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拉巴爾
“我實際上是一個盜墓者……我總是在想到哪個死了的或沒死的作家和畫家那里去偷點兒什么,然后,像狐貍一樣用尾巴掃掉作案的痕跡。我完整無缺地盜了塞利納、翁伽雷蒂、加繆、露特丹、伊拉斯漠、弗林 格蒂和凱魯亞克的墓。如果說我寫出了什么像樣的東西,那都是別人的話,我實際上只是個小飯館里的扒手,和我偷了他們的衣物或雨傘是一回事。”這是赫拉巴爾自嘲的境界。
其實,我個人無論是在生活的瑣事里或是在所謂的藝術里,我也是一個扒手,偷古人的東西方便一點;偷未來的東西有點兒傷神。
在他的著作里,赫拉巴爾充分享受他自已文字中的憂傷和幽默,還有一絲苦澀和幸福。
他敢說耶穌是個花花公子、老子是個陽萎的老頭兒。
“我的風格就是錯誤百出,這也是我的‘魅力’……在處理我的《哈勒金的數百萬》書稿時,出版社的女編輯指出我在文法修辭上的錯誤多達數百個。可她卻交代印刷時說:‘去掉五十個錯兒就行了,其他的別去碰。這是他的風格的魅力所在。這種語言的偏頗,我們得忍住不能去改動它---這好比我們要修改畢加索的素描一樣,只要你用橡皮往那兒一擦,那畫上所具有的那些亞里士多德式的、合乎審美地起著作用的一切就都給毀了。’或者說我就是一個雜亂無章的人……”
1997年初赫拉巴爾因病住院,在他八十四歲生日之前,一些友人要張羅為他祝壽時他說:“我都想死了,還慶祝什么生日?”正當病愈將要出院的時候他又喃喃地說:“我已經做了我該做的一切……那么,我還呆在這里干什么呢?……”兩天后的2月3日,他站在醫院五樓的窗臺上,沒有遲疑,朝著東方的太陽,像鳥兒一樣飛去了----
赫拉巴爾一生喜愛東方哲學。但是,七十三、八十四,他也沒能等到春天過去這個坎兒。
“惟獨太陽有權利身上帶著斑點”,我的眼潮濕了。
賽弗爾特
上月末,上海朋友小齊來北京看拍賣順便來村里看我,閑聊時說起賽弗爾特,他回上海就給我快遞了一本《世界美如斯》。
從入冬開始,每當起床后有陽光時,就翻看幾頁,再看窗外園子枯葉殘枝:“墓上飛來大片陰影,鼓手與世隔絕。須知死人也會妒忌,頹喪的柳枝低垂,以沉默把人聲撕碎。死人在地下將我們議論。”這是此書引言里老賽引用了霍拉的詩句。
賽弗爾特---捷克詩人,1984年由于他的詩展現了“人類不屈的解放形象”獲諾貝爾文學獎。《世界美如斯》是他晚年的回憶錄,他在書中靜思懷想著他一生經歷過的地名人名、藝術趣味、聲音幻覺……無不閃爍著鉆石般的光彩,散發出四季的味道。然而,當時此書只能以“地下”的方式流傳。在他重病臥床時,門外的人群對著他的窗口朗誦著他的詩句守望著他住的房子不去不離……
“……在天堂花園附近的轉角處……”老賽在書中說:“……我拂去了這一幻覺,因為死人是沉默的,固執地沉默不語。因此,還是讓我來議論他們吧,議論這些長眠地下的人。不過,我將友好地、懷著愛議論他們。我也將議論我自已。”
他又說:“我家里沒有片紙只字的記錄和數字,寫這樣的回憶錄我也缺乏耐心。因而剩下的便惟有回憶。還有微笑。”“和大家一樣,我后邊也拖著一根長長的繩索,上面卦著形形色色的影子。他們有的在微笑,有的在罵我,還有的羞愧地沉默不語。有些我恨不得把他們踢進萬丈深淵,有些我又把他們摟在心頭。但是所有的影子都緊緊地黏在一起,無法將他們扯開。”
在如今的世界,又有幾個民族和國家的每個家庭能像捷克的家庭一樣每家都致少藏有老賽的一本詩集?
加繆在地下說:“我們沒有時間孤獨,惟有歡樂的時間。”此刻,正午的太陽照射著大地,我望著園子里的那片土坡靜臥在東南角的陰影下,心想,老賽他們也許就在那個土堆下議論著我們呢。嘴角還抿著一絲微笑。
【馮峰】1958出生于中國沈陽,畢業于天津大學,自中央美術學院繪畫材料語言碩士研究生肆業后,2006年建立了北京宋莊工作室。曾舉辦過《如夢令》《“兩度半” 空間》《一頁歷史》等個展,以及《東方之光》《易》《原創》等聯合展,作品被多家機構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