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美女人》小鎮女人的贊美詩

近日連續看了阿莫多瓦的《不良教育》和《玩美女人》。相比于之前看過的《吾棲之膚》，覺得還是更喜歡老頭兒這個時期的作品——雖然情色、謀殺、亂倫、性別意識混淆等等經典元素一樣沒少，不過這兩部作品體現出的是一種緩慢而細碎的情緒，張力都隱藏在平靜之處。

在坎城，除了阿莫多瓦本人拿下最佳編劇，六位女主演分別拿到一座獎杯，對于一部電影來說，結局實在是“完美”。

“Volver”，西班牙語中意味“回家”、“回歸”之意。故事靈感來源于阿莫多瓦年少時聽過的一段八卦傳聞。在馬德里和西班牙郊區切換的鏡頭，處處景色都仿佛從阿莫多瓦的童年記憶中走出來。

說這是一部女性主義的電影一點兒不為過。在這部影片中，父權和男性角色集體缺席，或者說他們被刻意裝扮成反面、消極、邪惡的角色，懦弱、無能、粗暴、獸性、只會用下半身思考，和刻板印象中西班牙男人浪漫、深情、藝術氣質的形象相差甚遠，甚至完全顛覆。這讓很多主流批評者覺得挨了一記悶棍般不爽，對這部影片充滿微詞。不過作為一名女性觀影者，對于其中傳達出的顛覆精神讓我覺得新鮮和欣喜。

西班牙女人不如法國女人優雅，不如英國女人賢淑，不如德國女人知性，不如美國女人時髦，但是她們的奔放和獨立性格卻是最顯著的特點，讓其他民族的女性刮目相看。

女主人公蕾木妲由“西班牙野玫瑰”佩內洛普·克魯茲飾演，是一個普通的小鎮女人。小時候被父親性侵是她童年永恒的陰影，是她和母親疏遠逃離家庭的根源。但是她堅強而能干，脾氣火爆，粗俗得性感，簡直是郝思嘉的翻版。即使廉價而粗俗的衣裙穿在佩內洛普身上也有種別樣的風情。很少見佩內洛普如此不修邊幅蓬頭垢面，但這種粗顆粒的質感讓蕾木妲躍然紙上。

寶拉是蕾木妲被父親性侵而誕生的“罪惡”產物，是蕾木妲的女兒和妹妹。寶拉本身是個無辜的存在。當悲劇即將重演時，寶拉拿起了刀，刺向那個猥瑣的男人。這是她比母親勇敢的地方。

再加上影片中其他四個身份、個性、經歷各異的女性，六個女人一臺戲，女性面對恐嚇、威脅、暴力、生存的艱辛、人際關系等等所有的議題都被一一表達出來。她們不是純粹傳統意義上的好女人，事故而俗氣。這并不是她們的錯，當生活的重擔無可奈何地落在肩上，那雙細膩的手必須因為拔棉花而生滿老繭或者指甲縫里被油漬填滿的時候，她們就不奢望撐著陽傘吃著下午茶的夢幻生活了。

女人，在某種意義上比男人堅強，忍耐力和毅力都更強，蕾木妲和寶拉很好地詮釋了這一點。在危機和強暴面前，她們超乎意料地鎮靜而大膽——蕾木妲看到被寶拉殺死的丈夫的尸體了解了原因之后，一滴驚恐的眼淚都沒掉，而是著手處理現場。丈夫的尸體在儲藏室的冰柜里，她可以若無其事地在外面的廚房里給劇組人員準備晚餐。這是何等強大的內心。蕾木妲和《飄》中的郝思嘉一樣，煩心事情太多的時候，還是處理好眼前這件比較重要，那些糟心的事情留到明天再想吧!反正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在這部電影中，女人面對愛情的態度也是強硬而決絕的。愛情只是她們生活中的一部分，沒什么特別的一部分。蕾木妲的母親受不了丈夫一次又一次的背叛，燃起的怒火是給他們的懲罰。蕾木妲的妹妹和丈夫分居多年，淡定地做自己的老姑娘。蕾木妲雖然之前和丈夫的感情還過得去，不過面對丈夫的死亡卻沒有多少悲傷。在這些小鎮女人的世界里，“生存”才是頭等重要的大事，漂渺而不靠譜的愛情和男人一樣，都是排在后頭的事情。

在這些小鎮女人之間，那種混合著妒忌、猜疑與互相幫持的微妙情感十分真實。她們秉持“親姐妹明算賬”的態度，但為好姐妹也可以赴湯蹈火兩肋插刀。她們習慣睜眼說瞎話，但也誠懇地面對過去的錯誤并懺悔。她們比她們自己想象得堅強而偉大得多。

劇組慶功宴上，蕾木妲坐在餐館外面的木椅上，對著眾人和滿天繁星含淚唱起那首西班牙語歌曲的時候，是我最喜歡的這部影片中的一幕。那是一種真實的生命質感，宛如斷掉的樹枝，粗糙的樹皮會硌疼手掌，凌亂的紋理毫不引人注目，但你知道，明年春天那枝頭又會枝繁葉茂，綠意盎然。

堅韌而樂觀，這是身為女人最原初而自然的美麗，沒有人能奪走。

含淚活著

15年的時間，從35歲到50歲，差不多就是一個男人最好的15年了，也是一個三口之家可以在一起最久的15年了，而后，父母會老去，孩子要單飛。而對中國男人丁尚彪和他的家人，這卻是骨肉分離的15年。

“在連續三年每年有三萬人自殺的日本，有這樣一位中國人頑強地含淚活著。”《含淚活著》片首的這句話，概括了這部紀錄片的力量所在。

上海人丁尚彪，在1989年偶然看到一張日本的招生單，為改變家人命運，他舉債42萬日元來到北海道阿寒町。求學被騙后，他與家人的命運被完全改變了，原定幾年的求學時間變成了望不到頭的分離。他成為黑身份，只能靠打黑工賺錢。從那時起，他開始為學習優異的女兒奮斗——最終女兒考入了美國醫科大學。

影片中有兩次相逢，一次是丁尚彪與即將赴美的女兒相見，一次是與十數年未見的妻子相見。想象中的眼淚與激動并未上演，父親接女兒下車的場面，與任何普通父親接晚歸女兒下學的場景并無區別。而看者不免唏噓，這一場相聚太漫長了。真是“胸中襞積千般事，到得相逢一語無”。

《含淚活著》是旅日導演張麗玲耗時10年拍攝的一部紀錄片，包含在膠片之內的一段人生不僅是辛酸與離別、艱苦與忍耐，更有愛之光、理想之光——這也是它真正打動人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