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蟬記

“打好場，垛好垛，

蟬猴出來沒有數。”

在筆者的家鄉黃淮平原一帶，盛行食蟬。蟬，成了人們餐桌上的美食。食蟬的最佳季節是每年的初夏。麥收過后，幾場透地雨下過，蟬的幼蟲——蟬猴（蟬的稱謂很多，僅筆者家鄉，就有知了、蝶兒猴、爬猴等）便蠢蠢欲出。

蟬猴通常在傍晚時開始“哨窟”。“哨窟”是家鄉人對蟬猴挖洞的形象稱呼，十分傳神——平整、光滑的地面上，突然被掘開一個小洞，仿佛大地上開了一個小小的“天窗”，洞口極小，星星點點，和螞蟻洞相仿佛，呈不規則型（螞蟻洞則較圓滑）。“天窗”一點點擴大，有耐心的孩子就蹲在洞旁，等到“天窗”約有一分硬幣大小，便可清晰地看見蟬猴圓溜溜、亮晶晶、明顯突出的兩只眼睛和有力、忙碌的前爪。一只蟬猴，攀巖一樣懸掛在光滑的“豎井”井壁上，等待時機，離開它生活多時的安樂窩，完成命中注定的蛻變和跨越。

孩子們可以說是蟬的天敵，本著對美味和蛋白質的追求，大家正躍躍欲試。不少蟬猴剛剛爬出洞口來到世上，就成了孩子們的戰利品。

村頭、田間、路邊、野地，都是盛產蟬猴的地方。雖然危機四伏，但本能驅使它們借著夜色的掩護，義無反顧地進行一場生死大逃亡。大人、孩子，老老少少，打著手電，或頂著礦燈，穿行在曠野里，反復搜求，夜空里不時響起得手的狂呼亂叫。許多蟬猴在從洞口爬到樹干的征程中，就被大大小小的手掌掠走。

下半夜，僥幸漏網的蟬猴找到一棵樹或一簇灌木，開始向上攀爬。在樹梢的枝條上，用前爪的跗節抓住一片葉子，在葉子的背面，開始“羽化”蛻皮——先從胸部開始，背上的中線慢慢裂開，露出白嫩、淡綠的肉身，慢慢擴大。與此同時，前胸也裂開向上直至頭頂，露出紅色的眼睛，頭部先從殼中脫出，接著是喙和前腿，最后是后腿和褶皺的蟬翼。最初的蟬翼是濕漉漉的，皺成一團，無法飛行，這就是“金蟬脫殼”的來歷——脫殼后的嫩蟬倒掛在蟬蛻上，尾部還扎在蟬殼中，顏色慢慢變深，從透明、淡綠、暗綠到渾黃，最后，身體翻上來，頭部朝上，前足抓住空殼，把尾部從蟬殼中完全脫出。

此時的嫩蟬肉味最鮮美，也是它最危險的時候。此刻，它毫無自衛能力，也無法移動、逃避。捕獵的竹竿伸過來，總是應手落下。而且貓咪也加入捕獵的隊伍，靈巧地在樹枝間跳來跳去，與人爭奪美味的食物。直到第二天上午，經過陽光暴曬，蟬翼變成黑色，翅膀也硬了，它才能遠走高飛。

蟬猴捉回來后，在井水里淘干凈，用蔥姜鹽腌漬，再蘸上一層面糊，下油鍋炸至漂浮油面后撈出，撒上一點花椒、鹽，脆爽、干香，回味無窮。也可以放進油鍋，用鍋鏟將蟬猴壓扁，蟬猴吱吱冒油，慢慢烹熟，吃到嘴里，醇香可口，滿嘴酥脆。鄉親們發揮聰明才智，研發出多種吃法：煎、炒、烹、炸，包餃子，炸丸子，炒菜等等。可憐蟬猴慘遭炮烙之刑，卻給童年的我們提供了豐富的營養。還有人將蟬猴用線穿起來，一串串掛在屋檐背陰處，慢慢風干，有蟬猴的外皮——蟬蛻保護著，不怕蚊蟲的叮咬和灰塵污染。過年時節，取下一串，搓去外皮，溫水泡發，撒上香料鹽巴，雞蛋糊掛芡，在油鍋中炸得焦黃，外酥里嫩，皮脆肉松，滿口生香，用紙包上幾顆，就成了孩子們最稀罕的零食。現在保存更簡單了，在冰箱中冰凍后，方便人們隨時取食。近年來，食蟬之風大有蔓延之勢，在合肥、南京、上海等地，“金蟬”成了一些飯店的招牌菜。最讓筆者驚訝的莫過于去年秋天，在敦煌的夜市，竟然也有蟬猴！應該說，沙漠中不出產此物，它跨越了千山萬水，是從遙遠的東部販運過來的，可見市場經濟的偉大。

《莊子·達生》中有這樣一段記載：孔子到楚國去，經過一樹林，見一背駝者用竹竿粘蟬，動作利索，好像隨手拾取一樣容易。孔子問：你怎么如此精熟？那人回答：這便是得道。如果你經過五六個月的訓練，能在竿頭累疊兩個土丸而不掉下，捕蟬就很少失手了。能在竿頭累疊三個土丸而不掉下，那么就能隨意捕蟬了。孔子聽后，大為感慨，以此為例教育學生，做任何事情都要專心致志。孔子、莊子，都生活在黃淮一帶，想必都有過食蟬的經歷，只是先賢享用過蟬的美味之后，還能體味出做人、做事的哲理，這就讓我們望塵莫及了。

（責編：馮 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