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時候,我從一座城市往另一座城市走,試圖給自己一個新開始。
這個年紀的人都最是狂妄。不念家,不思親,總以為龍燈花鼓夜,長劍走天涯;總以為到更遠的地方去才能和過去的一切做個了斷;總以為這是勇猛、獨立與成長。
在路經(jīng)一家小店的時候,窗子邊傳來《陰天》。與這首歌有關的所有記憶是一個人與一群人。走著走著,自己便不自覺哼起模糊的調子。恍惚間才發(fā)覺日子已經(jīng)過了這么久。當初那群在校園里奔來跑去的同學,如今又到了哪個天涯,哪個海角?
呵,《陰天》。曾經(jīng)坐在我前排的那位女同學每天在課間的時候總會哼起這首歌。她唱“陰天/在不開燈的房間/當所有思緒都一點一點沉淀……”她含糊的嚼字讓我總聽不懂歌詞,于是我便一個字、一個字地猜。她一唱就是一整個高三,我也跟著她聽了一整個高三。那個陰天一樣的高三。
在畢業(yè)后的一次小聚里,大家一起去唱歌。不出意料,她唱的是那首《陰天》,依舊是含糊不清的咬字。她唱的時候,大家在一邊玩,只有我一個人不知道為什么聽得稍顯感傷。那是我最后一次從她嘴里聽到這個曲調。之后是如風吹塵埃一般的離散,南北西東,不知所終。
此后,我告別南寧,自己一個人來到廈門。跟舍友熟絡起來花不上一個小時,但要遺忘舊友卻不知道需要多久。開始軍訓,開始上課,開始熬夜,開始刮風,開始變換季節(jié),開始適應這里的一切,也開始忙碌。上課的時候會抱著一堆書穿梭在各個教學樓之間的走道,周末的時候會在圖書館的三樓從早上坐到傍晚,夜里會搖頭晃腦聽英式搖滾歌曲或是看漫長的影片。總之,似乎什么都與過去的一切無關。朋友可以新找,日子可以重來。或許,連喜好也可以隨時更換。
這樣的日子,過去一周,兩周,一個月,一個半月。
我以為換了號碼,換了城市就可以讓自己躲起來讓過去的那些人找不到我,讓過去的日子遠離。然而,我苦心經(jīng)營的寧靜卻被一首不經(jīng)意聽到的《陰天》給徹徹底底擊破。
那是怎樣的一種景致——耳邊是一個女生在反復吟唱的曲子,眼前是刺眼的白熾燈,燈下是一群少年在埋首一份份考卷。那時候考砸了還會站在天臺吹著澀澀的風,身后還有一群好友相互安慰;夜里難過得睡不著,下鋪的同學會爬起來陪我說一整夜的話;每個周末,母親會帶上親手煮的飯到學校來看我;還有高考倒計時,百日誓師。
一切的一切,不知道怎么就過去了。那時的我們,卑微地想著,要考一個怎樣的大學,要幾點起床,幾點開始背書,要在一節(jié)自習課內做下多少道習題,要怎么把一切的不愉快拋諸腦后專心致志復習。
或許現(xiàn)在的日子,是平靜的。閑時讀讀波普拉夫斯基的詩集,讓他反復出現(xiàn)的太陽給自己告慰,又或者是翻翻列夫·托爾斯泰的《復活》,給自己一個心靈的救贖。生命,自由,信仰。身后的那些細碎哪去了?那些狂風吹不散的記憶,忘也忘不掉的日子,會在時時刻刻提醒著你,你之所以是你,是因為你擁有過去吧。
狂妄的年紀。我們,站在青春期的末端,總想著,把過去的一切孱弱、卑微、痛苦、不堪的自己埋葬。總想著,這日子總該是晴天,而不該有陰天的出現(xiàn)。
可是,這個世界又總是由一個個陰天和晴天交錯而成。大概,懷念陰天的日子,會讓晴天更美好吧。
我仍在一個陌生的城市。它不屬于我。過去屬于我。我屬于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