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橋的記憶與生命的詮釋

摘 要：已不存在實體的天橋卻成了老北京市井文化的符號和象征，《老北京雜吧地：天橋的記憶與詮釋》這本書通過被訪談者的口述史向我們展示了天橋所具有的文化象征，一個失去的天橋便在記憶中重現；而進行訪談讓記憶重現的過程是調查者與合作者相互建構的心靈自白，在這心靈體驗的基礎上塑造了一個學術型的天橋。這使得天橋作為一種文化現象深植于人們的心靈深處。關鍵詞：天橋；雜吧地；記憶；詮釋中圖分類號：C913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2）12-0063-02天橋，非如今都市中隨處可見的天橋，而是明清祭天祭農時只有天子才能通行的石拱橋，故名曰“天橋”。它從乾嘉時期文人士大夫表達雅趣的一道景觀演變成清末民初三教九流的群集之地，再到改革開放后成為“民間藝人的搖籃”，兩度生死轉換[1]216已讓天橋成為老北京市井文化聚集地的代名詞，成為北京民間社會的一種符號和象征。岳永逸的新作《老北京雜吧地：天橋的記憶與詮釋》便向我們展示了這一座有著市井生活氣息并兼具歷史滄桑感和文化厚重感的天橋。天橋的實體已經消失，但在天橋藝人的訪談口述中，一個失去的天橋得以在記憶中重現；作為一個研究者，作者也在這種記憶的復述中尋求一種本土化表述——雜吧地天橋。在作者和被訪談者的相互建構中，一個學術型的天橋也被構筑起來。天橋，已然不再只是一個地名，而是一個具有特定意義的文化想象體，這種超實體的存在更具生命力，也凝聚了更厚重的情感。今天，天橋藝人仍在回味當年表演藝術時的酸甜苦辣，天橋觀眾仍在品嘗當年觀看藝術時的興味盎然，甚至很多游客也要專門去天橋廣場一睹天橋的痕跡想象它當年的風采。這個具有平民文化特質的天橋已經成為一種文化現象，生根于平民百姓之中，雖歷經滄桑，卻持久不衰，只因它已走向人們的心靈深處?？谑觯禾鞓蛴洃浀闹噩F與天橋相關的口述史構成了這部著作的主體。在14個訪談對象中有曾在天橋撂地賣藝的老藝人及其后人或傳人，也有觀眾或是對天橋頗感興趣、有心的資料收集者和研究者，這些人的口述為我們展現出老北京雜吧地的區域特色，讓我們領略到一個新奇而又別具風格的天橋。這些經驗性的口述材料生動有趣而真實，天橋既是張恨水筆下價值功利但人情醇美深厚的藝人的表演場地，也是老舍眼中給駱駝祥子帶來真正快樂的雜吧地，更是錢歌川筆下展現北京下層人民沉痛現實的“貧民窟”[2]8-12。從小愛在天橋玩耍，觀看各種演出的被訪談者崔金生說“我就覺得天橋有意思”，自幼熏陶于老天橋藝術并自己學會拉京胡的李長榮說“你落在天橋，就不值錢了”，京戲業余愛好者劉景嵐說“天橋的藝人都是混飯吃”，最年長的老天橋藝人朱國良說“天橋這地方，真養窮人”。文人筆下的天橋和老藝人或觀眾口述中的天橋是大體相同的，曾經以官與民、大傳統與小傳統等二元思維為視角的分析框架漸顯不足，而民、小傳統的主體性、主動性顯得越來越重要或越來越被重視，這是作者一直注意并實踐的問題[3]32-33。所以作者一直強調口述文本是研究者和口述者共同建構的，這種對過去事件的講述是基于當下的價值觀對過去的評判，又為后來者的評判提供了基礎材料，因此，記憶講述不單指向過去，也指向現在，甚至指向未來[2]27。這種記憶的指向是一個動態的過程。在實踐訪談的過程中，那些被視為“底邊階層”的天橋藝人、關注天橋的熱心群眾以及研究人員，他們都是根據自己的生活體驗進行口述，這種口述都不能簡單地視為“訴苦的民俗志”或對地方歷史地理的重構。老藝人們以個人身份追溯過去集體記憶的同時正是對歷史的記憶再現，而這一過程就是“經驗”表述，經驗所具有的連續性和互動性特征正體現出生命歷程中歷時的與共時的個人、歷史與社會之間的關系，講述者會自覺或不自覺地帶上意識形態的重塑特征，所以口述史中依然存在著如何處理“記憶”和“真實”這組關鍵詞的關系，或者說，“記憶”如何參與歷史的建構與互動問題。自白：調查者與合作者的心靈體驗在回首對天橋進行研究時，作者對民俗學這一學科的田野調查方法進行了方法論層面的反思。他把講述者和自身的經驗作為經歷和講述的故事來理解并進行文本敘事，這樣可以很好地理解彼此的經驗。而且，作者深刻地認識到獲取口述資料所進行的訪談是一個人為的建構過程，是調查者相關知識儲備、心理素質、理性分析、學術敏感的綜合體現，是調查者與合作者之間有了一定認同之后的“共謀”，是塑造的，也是真實的。一方面，作者不可能親自參與半個多世紀前在天橋謀生的藝人群體生活，而老藝人的講述也只能是憑借記憶進行再造；另一方面，在老藝人講述的同時，作者可以聆聽、感受、體味這些老藝人生命過去的種種，此時，是在尊重合作者的前提下，所進行的訪談也是在平等、自然、友好的氛圍中進行的，而不是居高臨下和有問必答的“審問”，也不是讓人感到不快的“盤問”[2]295-296。這都充分表現出作者對合作者的尊重，他富有感情地寫道：“這本書是獻給這些曾經創造、傳承、享有這些民俗知識的人們。愿生者健康長壽，愿亡者安息”[2]308。聽來無不令人動容。就口述史在民俗學的實踐應用問題而言，作者強調以田野調查方法獲取資料的社會學、民俗學，在認知論和方法論層面有重新檢視的必要。在學科交叉的背景下，社會學、人類學、民俗學這幾個學科之間的田野調查方法的界限早已模糊形成一種融合的方法。在這種情況下，如何由田野調查的性質來確立民俗學的學科獨立性？作者志不在于通過調查建立社會學式的理論框架，而在于田野本身，以發現民眾之美、民族之美為終極目標，并以此為起點，更加關注民眾的日常生活和情感，關注民眾、民眾的知識和民眾對他們自己知識的感受、認知與傳承[2]291-292，這便形成了獨特的民俗學田野調查。其意在強調對合作者自身認知的尊重，誠如作者所說，本書并非只是關于過去事象的簡單言說和追憶，而是一部受大社會影響的“小人物”的心靈史、思想史，是一本閃爍著“小人物”智慧、哲思與生命體驗的自白[2]28。所以，盡量忠實于口述者的語言便具有了新的闡釋價值。詮釋：天橋的學術型塑造在回顧田野調查的心路歷程之后，作者提出了新的理論命題“城市生理學”，以上、下體來指稱北京的內、外城，并形成互為主體性的文化格局。他闡釋了“下體”天橋的形成及其文化特質，并對天橋進行了文化自覺的本土化描述，分析了天橋人群的來源、構成以及由此產生的價值認同。在緒論中作者梳理前人對天橋的研究成果，回顧“北京”和“天橋”不同時期的歷史風貌，以及不同時期的研究者對天橋這個地方的闡釋及其理念與方法，并綜述詩人、小說家、學者等各類文人對天橋的個人感知和印象，使天橋呈現出不同的生動形態。在這種陳述的背后有一個共同視角，那就是他們都是“眼光向下”來關注和書寫天橋，勾勒出的是天橋臟、亂、邪的形象。但作者并沒有隨主流繼續俯視天橋，而是用一種新的研究天橋的獨特思路——“眼睛向上看”的平視，強調天橋雜吧地本身的價值理性或工具理性，并將它作為研究的起點和終點[2]36-37。雖然作者說從“小”天橋來研究“大”北京，作為一種以小見大的手法卻并沒有看到小天橋與大北京的關聯，反而讓我們看到作者所強調的天橋的主體性，以及北京從屬于天橋的特質。從地理結構來講，天橋顯然是北京的一部分，但已經抽離了北京這個具體的地方形成超越實體的文化意象，作為一個獨立的存在。這種獨立的主體性體現在作者對北京內、外城二元結構相反相成的闡釋中，當把外城天橋作為認知的出發點時，天橋成為上體也是成立的，它雖服務于內城，依附也支撐著內城，卻是可以自成一體獨自成活的，保存了顛覆“上體”甚至取而代之的實力和可能。這里作者不僅深刻剖析了真實的老藝人們的話語對于研究天橋的價值和意義，而且把天橋本身比做一個具有生理象征意義的人的一部分——下體，同時也具有獨立性，認為它可以作為具有主導意義的上體，甚至毫不避諱地將感情傾向于這不太為人所重視的下體——雜吧地天橋，認為作為上體和中心的內城、紫禁城“死乞白賴地與邊緣與下體融為一體”。這也顯示了作者對具有獨立人格的下層人民的尊重，天橋也正是下層人民在苦難中鑄就藝術的生命體。老天橋的老藝人們在訪談口述中表現出一種對自己所擁有的手藝、絕活的樂觀自信，這種自信有著深厚的歷史積淀。從今日天橋廣場上的“八大怪”雕像中依稀可見經歷了歷史滄桑并深具文化厚重感的天橋。而作者在這天橋的口述史中凝聚了12年的心血，其扎實的田野調查功夫，準確的方法論把握和嫻熟的研究方法的運用，辨析前人之舊說，提出自己的新見，嚴謹、求實的科研態度都值得我們學習。而天橋口述史的研究成果，對方法論的反思、對理論的構建、對民俗學學科的本土化表述以及都市民俗學的研究都有一定的貢獻，也為從不同角度研究北京提供了借鑒。參考文獻：[1]岳永逸.說與寫：雜吧地北京——天橋的敘事學[J].民俗研究，2011，（2）.[2]岳永逸.老北京雜吧地：天橋的記憶與詮釋[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1：5.[3]岳永逸.日常表達中的華北鄉土社會[J].中國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