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謊言

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我的叛逆情緒已經初露端倪。那時，我的父親在工廠上班。他年輕的時候學習成績很棒，遺憾的是，爺爺沒有能力供他繼續讀書。他令人羨慕的成績永遠地停在了初中畢業的那年夏天。也許是為了彌補他沒完成學業的遺憾，父親對我的期望特別高。他總是逼著我學習，除了讓我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還給我報了校外的培訓班，給我增加了許多額外的學習負擔。

我的情緒終于如山洪般暴發了。一天早上，父親叫我寫一篇作文，我倔強地把頭扭到了一邊，裝作沒聽見。父親是個粗魯的人，他把我拎起來，就像老鷹捉小雞一樣，扔到門外，接著就是一頓毒打。我抹著眼淚，氣鼓鼓地站在一邊，就是不愿意寫作文。

父親說：“好好寫作文，不然，有你好看的。”他說完便匆匆地出門上班去了。

我坐在桌子旁，淚如雨下。我呆呆地望著窗外的樹葉，心里有說不出的傷感。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轉眼間就到了上午十一點，父親很快就要下班了，我心頭掠過一絲寒意。

十二點，父親準時地推門而入，我坐在桌子旁發呆，把頭埋得很低，不敢看他一眼。父親顧不上洗手，匆匆地跑到桌子旁拿起我的作文本讀了起來。我用手捂著臉，透過手指的縫隙，偷偷地看他，發現他眉飛色舞，顯然對我的作文很滿意。

父親讀完后，馬上裝出一副嚴厲的模樣，責問我：“你的作文是不是抄的？”

我咬著牙，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父親拎著我的衣領說：“起來，跟我去你的語文老師家，請他看看你的作文是不是抄的。”

我的語文老師就住在我家附近，他姓李，三十開外，胖胖的，看上去很有親和力。在去李老師家的路上，我的心跳得厲害。我又驚又怕，想掙脫父親逃跑，但他的手如鐵鉗子般，牢牢地抓住我的衣領，我就這樣被他拎到了李老師家。

李老師正在家里看電視，他接過我的作文讀了起了，我的心緊張得都快要跳出來了。李老師看完了我的作文，點著頭說：“不錯，澤木的作文有進步。”聽到李老師的話，父親連忙追問：“李老師，他的作文是不是抄的？”

李老師看了我一眼，溫和地說：“應該不會，他是個誠實的孩子，我相信他不會干這種事情。”李老師說完，遞給我一個蘋果，讓我們在客廳里等著，自己則轉身進了書房。

大概過了十多分鐘，李老師從書房里出來，高興地對父親說：“他的作文不是抄的，我在網絡上查了好久，沒查到同樣的作文。我還翻了許多作文書，也沒看到類似的作文。”

李老師意味深長地看了看我，又對父親說：“說實話，我剛看到他這篇作文的時候，也像你一樣，以為他是抄的，但結果證明不是，他的作文大有進步了。”

父親終于相信了我。從李老師家出來后，他把右手搭在我的肩上，像一個朋友似的對我說：“要加油啊，我這么做都是為你好。”

從那以后，我開始拼命地看作文書，認真完成每次作文。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對李老師懷著怎樣的愧疚。其實那篇作文是我從作文書里抄來的，沒想到連李老師也沒看出來。

直到小學畢業時，李老師拍著我的肩膀說：“澤木啊，上了初中可不能隨便抄一篇作文了事啊！要知道，不是每個老師都會像我這樣撒謊的。”

那一刻，我張著嘴巴，半天講不出話來。原來李老師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居然對我父親說了謊。

李老師的謊言，是我碰到的所有謊言里最美的一個。

[作家登臺]

范澤木，80后作家。文章散見于《意林》《哲理》《中外童話》《當代青年》《青年教師》《中學時代》《中國少年兒童》《少男少女》《中學生百科》《美國僑報》《齊魯晚報》等一百余家報刊，文章入選《80后文學選》《中國網絡文學精品2010年選》等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