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之絕唱 杰奎琳?杜普蕾

如果所有的榮耀與光明要用寂寞與痛苦來償還，那么她已經(jīng)還清了自己的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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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jù)說，匈牙利大提琴家史塔克有一次乘車，從廣播里聽到她的演奏，說:“像這樣演奏，她肯定活不長久。”

她是杰奎琳·杜普蕾——20世紀(jì)英國的天才大提琴演奏家。

想到《紅樓夢》中，妙玉與寶玉遙聽黛玉撫琴的一個情節(jié)。妙玉道:“恐不能持久。”正議論時，聽得琴弦“砰”的一聲斷了。妙玉站起來連忙就走。寶玉問:“怎么樣?”妙玉道:“日后自知，你也不必多說。”竟自走了。

一曲琴音熔鑄一段生命、一片靈魂，這樣的驚心燦爛，或許唯有以永恒的寂寞才可以祭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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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杜普蕾出生于一個熱愛音樂的家庭，媽媽是一位鋼琴家兼音樂教師。5歲的時候，第一次從收音機(jī)中聽到了大提琴的聲音，她抬起頭望向媽媽:“我要發(fā)出這樣的聲音。”從這一刻開始，命運的轉(zhuǎn)盤緩緩啟動，她朝著自己的命運邁出了第一步。

杜普蕾10歲時師從當(dāng)時的名師威廉·普利斯學(xué)習(xí)大提琴。普利斯發(fā)現(xiàn)了杜普蕾驚人的才華:“她渾身像一座隨時都會爆發(fā)的火山，一旦它噴出了巖漿，那就是無止盡的巨大力量。你可以從許多方面看出她的音樂天賦，如記憶力、速度的展開、人格上的動力及內(nèi)里燃燒的抒情性與戲劇性。”杜普蕾得到過多位大師的指點與教導(dǎo)，但她卻視懂她的普利斯為自己的“大提琴父親”。“我心中總是將普利斯當(dāng)做我真正的老師。”她說。

在音樂的世界里，杜普蕾走進(jìn)最真實的自己，流露的是最不加掩飾的感情，身體隨著音樂有節(jié)奏地擺動，眼睛微瞇，金發(fā)飛揚，激情澎湃。有人批評她的動作幅度太過夸張，但著名的大提琴家卡薩爾斯卻稱贊說:“我喜歡她這樣隨音樂而動。”

曲高和寡。在起點處得以與大師相逢，是這個天才女孩的幸運。

許多人的人生都遭遇過意外。1961年3月1日，杜普蕾在威格摩爾音樂廳演出。在演奏第一首曲子——亨德爾的《G小調(diào)奏鳴曲》時，她的琴弦居然壞了!調(diào)子越來越離譜。在全場觀眾詫異的注視下，16歲的她停了下來，站起身，向觀眾道歉，從容地走下舞臺調(diào)適琴弦。接下來是凡夫與天才的不同:演出非常成功，觀眾在琴音的感染下激動得不能自已，幾乎流淚。《每日郵報》的評價是:杜普蕾為大提琴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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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使杰奎琳·杜普蕾成名的，是曾獲“英王音樂大師”稱號的埃爾加的《E小調(diào)大提琴協(xié)奏曲》。這首曲子作于1919年，是他的最后一部大型作品，有“一戰(zhàn)”后對帝國輝煌一去不返的幻滅與哀思，也有事業(yè)與人生不順的凄涼與孤寂，融合著對時代與人生的深沉思索。而這些，是一個青春靚麗的女孩子未曾有過的閱歷和無法理解的感情。

杰奎琳·杜普蕾創(chuàng)造了奇跡。

1962年，17歲的杜普蕾與BBC樂團(tuán)合作，在皇家節(jié)日音樂廳登臺演出，演奏埃爾加的《E小調(diào)大提琴協(xié)奏曲》。英格蘭最著名的樂評家之一那弗·卡特斯稱這場演出為“珍貴易逝的美之絕唱”。

1965年，由杜普蕾演奏的《E小調(diào)大提琴協(xié)奏曲》錄制成唱片。至今，它仍是EMI最暢銷的古典音樂唱片之一。倫敦交響樂團(tuán)首席大提琴手莫雷·維爾斯評價說:“杜普蕾是60年代的一個全新形象。樂隊1965年在巴比羅利的指揮下與她一起演奏，她以難以置信的魅力吸引了全場的觀眾。她的琴聲感染了整個一代人，包括公眾和音樂家。”

毫無疑問，杜普蕾賦予了埃爾加的大提琴協(xié)奏曲以新的生命，同時這首曲子也奠定了杜普雷不可動搖的世界級音樂家的地位。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同時期的音樂家不敢去碰這首曲子，沒有人有信心能超越杜普蕾的演奏。

在杜普蕾對音樂作品的詮釋中，有一種讓人忽略演奏技巧的魔力，能令聽者透過繁復(fù)的技巧和絢麗的音色沉浸于音樂的魅力中。她雖青春年少，但音樂中毫無小女子的青澀與柔媚，那極致的慷慨悲涼將一種獨特的深沉寓于樂曲之中。

大提琴家麥斯基稱她的琴音“來自靈魂深處”。

在管弦樂器中，大提琴并不是最受重視的，但是由于杰奎琳·杜普蕾這位杰出的女性大提琴家的詮釋，埃爾加的《E小調(diào)大提琴協(xié)奏曲》和德沃夏克的《B小調(diào)大提琴協(xié)奏曲》成為經(jīng)典曲目，被世人贊嘆。

音樂與杰奎琳·杜普蕾，成就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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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7年，杜普蕾與著名音樂家丹尼爾·巴倫波伊姆結(jié)婚，成為樂壇一對備受矚目的金童玉女。隨后，兩人的世界巡演掀起一場音樂風(fēng)暴。

“我從來就不熱衷于事業(yè)，我熱愛拉大提琴及表演給人們聽，但我從來不想在生命中的每一天或每一個小時都在做這件事。”

杜普蕾只想靜靜地拉自己的大提琴。

即使最后登上了音樂之巔，杜普蕾也從沒有想過把音樂當(dāng)成事業(yè)來做。

她一生摯愛的大提琴老師威廉·普利斯曾經(jīng)評價她“清新如水，不沾塵俗”，朋友們認(rèn)為她天真無邪，謙遜害羞。

17歲時，她第一次試著自己乘坐地鐵;在世界各地巡演時，她定期將自己的臟衣服打包寄回家里，媽媽會把干凈的衣服寄給她;在陌生的城市中她不認(rèn)識道路，不知道去哪里坐公交車……

離開了大提琴，杜普蕾什么都不是，甚至不是普通人。大提琴成就了杜普蕾，將她捧上了被眾人頂禮膜拜的神壇，但也剝奪了她成為一個凡人的人生。此生，她是一個天才，一個只會拉大提琴的天才。

1971年，杜普蕾的身體出現(xiàn)不適，手無法抓穩(wěn)琴弓，甚至走路都成了問題，遂停止演出。杜普蕾惶恐不安，她那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所愛的一切——大提琴、愛人……正在漸行漸遠(yuǎn)。她內(nèi)心戰(zhàn)栗地問丈夫:“如果我從此不會拉琴了，你還會愛我嗎?”“不會拉琴，那你就不再是你了。”她拋棄了自己的宗教信仰一心跟隨的愛人的回答鋒利如刀刃，是對大提琴家杜普蕾的最高贊譽，也是對為人妻子的杜普蕾最徹底的否定。

終歸，她的世界里還是只有大提琴。

1973年，被確診為多發(fā)性硬化癥后，杜普蕾在倫敦最后一次登臺演出。

28歲，杰奎琳·杜普蕾的藝術(shù)生涯結(jié)束。她生命的意義在那一刻消失。

她的丈夫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守在她的身邊，但是他有另外一個家庭……

他愛的人，終究是大提琴家杰奎琳·杜普蕾。

藏在大提琴背后的那個天真、笨拙的女孩兒落寞、孤寂。她的生命像一場施過魔法的華麗舞會，當(dāng)午夜鐘聲響起時，一切重歸沉寂。榮譽、愛人、事業(yè)……由大提琴帶來的一切，隨著琴音的寂滅而消散。琴在，她萬人敬仰;音滅，她的世界轟然崩塌，灰飛煙滅。大提琴是她的水晶鞋，穿上，她是王子眼里、心上的唯一;脫下，她只是那個黯淡無光的灰姑娘，坐在角落里不被人注意。幸運的是，上帝給了她一雙最適合穿水晶鞋的腳;殘酷的是，她現(xiàn)在沒有了腳。

魯迅說，悲劇是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了給人看。杰奎琳·杜普蕾用音樂向人們傳達(dá)了人類靈魂的聲音和最極致的情感，最后，卻要親眼看上天收回對自己的恩賜，癱軟地坐在輪椅上，費力地對這個世界笑一笑，甚至連聲音都無法發(fā)出。

天才，有的時候是一個光環(huán)繚繞但卻溫度缺失的詞匯，如杰奎琳·杜普蕾，成就與世人分享，孤寂獨自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