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有多長

他叫鄭曾祜，她叫張瑞芳，當年兩人都在北平國立藝專讀書，同在西洋畫系。一個畫室在樓上，一個在樓下。他們一起進食堂用餐，放學后一人一輛小單車肩并肩騎著回家。雖然家不在同一方向，但鄭曾祜總是繞上一大圈將張瑞芳送到家。節假日的北海、頤和園、香山……無不留下他們的身影。劃船、散步、繪畫、吟詩、談藝術、談理想，但就是沒有談情說愛—十六七歲的少男少女，感情是那么純潔，那最多只是朦朧的愛情萌芽吧。

輕松、浪漫的日子總是那么短暫。其時，日本對華北虎視眈眈，年輕人平靜的學習環境徹底被攪亂。張瑞芳受母親、姐姐的影響，很快融入抗日的洪流，走上街頭參加“一二·九”運動，并參加了民族革命先鋒隊。她丟下了畫筆，日夜奔波于大街小巷宣傳抗日活動。最著名的莫過于她和崔嵬在北平的廣場上激情演出的《放下你的鞭子》。后來，張瑞芳決心南下重慶，徹底投身革命。她并沒有忘記鄭曾祜，也曾動員他和自己一起南下。但鄭曾祜堅持學生應該好好求學，或者到香港繼續讀書……分離在所難免。

離別的前夜，兩人最后一次共進晚餐，鄭曾祜一口菜也沒有吃，只是哭得淚人似的。張瑞芳倒沒怎么抹淚傷感，她以為很快趕走日本鬼子后就能重聚。但是，命運無常，這一分別，兩個人再無續緣的機會。

一腔熱血的張瑞芳到了重慶，整日沐浴在革命文藝的激流中，全身心地獻給了話劇藝術，《北京人》《棠棣之花》《大雷雨》《屈原》《安魂曲》……她在舞臺上光彩奪目，被媒體譽為“四大名旦”之一。風風火火的生活，也沖淡了她對鄭曾祜的思念。

但是，癡情的鄭曾祜一日也沒有淡忘張瑞芳。數年苦熬之后，他輾轉來到重慶。只是，再次相見時，心中的戀人已成為他人之妻。而等到張瑞芳的那段婚姻發生變故，恢復自由之身時，他卻又已為人夫。鄭曾祜的妻子是一位平平常常的工人，但她的容貌、舉止酷似張瑞芳。結婚前，他坦誠地告訴她：“我心中始終不能忘記我的初戀。”

后來，鄭曾祜去了臺灣，成為臺灣大學的教授。他已為人夫，明白此生再無和張瑞芳續前緣的可能，但此情綿綿難割舍—在臺灣的家里，有一個房間專門擺放著張瑞芳的各種照片，有劇照，也有生活照，都是他千方百計從報刊上或托朋友覓來的。

1980年初，鄭曾祜利用到國外進行學術交流的機會，轉道來到離開了30多年、時時魂牽夢繞的北京。他迫不及待地通過各種渠道找到當年的同學，又通過他們找到張瑞芳，大家在北京聚會。席間，老同學為他倆的重逢笑著鬧著，硬是把他們推在一起照了一張合影。這是他們此生唯一的一張合影。

一個同學忍不住好奇問，你們分開快半個世紀了，還能找到當年的感覺嗎？張瑞芳感慨：“人世間，有著太多的陰差陽錯，但是生命有多長，愛情就有多長?！?/p>

后來，鄭曾祜再次來大陸看望張瑞芳，細心而多情的他給張瑞芳帶來整整一大箱衣服，也給她的老公嚴勵訂制了兩套西裝。并且鄭曾祜對嚴勵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感謝你這么多年照顧她，給她幸福！”

1999年，嚴勵因患胃癌去世，這對張瑞芳是一個非常大的打擊。又過了一段時間，鄭曾祜的夫人也在臺灣病逝了。

此后，每逢除夕之夜，張瑞芳第一個接到的電話，都是鄭曾祜從臺灣打來的。又一個除夕之夜，電話鈴照例響了，但電話那頭只有嗚嗚的聲音，后來變成嗯嗯的哭聲。他中風了，再也不能對她說一句“你好嗎？”

可就算這樣，除夕之夜的電話也未曾間斷，直至他離開人世。

滄海桑田，物是人非。而對張瑞芳來說，唯有心中的那份牽掛，始終不曾改變。（摘自《文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