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住波士頓近

一十年，不是陳奕迅唱的那樣從情人最后淪為朋友，于她而言，是新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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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佳偶最近鬧肚子，便意突來的時候簡直有如尼加拉瓜大瀑布沖擊菊花的感覺。雖然拒絕了一切戶外活動，但有個人的鴿子她不能放。她還得托她去搞到陳奕迅的演唱會門票。

所以這天，佳偶陪莉香一起去美術學院，莉香想去紋身。因為朋友介紹，有個美院的姑娘口碑挺好，正好預約在今天。

其實對于紋身這件事呢，佳偶挺抗拒的，也勸過莉香，“我覺得吧，你以后一定會后悔的!”佳偶說得斬釘截鐵。

“你太小看我了，絕對不會!”莉香也不示弱。

“談著戀愛倒是不會，分手了就不好說。”

“我才剛談呢，你就要詛咒我?”

見莉香要發飆了，佳偶又趕緊接道：“不過話說回來，我挺看好騎兵的，感覺就是個靠譜的人，你們肯定是要奔著結婚去的了。”

聽到這話，一旁的莉香才緩緩咧開了嘴角，“我特喜歡他的眼睛，像是無窮的宇宙，而我只是宇宙中的一顆行星，感覺自己好渺小好渺小。”

佳偶按捺住想要噴的心情，只是在內心“呵呵，呵呵呵”地表示贊同了花癡中的莉香的觀點。

莉香想要紋一只小馬在手臂上，佳偶猜測是因為騎兵名字的緣故，但她沒好意思問莉香。

公交車上，莉香口若懸河地在講那個紋身姑娘的傳奇故事，然而佳偶更在乎演唱會門票的事。所以她們的對話就顯得有點牛頭不對馬嘴。

“她好像是因為初戀才學了刺青這門手藝的，感覺真好啊。”莉香說。

“那個，陳奕迅有紋身嗎?我才發現我從未注意過這個問題。”佳偶回。

“她給我設計的小馬好獨特，到時候你看了一定會喜歡。”

“以后我要是紋身，肯定得刺個Eason以表我對他的愛。”

“我覺得騎兵的那個紋身太丑了，估計是港片看多了。”

“對了，陳奕迅的票你爸拿到了沒?”

“我晚上給我爸打個電話吧，應該沒什么問題，你對我還不放心?”

“怎么可能，我也只是問問嘛。”

公交車在胭脂路站停靠，她們一前一后下車，然后穿過幾條巷子，陽光正恣意，曬得人想就地躺下來打個盹。

找到美院姑娘的時候，佳偶還是有些吃驚的。她太美了，怎么說呢，那種美不單單是肉眼能夠感知到的，還得靠味覺，聞起來有一股夏天暴雨來臨前的濕腥味。

那是佳偶喜歡的味道，大抵跟她童年的記憶有關。十二歲之前的每年暑假，佳偶都會去一座叫做白馬的小鎮，住在外婆的木屋里，成天跟鄰里差不多年紀的男生玩，因為她是唯一的女生，所以在性別上就突出了優勢。男孩子們爭先恐后地對佳偶好，單純的只是好，比如給她吃自家買的糖果，或者把贏來的五顏六色的玻璃彈珠送給她。

佳偶也不拒絕男孩子們的好意，但那絕非跟愛情有關。十來歲的孩子，大概只是享受那種被人眾星捧月般圍著轉的感覺吧。

但有一個男生是例外，他特別看不起佳偶，說她的頭發又粗又密，像洗鍋用的鋼絲球。甚至還會去搶佳偶手里端著的一碗紅透了的石榴子。佳偶為此和他動過手。當時的她可是豁出去了，但沒想到，那個男生是個孬種，被佳偶一推就直接滾下了臺階，然后摔壞了胳膊。

當時暴雨將至，天空響過好幾聲悶雷，空氣里滿是渾濁的味道，像是有人將街口那片湖給翻了個底朝天。佳偶也慌了，撿起地上的碗就往外婆家跑，石榴子撒了一地。身后隱約還能聽到男生叫喚的聲音。

后來，男生沒再出現，那個暑假佳偶也提前離開白馬回了家。再以后的暑假，就再也沒有碰到那個男生。

現在想起來，佳偶幾乎都想不起那男生的樣子了，依稀只能記得男生和她齊頭高，下嘴唇很厚，他們常常嘲笑他是豬拱嘴。

“喂，快過來看看，覺得怎樣?”莉香的喊聲讓陷在回憶里的佳偶瞬間回過神來，她從沙發上起來，去看莉香的紋身。

一只出自美女手下的小馬駒。再怎么也丑不到哪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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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晚一些的時候，她們又步行去了戶部巷的小張烤魚。一路上莉香都在欣賞她的紋身，時不時還要拍一張發給騎兵。

待到了店里坐定之后，佳偶才感覺有些不對勁，滿頭的汗水把坐在對面的莉香都嚇了一跳。

“佳偶，你怎么了?”莉香問道。

“我，我肚子疼。”佳偶說話的時候顯得非常吃力。

“那個來了?不對啊，你不是剛過嗎?”

“要拉肚子了，不行了。”說完，佳偶朝洗手間飛奔而去。

但這個時候正是吃飯高峰期，女廁所門前排了長長的隊伍，佳偶想殺人的心都有了。人有三急，何況又來勢洶洶，不容多想，佳偶攔住了一個從男廁所出來的男生，不帶表情地說：“里面還有人嗎?”

“啊，沒有，怎么了?”男生一愣，看著佳偶。

“我拉肚子，拜托，你幫我守著，行嗎?”沒等男生回答，佳偶就一個箭步沖進去了。

出來的時候，男生在門口站著玩手機，佳偶有些不好意思地喊他：“喂，謝謝你咯。”

“沒事沒事。那我先走了啊。”男生說完轉身離去。

佳偶后來跟莉香說起剛才的事情，一邊大笑一邊說道：

“真是太丟人了，我長這么大第一次進了男廁所，而且竟然比女廁所還要干凈!”

“是不是那個男生?”莉香使了個眼色給佳偶。

佳偶回頭，才看到離她們不遠的地方有幾個男生正朝她指指點點，臉上的笑意表明她已經成了他們的談資。

一瞬間，佳偶的臉就紅了，但又想表現得無所謂，只好尷尬地擠出一個笑，順勢還招了招手。就是這一連佳偶自己都無法理解的舉動，引來了后面的鬧劇。

剛剛在門口幫佳偶把風的男生突然站了起來，然后朝她走近，說：“能借下你的手機么?”

想到剛才男生幫過自己，佳偶也不好意思拒絕，掏出手機遞給他，然后看到男生在手機上摁了一串數字，他撥了自己的號碼，鈴聲響起來，是蠟筆小新賣萌的聲音。

“我叫張天成，還有，你的鼻尖有好多汗水，記得用紙擦掉。”然后，張天成瀟灑回座，留給佳偶一個淡如水的背影。

其實這招搭訕方式并沒有什么新意。甚至佳偶覺得土鱉死了，但她一想起蠟筆小新賣萌的鈴聲，又在心底偷偷給了自己一個臺階：他，其實還是挺可愛的。

佳偶就是受不了有萌點的男生，這跟莉香不一樣。莉香喜歡痞子型的男生，最好能每天騎著機車帶她回家，然后為了她可以跟別人干起來的那種。

所以莉香對張天成無感，覺得他幼稚可笑。賣萌可恥!

當天晚上張天成就發來短信：肚子還聽話嗎?

此時，佳偶正躺在床上看恐怖片，周末宿舍的姑娘都回家了，只有她一個外地人獨守空房。所以手機鈴聲響起來的時候，她著實嚇了一跳。

大半夜的不要出來嚇人，你誰啊?佳偶知道是他，但還是問了句。

我是張天成啊，怎么這么晚還沒睡?說得好像佳偶跟他挺熟似的。

看恐怖片。

快到陽臺上來。

佳偶所在的大學，男女生宿舍是對著的，所以當她爬起來到了陽臺上之后，看到對面的男生宿舍有一個寢室的陽臺上亮著光，很微弱的光，一閃一閃的，像星星一樣。

后來佳偶知道，那是張天成去學校后山抓的螢火蟲裝在罐子里的。

他說，那是一片會移動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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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香和騎兵在陳奕迅演唱會的前一周分手了，正應正了那句老話：一見鐘情果真不靠譜。佳偶陪著莉香坐在學校的人工湖邊，莉香一直在哭。

她手上的紋身剛結痂，然而紋身背后的那段愛情就結束了。

佳偶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雖然她之前就說過類似于“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的話，但這個時候再說這些，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后來，等到莉香哭累了，她從包里掏出煙，點上。夜很黑，只有遠處路燈微弱的光線，點火的那一瞬間，佳偶覺得莉香真心很美，她側臉的輪廓像是一塊精心雕琢后的玉，所以佳偶弄不明白，這么美的女生，為什么還是會被愛情傷?

煙抽到一半，湖對面響起了一陣歌聲，是個男生在唱張信哲的《愛如潮水》，大抵是失戀了，聲音有些嘶啞，在空曠的湖邊顯得格外蒼涼。

“你猜那個男生會跳湖么?”莉香掐滅煙頭，忽然轉頭問佳偶。

“不會那么傻吧?”

“我也覺得，但我覺得他很像一個人。”

“誰?”佳偶的視力不好。所以她連對面男生的人影都看不清。

“就是上次在烤魚店要了你電話的那個，叫什么來著。”

“張天成?”佳偶有些詫異。

后來證實了莉香的猜測是正確的，因為張天成唱完那首《愛如潮水》之后給佳偶打了個電話，沒說幾句，兩個人就在電話里哈哈笑起來了。

那天晚上，他們三個人一起去校門口的燒烤店吃夜宵，張天成也沒有失什么戀，不過是大半夜無聊跑步路過湖邊，就正好想起了那首歌，以為沒人便唱了起來。

莉香喝了啤酒，整個人就變成了話癆，一直拉著張天成的手說：“你們男人怎么都這么賤?喂，你告訴我啊，為什么?”

佳偶在一旁有些尷尬，是勸莉香閉嘴呢，還是把張天成支開呢?她一時也拿不定主意，所以只能給張天成一個勁地使眼色，大意是讓他別介意：莉香失戀了，你就讓她發發牢騷。

后來莉香喝多了，終于消停了，攤在桌子上像一堆爛泥。這時候張天成才問起佳偶關于莉香的事。

“她啊，就是太沖動了，他們不過是在旅途中認識的，然后就戀愛了，不過也只戀愛了半個月吧，真是個悲劇。”佳偶嘆嘆氣。

“我倒是很欣賞她的勇氣，畢竟喜歡的人嘛，還是得主動一點，不然連失戀的機會都沒有。”

他們一邊吃燒烤一邊喝著酒，佳偶不怎么能喝，一杯啤酒喝到最后也還剩了大半。結賬的時候，張天成搶著埋了單，然后又把莉香背回了佳偶的宿舍，看著他喘著粗氣的樣子，佳偶實在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在他離開的時候說：“改天請你吃飯吧。”

“不用這么客氣吶。”張天成拍了拍手，“你等會記得給她燒點水，酒醒了會很渴，要是沒事，我就先走了。”

然后，他就真的走了。佳偶也沒再好提請客的事兒，她一個人站在門口放空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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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奕迅演唱會的當天，體育館門口人山人海，好多在體恤上寫著神經病的男男女女真的像神經病一樣從佳偶身邊經過。

她站在人群里東張西望，像一只鶴，搜尋著張天成的身影。因為莉香的突然失戀，她好像把佳偶的事兒搞忘了，佳偶也不好意思說，畢竟她還沒從失戀的陰影中走出來。所幸張天成搞到兩張票，邀佳偶一起看。

終于在開場前半小時等來了張天成，他出現的時候心事重重的，但佳偶也沒多問，跟他一起排隊進場。

陳奕迅足足唱了三個小時，臺下的歌迷簡直要瘋了。佳偶以為自己也會瘋，但是她沒想到自己會那么冷靜，曾經幻想過的畫面完全沒有出現。她只是坐在看臺上，跟著一直唱，他的每一首歌她都會唱。

張天成也算是鐵桿粉絲，他也會唱每一首歌。他比佳偶要激動得多，揮舞著熒光棒又是吶喊又是尖叫的。

最后一首歌是《十年》，全場大合唱，佳偶唱著唱著覺得自己快哭了，她低下頭，不敢去看臺上的陳奕迅，默默地流了幾滴眼淚。

演唱會結束之后，已經沒有回學校的公交車，他們只能跟人拼車。因為學校在郊區，后來只剩下他倆的時候，司機突然接了個電話說有事要急著趕回去，麻煩他們下車。

張天成有些火大，跟司機爭論起來，坐在一旁的佳偶勸著張天成，說：“反正也快到了，不如下車算了。”

其實也就離學校一站路的距離，他們下車之后，馬路上很空曠，頭頂有一輪又大又圓的月亮，星星鋪滿大。

月光如水，傾斜下來，照得地面像是覆了一層霜。

張天成的火氣還沒全消，咒罵了幾句那個司機之后，突然轉頭問佳偶：“你覺得我怎樣?”

“嗯?”佳偶有些驚。

“這么說吧。你感覺我這人靠譜么?”張天成笑了笑。

“還好吧。”佳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行吧，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然后他們就沒將這個話題繼續聊下去，而是聊起了陳奕迅。

“你是什么時候聽他的歌的?”張天成說。

“十年前吧差不多。”

“我也是，沒想到今天終于聽了一次現場。”

“你最喜歡哪首歌?”

“《十年》。”

就這樣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很快就走到了學校。他送她到女生宿舍樓下，然后道了晚安，就獨自離去。

佳偶站在宿舍樓梯問，從鏤空的窗戶看出去，他的背影在月光下被拉得很長很長，像夢境一般。

她覺得今晚是上大學以來最開心的一天，不僅僅是因為去聽了偶像的演唱會，還有就是張天成似乎對她說了些什么。雖然沒有直接表明，但她能夠感覺到，就像來自內心深處的質問。她想，十年也不過如此，彈指一瞬，她終于再次遇見了那個少年。

是的。第一次發現張天成是十年前在外婆家經常欺負她的男生時是在那個燒烤之夜，他們面對面坐著，他已經完全變樣了，變得她都認不出來。他現在已經比佳偶要高出一頭多了，不再是當年那個和她齊頭高的毛頭小孩兒，但是佳偶記得他的那張嘴，下嘴唇很厚，說話的時候像是在咀嚼東西。

她甚至還想起了那時候，大家叫他豬拱嘴。這樣想的時候，她不自覺地笑了起來。樓道的聲控燈啪一下亮了，就像是內心的某一個光點突然亮了，她覺得眼前的路豁然開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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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香終于決定來一場失戀之旅，一個人訂了機票去云南。事發突然，之前也沒跟佳偶提過，所以佳偶連勸阻的機會都沒有。

只是在送她去坐機場大巴的路上，莉香忽然感慨起來：“當初和他從成都回來的途中。就約定好以后一起去云南，現在看來等不到了。”

佳偶在旁邊安慰道：“一個人也會看到不同的風景，既然決定出行了，就開心點，等你回來。”

送走莉香，看著大巴車遠去，佳偶突然覺得莫名傷感，她最受不了的就是離別情景，所以她很少會去主動送別人，但好在莉香只是遠行，還會歸來。

她給張天成撥了一通電話，問他有沒有空，一起到江邊走走。

張天成半小時后火速趕來，問她：“莉香真一個人去云南了?”

“嗯。”佳偶嘆一口氣，有些悵然。

“你怎么也不高興?”

“有點心疼她，你知道的，她是我在大學唯一的朋友。”

“不是還有我嗎?”張天成忽然笑起來。

“我是說認識你之前啦。”

他們沿著大成路一直走到了江邊，在廣場上坐了一陣，佳偶又提議去長江大橋上走走。張天成表示很愿意，說還沒走過大橋呢!

傍晚的時候，長江大橋上的風很大，他們在橋中間對著江水大喊，然后唱起陳奕迅的歌來。聲音很大，路過的車上時不時還有人向他們伸出大拇指。

天邊的夕陽染紅了天，他們就這么迎著風，慢慢走著。走一路，唱一路，歌聲被風吹走。

“你還回去過白馬嗎?”佳偶問。

“什么?”也許是風太大了，張天成沒聽清她的話。

“我問你喜歡武漢嗎?”佳偶改口道，她突然覺得沒有必要再去問過往。

“挺喜歡的，你呢?”

“嗯。”佳偶點點頭。

長江大橋走上個來回，差不多用掉了一個小時，此時天色近晚，他們決定去江邊的大排檔吃點東西。

大排檔的老板估計也是陳奕迅的粉絲，山寨機外放著一首又一首他的歌，誰說大排檔老板就不能喜歡他呢!除了陳奕迅，還有楊千嫜，就是在那一晚，佳偶聽到了一首喜歡得不行的歌，當時不知道歌名，只記得一句歌詞：要是你得幻想，我是你的羊，閉著眼睛望到，我仍是這樣。

喜歡陳奕迅所以對粵語歌詞也特別敏感，她也曾在暗夜里數過羊，但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是他的羊。

后來回去百度了歌名——《我是羊》。

那晚還有個收獲就是，吃完大排檔從夜市穿過的時候，張天成被賣花的小男孩纏著買了一束花送給佳偶。

聞著花香，真是一個醉人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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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香在云南似乎玩得挺開心，她去了大理、麗江、瀘沽湖、騰沖……幾乎把云南的景點玩了個遍，她每到一個地方都給佳偶寄了明信片，然后在夜里打電話給佳偶說，云南真不錯，你以后一定要來看看。

佳偶在電話這頭笑，想象著云南的藍天白云，大片的花海。她當然也想去，但她不想獨自前往，她想跟張天成一起。

她琢磨著等莉香回來之后，就跟張天成說說這事，然后趁著大學最后一個夏天去了卻一樁心愿。

但是等到莉香回來之后，她就把這事給忘了。不是因為想不起，而是自己刻意要打消這個念頭。

莉香回來的飛機是晚上，佳偶同張天成一起去接的她。然后在回來的路上，她和佳偶正聊得歡的時候，突然張天成在后面喊了聲莉香的名字。

佳偶和莉香一起回頭。然后看到了張天成手里抱著一個罐子，一個會發光的罐子。佳偶知道，那里面是裝的螢火蟲，畫面太美了，美得佳偶都有些不忍心看。

“莉香，做我的女朋友好嗎?”張天成一字一句地說，估計是因為膽怯，聲音都有些發抖。

站在面前的兩個女生，反應卻都出奇的冷靜。

莉香是淡淡然地接受了他的表白。因為她在旅途中就已經跟張天成互發短信了，這次表白不過是一個形式而已。

而佳偶是強裝的淡定，壓抑住內心的一場排山倒海，只是微微笑著，看著莉香，那一刻，她仍舊覺得她很美，螢火蟲的微光下，更增添幾許夢幻。

這樣動人的場面，要是換作電影里，她就是閑雜人等，本該自動退出、屏蔽的，但現實卻不是電影橋段，她是真真實實地感受到了作為一個多余的累贅的感覺。

她很想逃離，但是她沒有理由。自己最好的朋友被男生表白，她不是應該替朋友感到高興嗎?

于是她說：“好矯情。肉麻死了!我都看不下去了。”是真心話，又不像是真心話。

莉香接過了那個裝滿螢火蟲的罐子，將它舉起來放在頭頂，仰頭看著。張天成此時站在了莉香身邊。

佳偶呢，她只能默默地站遠一點，再遠一點。

“幫我們拍張照吧。”張天成遞過來相機。

于是佳偶終于可以站得遠遠的了，站在他們對面，從鏡頭框里看著他們真般配，宛若一對璧人。

這樣的場景，她不是沒有幻想過，每一次和張天成并排一起走，她都覺得特別開心，她在心里默認了他們是一對情侶，走過那些女生身邊，她的臉上都溢滿了小幸福。

然而此時此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傻。原來張天成一開始接近她，都只是為了莉香。問電話。試驗螢火蟲罐，深夜湖邊唱歌……每一場看似和自己有關的舉動，原來都別有用心。

那晚，張天成和莉香去看了夜場電影，佳偶說身體不好拒絕了同行。剛剛陷入愛河的人，也沒有心思多想，便讓佳偶一個人離去。

她一個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頭頂一片黯然，連星光都沒有。事到如今。她連哭的勇氣都喪失了，眼睛里只是干涸，像沙漠里枯掉的井。

她在暗夜里對自己說：“鄭佳偶，你活該!人家本來就沒說過喜歡你，都是你一廂情愿，十年前就認識了又怎樣，十年之后，人家早就忘了你。你就是活該!”

一路罵到宿舍，她沒有洗漱就爬上床，蒙著被子想要昏睡過去。可是卻怎么都睡不著，想起楊千嫜的那首歌，她從來都不是他的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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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香和張天成戀愛之后，佳偶就慢慢淡出了他們的視線。她的理由是要開始實習了，她找了一家設計公司，每天早出晚歸，可事實上她每天的工作閑到不行，因為是實習，所以她只負責打打圖紙，填下報表什么的。

偶爾能收到莉香的短信，說她跟張天成去了哪里、吃了什么、又看了什么電影。朋友總是會炫耀自己的幸福，佳偶也不能怪她。

她都只是默默地看著，回一些無關緊要的話，諸如你們好好的啦、挺不錯啊。

這么些年，佳偶也終于明白了一些東西。她不得不承認有些女生天生就不能沒有愛情，像莉香：而有些女生，可能一輩子都近情情怯，像自己。

從童年時候在外婆家認識了張天成，到后來張天成一家搬離小鎮，再到后來她的暑假不再去外婆家，她都始終沒有忘記過那個男生。

十歲左右的女生懂愛情嗎?肯定不懂，但卻不能否認她會記住一些人和事。她能夠記得的是張天成的厚嘴唇，以及她將他推下臺階時他滿臉驚慌的樣子。還有她跑回外婆家的時候，空氣中滿滿的濕腥味。

那個時候，她躲到外婆家二樓的大床上，捂著被子，外頭下了好大一場暴雨，雨勢像要將整個世界都淹沒。她因為自己闖禍而感到害怕，那是一個少女真正的恐慌。

但是張天成沒有來找她的麻煩，他就像夏天的雨水那般，隔夜之后，就被蒸發掉了，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沒有問起過他的蹤跡，直到很久之后，她才得知他搬家的消息。

也是在那個時候，她開始聽陳奕迅，因為他無意中說過，我表姐很喜歡他的歌，我覺得還不錯。他很可能是在同齡的孩子中標榜自己的成熟或與眾不同，但就是那句話，讓佳偶回到城里之后，就用零花錢買了陳奕迅的卡帶。

從此之后，她愛上陳奕迅的歌。

愛屋及烏，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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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偶決定離開武漢是在冬天的時候，圣誕節快到了，張天成問她有沒有空一起過，佳偶說到時候再聯系。

她其實已經知道莉香和張天成分手了，因為在他們分手當晚，莉香就給她打了電話。她在電話里說：“我明明就最討厭幼稚的男生，現在更加堅定了這一點，以后堅決不找他這樣的男生。”

佳偶好像也沒聽出她有多悲傷，也許戀愛談多了，人也就麻木了。佳偶雖然還沒談過一場戀愛，但電視里不都這么演的么?她想，莉香就是不愛張天成吧。不然，怎么會這么淡定呢!

她沒有問過張天成，她也不想知道張天成是怎么想的，沒這個必要。她學聰明了，對付男生，就得裝傻，以及灑脫，對任何都要表現得若無其事。

這段時間很忙，她要忙著交接工作，然后在年底辭職。在此期間，她還抽空去美院紋身了，不為任何人，只是想讓自己的身體痛一下，好讓心不再那么麻木。

紋了兩個字，十年。

她一直覺得十年很漫長，但在再次遇見張天成之后又覺得很短暫，她不知道自己以后還有多少個十年能夠記得一些人、一些事。

十年，不是陳奕迅唱的那樣從情人最后淪為朋友，于佳偶而言，大抵是對自己漫長的暗戀時光畫上一個句號。從此，她該有新的人生。

她最終沒有在圣誕節去赴約，張天成似乎也忘記了曾約過她。她心里很清楚，他們的故事早在十年前就結束了。只不過是她一個人在續寫，像是一場沒有觀眾的獨角戲。

在機場候機的時候，耳機里正好放到楊千嬅的《我是羊》，到如今，她覺得最悲傷的莫過于開頭的那句：你住近波士頓，我住太古城。

那萬水千山的距離，就像她和他的距離。她試圖去靠近，他卻始終在走遠。

飛機起飛的一瞬間，她忽然想起來一件事，當年她推倒的那個男生，聽說左手好像縫過十三針，但她卻沒在張天成左手上看到過疤痕。

但她現在已經不想去想他們是不是同一人了。

她只覺眼眶溫熱。

舷窗外的星光，淡得像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