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果

風生水起的春天，綠像潮水一樣，一波又一波地涌向森林，昆蟲和鳥獸奔跑著，四處傳播嶄新的訊息，它們留下爪印的地方，翅膀擦過痕跡的地方，各種花兒就開了——冰凌花揚起嫩黃的臉龐，達子香染紅了陡壁懸崖，梨花暗送一襲芬芳，桃花最是招搖，漫山遍野都揚著它的花粉，起伏的山岡便如輕薄的彩繡絲綢一樣。

蟄伏在東北森林里的村莊，這時分外熱鬧，荷包花點亮一串串小燈籠，芍藥捧著紫紅色的花骨朵，櫻桃和李子的花兒開得火爆，逗引著蜂蝶。在數不清的花兒里頭，沙果花溫情爛漫，疏密有致，獨有自己的情韻。沙果花不像桃花那么艷，也沒有達子香花那么香，它粉中透白，花瓣宛若薄紗，一團一團地開在我們的菜園和庭院里，清香隨風在村子里飄蕩。

沙果是一種高產的水果，如果沒有特殊情況，每年枝頭都結滿沉甸甸的果實，給人以渴望和期待。進入伏季的沙果，又酸又澀，硬邦邦的，但一入秋，光照足的沙果就慢慢變紅，掛在高高的樹上，逗引著孩子的目光。這時候，村里頑皮的孩子，會想方設法把沙果搞到手，一解忍了許久的饞。

我家的前菜園與蔣八奶家的后菜園相連，中間僅有一道木柵欄隔著，蔣八奶家的菜園，緊靠木柵欄處有一棵沙果樹。我不知道那棵高大的沙果樹有多少年了，好像我記事時起，它就站在那里。沙果樹在我的視線里逐漸長高，悄悄地把枝丫朝我家這邊伸過來。而我呢，這時也有爬樹攀墻的本事了，一有這本事，滿樹的沙果對我的誘惑也就變得格外強烈了，我難以抗拒，每天都望著它們發呆。

我被想吃沙果的欲望折磨著，有一天，我終于尋找機會下手了。

那一天中午，酷熱熏得村莊昏昏欲睡，狗豬鴨子雞等動物都停止吵嚷，趴在樹陰下打盹兒，連動不動就扯開嗓門嗷嗷叫的毛驢，也躺在青草堆里沉入了夢境，房檐下的蟈蟈藏到瓜葉底下，靜悄悄地一聲不響。母親干了一上午的活，又累又乏，此時正躺在炕上休息。我抓住時機溜出屋，悄悄抬起菜園子的門。擔心雞鴨們趁機進園子搗亂，驚醒母親，我進了菜園子，又照樣關好門。

一切準備就緒，我躡手躡腳靠近木柵欄，兩手扳住一根掉了皮的樺木，腳下使勁一蹬，一下子就爬了上去。然后，我把全身的重量移到左腿上，再倒騰下右腿，穩定了身形。這時，我抬頭觀察，剛好頭頂有一根樹枝，累累果實把它壓彎了，顫巍巍地下墜。我暗暗興奮，一手扶穩木柵欄，一手重新把背心掖到褲子里，這樣，我的白底綠花小背心就變成一個大兜兜，想裝多少沙果就裝多少了。之后，我扯著樹枝，專挑紅透的沙果擼（l$）——你明白嗎，我說的是擼，不是摘。在這種情形下，我覺得“擼”表達的意思是匆忙之間怕被人發現；而“摘”呢，我認為這個動作顯得很從容。人們都說做賊心虛，我“擼”的動作就說明了我心虛得很。

很快，我的背心大兜兜裝了鼓鼓囊囊一圈，我見好就收，跳了下來，原路安全返回，把沙果藏起來。下午，母親下地干活去了，我沒事兒可做，其實也是惦記著沙果，再無心思出去瘋跑，一個人坐在瓜棚下，把沙果逐個兒消滅掉，吃剩的果蒂，順水人情給了圍著我打轉的雞鴨，捎帶著幫我消除痕跡。

第一次盜沙果成功，壯大了我的膽子，每隔幾天，我都會趁人不備，爬上木頭柵欄，擼一堆沙果，再下來，躲到一邊吃掉。如此幾次，蔣八奶一直沒發現，母親也沒警覺，我心中好不得意。不久，伸到我家這邊的沙果被我偷盜一空，樹枝上一個果實也沒有了，而蔣八奶家那邊的沙果，卻更加紅艷，一串串在枝頭搖晃，日夜誘惑著我，讓我心神不寧。為了吃到熟透的沙果，我決定通過木頭柵欄爬上樹，也就是說，從我家這邊“偷渡”到蔣八奶家那邊，這樣，我會弄到很多令我垂涎的紅沙果。

想好了就行動，這一次，有前幾次的順利墊底，我沒什么猶豫，三下兩下爬上沙果樹，又依仗濃密的樹葉遮擋，放心大膽地摘起沙果來。可萬萬沒想到，我懷里揣著沙果，滿載而歸時，竟然出事了：我攀著樹枝往回返，不料一腳踩空，身子一斜，當空墜下。我暗叫不好，以為非得結結實實摔個嘴啃泥，胳膊腿被擦破皮，出血淤青。哪知，半道兒被一根粗壯的樹枝掛住背心，我又表演一個倒栽蔥，頭朝下，像只螃蟹一樣手舞足蹈，藏在懷里的沙果噼里啪啦撒了一地。我又急又怕，拼力掙扎，全身血液倒流，腦子頓時漲大，卻怎么也不敢喊。

就在我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時候，蔣八奶進菜園子了，只見她端著瓷盆，直奔沙果樹下，看樣子，她也是來摘沙果的。我暗暗叫苦：“完了，完了，這回人贓俱獲，無可抵賴了！”

蔣八奶走到樹下，看見了我，一愣神兒，忽而笑道：“哎，你這個淘氣的丫頭啊，快下來！”說著，踮起腳，伸出雙臂，接住我，把我從樹上拉下來。我雙腳落地，頭也不敢抬，臉龐緋紅。蔣八奶也不生氣，指點著我的頭，笑道：“你這丫頭，下回可別這樣，今天八奶要不來，你得吃多大的虧！”

我吞吞吐吐地說：“八奶，我……我……”

蔣八奶說：“丫頭，沒事兒，八奶不介意。其實呀，八奶想等沙果熟透再給你呢，哪知你這個饞嘴的猴兒等不及呢。”

我羞愧難當，不知道說什么好。

蔣八奶說完，晃動樹身，把掉下來的沙果撿拾起來，裝了半瓷盆，讓我端回家。我不好意思收，蔣八奶佯作生氣的樣子，非逼我拿著不行。從此以后，我再也不偷蔣八奶家的沙果了，而每年沙果熟了，蔣八奶總也不忘摘下一些，隔著柵欄喊我去取。后來，蔣八奶去世了，再也沒有人隔著柵欄喊我吃沙果了。我望著高高的沙果樹，心里涌起莫名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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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故事與同學們存在時間和空間的距離，但是，作者繪聲繪色的描繪，一定能喚起我們對自然的向往。我們也能感受到其中包含的一種美好的品質——善良。同學們，愛鄉村那些美麗樸素的植物吧！這些植物連同它們植根其中的那些泥土，都是那樣芬芳、高貴！

（濤 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