，將軍們報到后，與家眷一起入住新華飯店，他們將在這里接受培訓，培訓班由外交部副部長李克農主持。

周恩來親臨講話，闡明了新中國外交政策、外交工作性質和特點后說：“現在你們脫了軍裝搞外交，外交是政治斗爭，武仗不打了，文仗還要打。為了使你們適應從打武仗到打文仗的轉變，為你們舉辦這個培訓班，希望你們不負黨和人民的重托，努力學習，成為名副其實的新中國外交使節。”

大使是去國外工作的，都是在所駐國最繁華的首都，首先必須要適應到任后的生活環境。周恩來調派了兩個教官——外交部辦公廳副主任閻寶航和外交部政策委員會秘書畢季龍的夫人胡濟邦，給他們教授和指導外交場合的應知應會。這兩人都是黨內的“外事通”：閻寶航畢業于英國愛丁堡大學；胡濟邦當過駐外記者，還擔任過南京國民政府駐蘇聯使館秘書。

誠如閻寶航說的，“將軍們首先適應住城里飯店，這也是一種培訓”，本此精神，將軍們在新華飯店的住所都按國際流行的大使級標準，配備了各種家具、設施，諸如彈簧床、地毯、浴室、抽水馬桶等。這的確難為了將軍們，他們長期馳騁在戰場上，一向住的都是帳篷、破屋，甚至露宿；睡的是地鋪、門板、土炕，對這些高檔玩意兒連見也沒有見過，剛住進去時很不習慣。黃鎮因彈簧床軟綿綿的陷人，翻身時使不上勁，并且身子一動彈，彈簧床就跟著抖動，害得他整晚睡不好覺，干脆將被子搬到地板上睡。后來在教官的督促和引導下，將軍們才慢慢適應了，因為他們知道，必須對這些習慣起來，才能逐漸適應外國的生活。

兩位教官又教將軍們學習外交禮儀，包括穿著打扮、言談舉止、社交活動等等，邊講解邊動作示范。將軍們明白學習這些禮儀的重要性，所以都認真聽、認真做，就像從前在戰場上制定作戰方案那樣一絲不茍。

有一次，他們被兩位教官帶去北京飯店，學習西餐的餐具擺放和使用。學吃西餐還真不容易，往日里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們，有的拿著小小的叉子、刀子不知所措；有的手忙腳亂把食物弄到了桌子上，甚至翻了盤，苦笑著說：“這小小刀叉，比使用槍炮還費勁！”但經過教官的認真講解，將軍們反復練習，最終逐漸嫻熟自如地使用餐刀和叉子了。

培訓班還請來中國人民外交學會會長張奚若及著名法學教授何思敬、王鐵崖、周鯁生等，給大家講解外交史、國際法，外交特權、外交文書等。為了讓將軍們加深對這些問題的理解，培訓班又組織大家去外交部參觀文書展覽，如國書、照會、備忘錄、會談紀要、雙邊協議等等。黃鎮的夫人朱霖看了國書后，作形象比喻說：“這就是我們平常出差時隨帶的組織介紹信嘛。”說得大家都笑了。

培訓班還請來了毛澤東的長子毛岸英，他長期留學蘇聯，給將軍大使們詳細講述了他在蘇聯的所見所聞和深刻體會；又邀請蘇聯、羅馬尼亞、匈牙利等國的駐華大使，介紹本國的政治、經濟、文化及民情風俗，這些都使大家受益匪淺。

窗孔里“偷看”外國大使遞交國書

大使到駐在國后，第一個重大外交活動就是代表本國元首向駐在國元首遞交國書，整個儀式莊嚴隆重，禮儀繁雜，必須按事先制定的“遞呈國書儀式程序”進行。

培訓班上的將軍大使們只是聽教官閻寶航介紹過遞交國書的程序。閻寶航親歷過毛主席接受蘇聯大使羅申遞交國書的過程，講得也很詳細，但對將軍們來說，總感覺還只是停留在理論層面上，很難形成具體可感的認識。

此時，他們得悉羅馬尼亞駐華大使提奧多拉·魯登科將在3月10日向毛主席遞交國書，于是向上級請求前去參觀學習。

周恩來同意了他們的請求，但礙于相關禮節，不能進入現場公開觀看，只能在幕后觀摩。將軍們開動腦筋，想出了一條妙計。

毛主席接受國書的儀式在中南海勤政殿舉行，先已“埋伏”在隔壁房間里的將軍們開始了準備——在窗戶紙上掏洞。

周恩來走進來檢查了一下說：“洞口太大，成窟窿了，容易被人發現，影響不好，用鉛筆尖戳個小孔就可以了，靠近一點會看清楚的，‘以小見大’嘛。”

將軍們點頭稱是，個個都抓緊時間重新戳孔。

“來了，來了。”其中一位將軍提醒大家，于是各人把眼睛貼在了自己挖的小洞洞上……

魯登科大使由政務院總理兼外交部部長周恩來陪同走進勤政殿，在距毛澤東三四步遠時停住腳步立正，魯登科大使向毛澤東深深地鞠了一躬，待毛澤東答禮后，他雙手拿著國書，畢恭畢敬遞呈過去，毛澤東雙手接過國書。這時中外記者的照相機閃爍，攝下了這一具有歷史意義的瞬間。

魯登科后退兩步，向毛澤東致頌詞。毛澤東致答詞后，和魯登科熱烈握手。魯登科向毛澤東介紹了參加儀式的隨員，毛澤東與之一一握手，合影留念，再同去會客室作禮節性交談。

將軍們全神貫注，一眼不眨地觀摩，看魯登科怎樣走路、怎樣握手、怎樣遞交國書、怎樣致頌詞、怎樣告別。他們不停地調整位置，變換視角……黃鎮索性到屋外，藏身在紅木屏風后面，從折縫里往里瞧，比從小孔里看到的情景開闊得多。

儀式結束客人一走，將軍們就你一言我一語講開了遞交國書的要領。袁仲賢提議：“干脆趁熱打鐵，分成兩組演習演習。”于是你方下臺我登場，忙了個不亦樂乎，在邊上看的也沒有閑著，糾正指點當起了“導演”。

這時，周恩來走了過來，對將軍大使們贊許過后又叮囑說：“你們演習是必要的，但得提醒你們，剛才儀式中的程序和動作，只能作為參考，因為各國國情不同，呈遞國書的禮儀規定也不盡相同。你們上任后，要向駐在國的禮賓部門虛心請教，熟練把握，運用自如。”這些上進好學的“學員們”無不點頭稱是。接著，周恩來微笑著神秘地說：“毛主席聽說你們在這里觀摩學禮，特地要來看看。”將軍大使們一聽，歡呼雀躍，馬上就排成一列，等候毛主席。

毛主席到來后一一跟將軍大使們握手寒暄，熱情地鼓勵他們：“你們是新中國的首批駐外大使，都是從軍隊里調來的高級干部，都是將軍。將軍當大使好啊！好在哪里？你們出去我們放心，因為你們不會跑掉。現在建國伊始，我們要與許多國家建立外交關系，要派出一大批大使。解放軍歷來是我們培養干部的地方，所以從部隊把你們挑選來了，靠你們去實踐，在實踐中培養新一代的外交隊伍。”將軍們個個神情莊重，心里更加清楚肩上擔負的神圣使命，暗下決心，一定不辜負黨和人民的重托。

1950年7月，大使培訓班順利結業，將軍大使陸續接受任命：

“中央人民政府任命曹祥仁將軍為駐保加利亞大使。”

“我國首任駐朝鮮大使倪志亮將軍抵平壤。”

“我國駐匈牙利及駐瑞典大使黃鎮、耿飆聯袂抵莫斯科。”

……

新中國的將軍大使們奔赴各自的駐在國，從硝煙彌漫的戰場，進入紛繁復雜的外交舞臺，以獨異的姿態、全新的風格，譜寫了新中國外交的第一個輝煌篇章……（責編：王 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