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文革”進入了高潮,各級干部都成了“走資派”,多數被實行“無產階級專政”,剝奪了權力,靠邊站挨批斗。各級政權暫時由解放軍接管。
我們縣隸屬河北省,在天子腳下,接受中央的指示更快,當年的河北省委書記林鐵、曾任承德地委書記的王克東都被當成省、地的“頭號走資派”揪出來,到地方巡回批斗。我們縣的“頭號走資派”是代理縣委書記、縣長劉允復,也被拉到各公社接受批斗。縣“文革”小組的意見是按區公所劃片,全縣共9個區公所,就設9個批斗會場。
這天,縣造反派押著劉允復來到五區的木頭凳公社接受批判。這個區有7個公社,群眾、學生都要參加大會,號稱萬人大會。俗話說“人要上萬,無邊海岸”。會場就設在寬廣的河灘上,按公社劃片排隊就座,只見會場上人山人海,到處人頭攢動。那時我剛上小學,還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大的場面。
主席臺搭在場地的西面,主席臺的下面擺了一溜學生課桌,一開始,我不知道是干嗎用的。會場上“打倒大工賊、大內奸、大叛徒劉少奇”、“打倒林鐵”、“打倒王克東”、“打倒劉少奇的孝子賢孫劉允復”等口號聲此起彼伏,從中央到地方的領導全部都被打倒了。各公社的造反派頭頭們唯恐自己公社落后,爭先恐后地帶頭高喊口號,氣勢沖天,聲威震地。
過了一會兒,前面出現了異動,只見縣里的造反派頭頭和區里的造反派頭頭神氣十足地走上主席臺,一邊走一邊聲嘶力竭地高喊:“向資產階級司令部開炮!”
緊接著,會場邊上響起了一陣陣沖鋒號聲,各個公社的造反派干將手提著不同高度的高帽沖到會場前面,會場上出現了一陣小小的騷動,待人們平靜下來后,我往前一看,主席臺前的桌子上已經站滿了掛牌子的人,劉允復在正中間,兩邊是區里和幾個公社的“走資派”,還有部分縣直機關的“走資派”。桌子下面還站了許多戴高帽子的人,聽大人說,他們是各公社新揪出來的“壞分子”、“小爬蟲”等。其實,這些人都是趕來參加大會的,無非想看看當過縣里最大官兒的劉允復長的是啥模樣。來時都好好的,可做夢也沒有想到被“專”了政,成了壞分子,回去后就得和那些“地富反壞右”分子集中在一起,不許回家了。白天得參加勞動改造,晚上還要挨批挨斗!有的人還嚇得直哭。
更讓人奇怪的是,有一頭毛驢跟那些戴高帽子的被“專政”對象站在一起,脖子上也掛一塊牌子,牌子上寫著“劉允復自留驢”。我們這些小學生也聽不懂,只覺得毛驢掛著牌子挺稀奇,就盯著驢子看。怪了,這驢子好像知道自己有“罪”,由它的主人——一個干癟老頭牽著,愣是沒挪動過地方。
后來才知道,掛牌挨批斗的那頭驢子,主人是木頭凳公社某村的一個老農民,此人姓王,名叫王生,腿腳有殘疾,年輕時娶過妻子,過門沒幾年妻子就死了,也沒留下一男半女,從此王生一直打光棍。他學了點手藝,會劁豬,那時的手藝人少,十里八村有劁豬的活兒都找他。他腿腳不好,就買了頭小毛驢代步,出門劁豬方便。
“文革”初期,炮打司令部,劉少奇被打倒,據說由劉少奇提出的“三自一包”、“四大自由”也變成了資產階級大毒草。于是,每家除留有很少的自留地外,自留山、自留畜全被取消,統一由生產隊管理。這時,劉縣長(職務還沒被剝奪)到木頭凳公社搞調研,公社主任出于同情,就把王生老頭留驢子的事向縣長作了請示,劉允復聽后說:“這個人腿腳不好,又有手藝,的確離不開驢子,先按特殊情況對待,暫且讓他養著,等實在頂不過去時再議。”
這樣幾句口頭答復,就成了劉允復的一大罪狀,說他執行了劉少奇的反動政策,是劉少奇的“孝子賢孫”。劉允復巡回接受批斗來到木頭凳公社時,造反派豈能忘了這一條,因此,便上演了驢子掛牌子挨批斗的鬧劇。(責編:馮 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