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1年10月17日,榮獲第八屆全國殘運會首金的23歲運動員江建在慶功會上說了出人意料的一番話:“我渴望得到父愛和母愛,連做夢都想拉著爸爸媽媽的手。我等待回家等了22年,我愿意用金牌、獎金以及余生作為交換,換來爸爸媽媽一聲‘江建,我們回家吧!’”
人們這才知道,自從1歲半被父母遺棄,回家就是江建的心愿。而這條回家的路,江建走了22年。
回家的愿望,像小樹一樣瘋長
1990年1月12日,年僅1歲半、身患小兒麻痹癥的江建,被父母遺棄在杭州火車站附近,被好心人發現后送到杭州市第一社會福利院。那一年,和江建同一批被送到福利院的小朋友都姓江,他們的姓和名都是從字典里按順序排列得來的。
從小學一年級到四年級,江建都在社會福利院里讀書。到了五年級,福利院的老師安排江建及其他幾個比較聰明伶俐的學生去院外讀書。就在這時,江建才深刻感受到家的重要性。
“作文課上經常要寫《我的爸爸》《我的媽媽》,每次我都寫不出來,一點兒概念都沒有。學校還經常開家長會,那時我開始意識到孤兒的真正含義。我想去找父母,但大海撈針,一點兒線索都沒有,怎么找?”
尋找父母的念頭一旦在心里萌芽,便開始一路瘋長。
寄宿帶來的親情溫暖
在外求學的那段時間,江建有過兩次寄宿經歷。
第一次寄宿是2000年~2002年,他在福利院的安排下,寄宿在瓶窯一戶姓高的人家。
“第一次見高爺爺、高奶奶,我不知道該跟他們說什么。那時候我極其內向,常常一天都說不上兩句話。”為了找到溝通的話題,高爺爺、高奶奶就去學校一一認識江建的同學。江建晚上放學回家后,他們就跟他說與校園生活有關的事兒。起初江建覺得奇怪,他們怎么什么都知道?直到有一天,班里一個經常取笑他的同學突然來扶他走路,并對他說:“你爺爺奶奶來找過我,還給我買了好吃的,讓我以后不要再學你走路的姿勢。放心吧,以后我不會再欺負你了。”江建這才知道爺爺奶奶的良苦用心。
那天晚上回到家,江建搶在高爺爺、高奶奶說“江建回來了”之前,主動說:“我回來了!”盡管聲音很小,卻足以令他們開心。那驚喜的表情落在了江建的眼里,也印在了他的心上。他忍不住去想:這就是親人之間的感覺嗎?自己的每一個小進步,都會令他們如此歡喜。
60多歲的高爺爺不顧自己年邁,總是背江建上學。只要有時間,高爺爺或高奶奶還會去學校接他放學。看到校門口那個等待自己的身影,江建心里就會暖暖的。
上初中時,江建因為換學校不得不離開他們。送他走時,高爺爺、高奶奶都哭了。車子發動那一刻,江建發現自己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他不由得想:爸爸媽媽,你們在哪里?當初離開我時,你們是否也會像高爺爺、高奶奶這樣落淚?
江建的第二次寄宿經歷是2003年~2005年,寄宿在湖墅南路賣魚橋附近一戶姓徐的人家。徐家有自己的孩子,已經工作,一家人對江建非常親。
“一次,下很大的雨,徐大伯背著已經是初中生的我去上學。我趴在他的背上哭了。”多年以后的今天,江建依然還記得那種貼膚的溫暖。
正是在高家與徐家的生活經歷,讓江建感受到了家庭的溫暖,也讓他更加想見到自己的親生父母。
江建對福利院里的好朋友說:“不管他們因為什么原因和我分開,我都不怪他們,他們一定是萬般無奈才這么做的。”
沒有哪個父母離開自己的孩子會歡天喜地,這是江建為自己找到的情感安慰劑,以此來對抗著心中那時時來襲的疑問。
我的成長,需要你們的陪伴與分享
江建很要強,要強得近乎倔犟——雙腿兩次手術,他不哭不鬧;不會的習題,不吃飯不睡覺也要弄懂;生活上,總希望別人忽略他行走困難這個事實;明明強烈渴望知道自己的身世,卻從來不問“我的爸爸媽媽在哪兒”。
2008年9月,20歲的江建被江南專修學院計算機應用專業錄取,杭州市第一社會福利院決定將遺棄物品交給他。檔案管理員姚曉虹交給江建一個檔案袋,告訴他這是當年父母留的字據……
江建心情沉重地將檔案袋打開,里面有一塊發黃的白布和一張紅紙。
布條上寫著:我是南方陳家村人氏,今年陰歷十一月下旬孩子患小兒麻痹癥,在當地醫院治療至今,共花一千多元,今天我們實在走投無路,沒錢治療,眼看孩子終身留下病殘,故將孩子委托國家或慈善人士撫養,將來使孩子能夠生存,若能解除孩子一點兒痛苦,我們死也瞑目,來世再報恩德。
紅紙上寫著:陳氏,一九八八年五月廿六日未時出生。
姚曉虹遺憾地說:“我上網查過,浙江有6個陳家村,其中兩個有電話,可打過去一直沒人接。”
這時,江建蒙了—自己是棄兒,父母注定是不會來找他了。他心中那條回家的路像游絲似的突然斷了。
此后的無數個夜里,江建撫摸著那塊白布與紅紙,但感受不到一絲親情的溫度。
此后很長一段時間,他內心很消沉,也找不到向上的動力。
大一的寒假,江建去看望高爺爺高奶奶、徐大伯徐大媽。對于行走不便的江建來說,這次探親之旅甚是艱苦,可是,他從沒有如此強烈地想要見到他們。
敲開高爺爺、高奶奶家的大門時,江建的心咯噔一下,爺爺奶奶老了,可是,家里的氣息依舊是江建所熟悉的,爺爺的香煙味、奶奶燒的紅燒肉,還有飯后一家三口坐在電視機前嘮的那些瑣碎家常。
兩天后,江建離開時,發現雙拐上經常與胳肢窩接觸的地方被奶奶用絨布細心地包過了。后來,江建在褲兜里摸到了兩張100元的人民幣。本來,他給爺爺奶奶留了字條:我把50元錢放在了你們床鋪下面。那是我利用業余時間打工賺的。很少,卻是我的心意。你們如果能夠收下,我會很開心。可沒想到,爺爺奶奶卻又給他塞了錢……
江建在徐大伯家待了兩天。那兩天,他起早貪黑地陪徐大媽賣菜。臨別的前一夜,江建拿出了記載著自己身世的白布與紅紙給徐大伯、徐大媽看。徐大媽邊看邊哭,對江建說:“但凡有一點兒辦法,怎么可能丟下你不管?”
那天晚上,是江建第一次在別人面前哭。他哭得很徹底,也很釋然。此次探親之旅,他就是為了尋找這樣一個答案,或者說,親口聽第三個人對他說:親生父母一定是萬不得已才丟下他的。
在內心深處,他的心已經歸家了,因為他確定,父母一定還活著,還在這世界上的某一個角落思念著他。
回家的路,我走了22年
2010年5月,江建幸運地入選浙江省殘疾人射箭隊。
2011年6月,他在第八屆全國殘疾人運動會的男子復合弓50米單輪賽中,以36箭327環的優異成績摘得首金,并在其他項目上獲得兩枚銀牌。
三度走上領獎臺,江建覺得自己內心的遺憾愈加強烈。他多么希望,為他喝彩的人群里有父母的身影。當鮮花與掌聲洶涌而至時,他深刻地體會到—親情在前,幸福在后。沒有父母,沒有家,沒有濃郁的親情,他的人生很難幸福。
2011年10月17日下午,杭州江南專修學院為江建舉辦慶功會。當主持人邀請江建走上主席臺發表獲獎感言時,一向沉靜的江建卻在眾人面前發出藏在心底多年的呼喚:“今天我想通過學校、通過媒體尋找我的家人、我的父母,如果他們還在世的話,我希望能和他們重逢。爸爸媽媽,這22年來,我一直想念你們,請你們帶我回家吧!”
江建擦一下臉上的淚水,手捧著一金兩銀3塊獎牌繼續說:“如果他們仍舊貧窮,我愿意用我的獎金來贍養他們。”
此時,臺上臺下已是一片嗚咽。
慶功會后,江建的心情難以平靜。他將父母留下的那封信的影印件貼在微博上,然后寫道:“我叫江建,1988年5月26日生,是杭州第一社會福利院的孤兒,現就讀于江南專修學院。我和父母于1990年1月12日在杭州市火車站分開。從懂事起,我就想找到父母,直到收獲殘運會首金,急切渴望見到父母的心情愈演愈烈。請大家轉發幫我找到父母,萬分感謝!”
這則微博在網上被迅速傳播,短短的兩天時間內轉發和評論達6.86萬條之多,“粉絲”陡增至4.6萬,江建回家的夢想指日可待。
我們回家吧
10月20日清晨,江建被電話吵醒,是學校打來的:“你的生身父母找到了!他們已經來到學校。”江建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穿上衣服就往學校趕。這實在太突然了,他一下子有點兒轉不過彎來。
在學校二樓的會議室,江建見到6個陌生人。在他推門進去時,一對穿著黑色衣服的中年男女忽地站了起來,用熱切的目光盯著他。
中年男子叫陳叔國,女的叫余麗輝,這對夫婦是連夜從溫州市平陽縣鶴溪鎮趕來的。看到江建,陳叔國的淚水在臉上肆意流淌,余麗輝則號啕大哭。
可是,江建還是不敢相信他們就是自己的父母,于是提出做親子鑒定的請求。對方爽快地答應了。
10月21日下午3時,在杭州迪安醫學檢驗中心司法鑒定所,辦完做親子鑒定的手續,陳叔國的手顫抖著在江建孱弱的腿上撫摩著,余麗輝則握著江建的一只手,一刻也不愿松開。
10月22日上午9點半,一位記者給他打來電話:“江建,DNA檢驗結果出來了,他們就是你的親生父母!”那一刻,江建淚流滿面。
在福利院五樓的會議室,陳叔國一家人終于團聚了。
17歲的弟弟陳雄羞澀地喊了聲“哥哥”。江建看了一眼這個跟自己長得很像的男孩兒,笑了。26歲懷有5個月身孕的姐姐一直含笑看著他,似乎永遠也看不夠。
“阿建,我們回家吧!”父親滿臉愧疚和喜悅地說。離開福利院下樓梯時,母親對江建說:“讓你爸背你。”
江建沒有猶豫,他知道,他要用這種不猶豫,給自己、給親情一個自然而然、親密無間的機會。而這個機會,他等了22年。(陳章翠摘自《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