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依何處

北京市，是人口老齡化程度較高、發展速度較快的城市。目前，全市共有60歲以上常住老年人口243萬，占常住總人口的14.9%。預計2020年將達到349萬，占總人口的19.4%。

當下，安心養老，或許可以有很多種選擇:家庭養老、社區養老和機構養老等。作為子女，如何能在有限的能力范圍內，讓老人真正實現安心養老，老人又希望以何種方式安享晚年?記者采訪了一個特別的家庭，這對母女的情況興許更為特殊:獨生女兒74歲，媽媽93歲。女兒江小梅有一子一女，均在國外，無法照顧這位74歲的老媽媽。江小梅除了要照顧自己的生活起居，還有每周奔波于養老院和家之間，承擔起照料年邁的老母親的重擔。這對于一個已經年過七旬的老太太來說，是何種考驗和艱苦?讓我們聆聽了關于這個特殊家庭、關于這兩位老太太各自的煩惱和問題。

子女之困——女兒的自述:

“作為獨生子女的苦，只有自己才能體會。”

女兒:江小梅，74歲，退休，原人民大學教授;家中獨生女，自己的子女均定居國外。

養老現實的“硬傷”:

養老院大多離市區都有一段距離，而且只能治療一般的小毛病，搶救設備不足夠齊全，外加沒有自己的交通工具，老人生病或者需要去醫院就比較麻煩。有時候不是家屬花不起錢的問題，哪怕花錢找個大夫或者護理人員，租用配備的車輛需要多少費用陪著去，諸如這樣的服務，家屬是需要的。一些剛需的設施，類似交通工具的配置還是相對匱乏。

敬老院的個性化服務暫時也很難做到。老太太文化程度高，所以對于生活質量的要求也高。現在的護理人員本來就不好找，更不容易找到符合我母親要求的人，另外現在的護理人員的素質也普遍不高。這就是一個我和敬老院兩難的問題。有一回我帶母親去醫院做檢查，讓護理員分別去幾個地方拿結果，結果護理員根本就找不到，最后還是需要我這個也一把年紀的老太太來回跑。

來自經濟的壓力:

獨生子女工作忙沒時間在老人的身邊照顧他們，可以送到敬老院，找護理人員代為照料。但是一旦護理人員的素質不高，或者無法很好地照顧好老人，子女還是無法安心把老人交給這些陌生人。另外一方面就是經濟問題。現在我媽媽每個月至少花費的費用在7000元左右。她退休早，每個月只有3000多的退休金，我還得給她補上一半，另外還要常常給她買營養品和生活用品，加起來就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我還需要盈余一部分自己生活。讓老太太住在敬老院，只能滿足有專業人員照顧她生活上的基本需求，在情感需求上，僅僅通過這種服務，護理人員是代替不了親人的。也就意味著，子女還是需要常常去敬老院照看老人。每個月7000多元的花銷，加上我自己的生活花費，再雇一個保姆來回照看我的母親是不現實的，所以我還得自己來回跑照看老太太。我也74了，每周這樣來回地折騰，身體上還是會覺得吃不消。

“獨生”的無奈:

另外一種贍養方式，就是選擇找保姆在家照顧老人。但是即便家里的空間足夠大，讓一個陌生人長期住在家里，如果老人年老體衰，也無力保護家里的財物。一些失去生活和言語能力的老人，比如患有老年癡呆癥的老人，受到虐待或不好的對待時也無法讓子女和家人知道。目前也沒有一種完善的制度去規范保姆這個特殊職業，完全憑的只是一種直觀的信任，顯然是不足夠的。作為子女，即使在經濟能力上能夠支付這種一對一的家庭服務，也很難保證老人晚年的幸福感。

即使碰上合適的，畢竟不是親人，也是會有要離開的一天。在我母親來養老院前的一年，都是在家里由保姆照看。那個保姆各方面很好，在我們家已經呆了10年，但是那年春節，回家就再也沒有回來。后來的一年，我們家保姆換了不下20個。每個保姆一到家里，要一點一點引導她家里的生活習慣，和家人磨合。結果每個都得手把手地教，每個呆著不到一個月就走了。每一個走都有必須離開的原因:不是丈夫出車禍了在搶救室;就是婆婆生病了必須回家照顧;還有因為夫妻感情不好，賭氣跑出來的……就這樣一個接著一個地換，換了一年，實在受不了，才把老太太送到敬老院。而且現在大部分的保姆基本都是從農村出來，四、五十歲左右，她們的孩子很多都在讀大學或者考大學，等孩子大學畢業以后，這些保姆經濟上不再需要這么大的花銷，自然就會放棄這個職業，那以后的保姆就會更加難找。如果不是一個子女，有兄弟姐妹，也許這些問題就不需要一個人去考慮和承擔了。

老人觀念的誤區:

一些老年人的觀念，認為老了子女就應該無原則地去照顧他們，認為養兒就是為了防老養老，我個人認為這種觀念不對，不應該把養老的所有責任都壓在子女的肩上?，F在的子女又是1+2(一個子女照顧兩個老人)，成家了以后就是2+4(兩個子女照顧四個老人)、甚至是2+6(兩個子女照顧六個老人)。子女自身生活和經濟上的壓力本來就已經壓得他們喘不過氣，還要瓜分出大量的精力和時間去照顧這些自認為理所應當被照料的老人，從各方面帶來的壓力絕對是前所未有過的。

老人之惑——母親的自白:

“我只是希望保持原來的生活質量，真有那么難?”

母親:江濤，93歲，退休，原農學院校醫院醫生，現由獨生女江小梅獨力照看。

生活習性的尷尬:

我在醫院里被稱為“NO.1”(第一)，護士和女兒都說我對生活質量的要求極致的高，尤其對于護理員的要求，我的一些要求:不能共用衛生間、說不好普通話也不行、不識字不行、不能總看電視影響她休息、不洗澡身上有異味不行等等。生活上需要注意一些小細節，她們都表示不能理解。年輕的時候，我是大夫，所以在衛生習慣上格外注意，也有潔癖，現在年紀大了，自己沒有自理能力，就只能用同樣的要求去要求照顧我的護理員。到現在，我還保持著每天洗澡的習慣。

女兒的不易:

我就只有一個女兒，我的孫子孫女都在國外，孫女在日本，孫子在美國，我女兒只能兩邊跑。前幾天我女兒剛從日本趕回來，我孫女懷孕了，孫女婿去加拿大出差了，女兒擔心孫女會早產，所以趕過去照看著她。但下個月的預產期，就差一個月不到就能看到小重孫子，呆了一個月都沒有等孩子出生，孫女婿一回日本，趕緊就飛回北京照顧我。我想這也許是作為獨生子女的無奈。我有一個妹妹，孩子和愛人都先她而去，后來住進養老院，也是我女兒幫著照顧，直到在養老院終老。我還有一個弟弟，沒兒沒女，現在住在第一福利院;另外一個弟弟也是只有一個兒子，在廣州，也快80了，身體也不是太好。家里親人本來就少，都是我女兒一直在忙前忙后，那種辛苦我心里也是明白的。

人老病頻的無奈:

有一回夜里快十點，我病了，眼睛直發疼，我女兒從市區趕過來陪著我去同仁醫院，醫院說我眼壓高，于是我們又打車回敬老院。結果早晨6點不到，我還是覺得眼睛很難受，在我女兒還睡的迷迷糊糊，院里又打她電話，讓她接我去看病。于是我女兒帶著我又打車去同仁醫院，后來確診眼睛發炎。就這樣，一個晚上，我女兒從南四環跑到同仁又折回來，折騰了兩回。春節時，我生病住了一個多月的醫院。由于我的年紀太大了，只能找離敬老院近的醫院，最后找了附近的航天總醫院，我女兒住在首都圖書館附近，每天從市區往四環外來回跑。她年紀也大了，就一直這樣自己一個人折騰了那么多年，我心里是知道女兒辛苦的。但是，我只是希望和原來的生活質量差不多的生活，希望照顧我的人能遵循我那么多年的生活習慣，我覺得也不為過，也許這就是作為老人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