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的繭

First

也許是夢吧。

林子心在出事的一瞬間如此安慰自己，然后又在冷靜下來后否定了之前的結論。臉上的淚還沒有干，余下的未能及時涌出的部分也被粗暴地壓了回去，胸口上悶悶的疼痛，所有的證據似乎都在說明著同一個事實，這不是夢。

理智比情感更多的人總要面臨更多的困擾。林子心沒有嘗試任何蠢事，例如狠捏自己的大腿，而是謹慎地打量頭頂上漂浮在半空中的銀發少年，像水紋一樣的衣擺，猩紅色的寶石掛飾，最后把視線集中在少年斑紋交錯的臉孔上，僵硬著脖子開口問，“你是人類嗎?”

事情是怎么走到這一步的，林子心不知道，畢竟從她之前的記憶來看，這只是個再平常不過的清晨。

母親照例早起，溫和地在林子心的床前問了她想吃的東西，開始烹制早餐。等她真正從床上爬起來時鐘表已經指向七點整。飯桌上是剛剛換上的碎花布，碗筷被擺放停當，細心熬煮過的米粥發出清淡的香氣。

父親矜持地嘗了口碟子里的小菜，便皺著眉頭放下了，把注意轉到他手邊的雜志上。

“我今天晚上不回來了。”林子心剛把粥碗拉到自己面前，就聽見父親開口。老生常談，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父親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在家吃過晚飯了。

“真的不能回來嗎?今天子心生日，我特意買了肉準備做你們喜歡的糖醋排骨?！蹦赣H殷勤問道，把沾了水的手在膝蓋上擦拭干凈，那動作讓父親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些。

生日當然只是借口，因為林子心從來不愿意吃任何甜口味的肉食，但她并沒有不識趣地插話，早上起來時母親已經提前和她打過招呼，今晚上無論如何也要把父親留下來。

“又要過生日了嗎，時間好快?！备赣H伸手去摸林子心的頭頂，從口袋里拿出一疊錢來，塞進她手里，

“去自己買點什么喜歡的東西吧，爸爸還有事要忙，今天就不回來陪你了?！?/p>

隨著錢被掏出來，手機鈴聲響了，是個六七十年代的老歌，里面有女聲甜甜地唱“我心里只有你”。父親和電話一起出了門，等到米粥涼透了也沒有再回來。

其實他沒必要出去接的，我們都知道電話那頭的是什么人。

母親躲到廚房把自己鎖在里面，怎么叫也不肯出來，墻壁上有一道傾斜著裂開的縫隙，墻皮剝落，從那里斷斷續續地傳出壓抑的哭聲，林子心胡亂地填飽了肚子，也擦著眼淚出門了。

要是能被撞到就好了，她看著門前川流不息的車輛時不禁想。

之后怎么了，對了，她眼睜睜看著紅燈穿過馬路。在沒有如愿被車輛撞倒前，卻先一步被某個熱燙的不明物體擊中了額頭，仰面撞在車站的鐵牌上，砰的一聲響，冒著金星的天空上打開黑色的口子，一個古怪服飾的少年從里面沖出來。

又是一聲響。車站牌都要發出痛苦的呻吟了。

【把我的繭還給我!】聽不懂的語言。

林子心抱著自己二度受創，流著鮮血的后腦勺，心情沮喪到了極點。

雞同鴨講，他們根本連對方的語言都聽不懂。

交流了半天，除了使路人看過來的目光更加古怪外，一無所獲的林子心毫無辦法，只能捂著發疼的腦袋，領了跟在身后的人往奶奶家的方向走去。

林子心其實并不經常住在父母那里，而是在離學校更近的奶奶家。小時候當然有老人喜歡孩子的緣故，等到大了父母的關系變得奇怪，也就順理成章地更加不愿離開了，奶奶似乎很早就已經看透了他們家的關系，去世前固執地把房子留給了林子心，又小又破的老式住房，成了她如今最常停留的地方。

她連父母朋友都不愿意領過來，現在卻要帶著一個陌生人進屋。

“你能不能先放開我?”林子心抬頭打量緊緊抓著自己的少年，后悔得連腸子都青了，她到底是因為什么考量才把這人帶到這里，而不是干脆領到警察局去。

是那個“不愿意給別人添麻煩”的毛病又發作了吧。

【這是什么地方?】少年環顧四周，黑色斑紋好像活物一樣在他并不好看的臉孔上涌動，跳躍著迅速變換形狀。

還是什么也聽不懂。

冰冷的指尖緊緊與皮膚貼和，有些疼，林子心默默想著如果她今天死在這里了，要過幾天才會有人發現，母親會哭嗎，還有父親該會做出什么樣的表情。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真麻煩。】少年低咒了一句，手下稍稍用力，脖子上的皮膚被指尖劃破，鮮血從傷口里淌了出來，他把沾了血的指尖放進口中。

林子心一陣眩暈，腿軟著癱倒在地上。血水一下子染紅了肩上的白校服。少年焦急地湊過來，“別死啊，我根本沒用力，人類怎么都這么脆弱?！彼诨杳郧奥牭剑@一回倒是能聽懂了。

這么倒霉的一天，大概真的是在作夢吧。

Second

不管多長的夢也總是要醒的。

少年自稱是地獄的惡魔，未成年。作為成年必需品的“繭”不小心被敵對信仰的惡魔扔進了時空洪流中，他好容易趕過來，卻忽然發現屬于他的“繭”已經有主了。

“我對黑暗之神發誓我沒有用力，你不會因為這個就不把繭還給我了吧?！鄙倌觎?。

林子心掀開過長的頭發，打量前額上莫名出現的流彩印記。

其實方才會昏倒也不全是少年的過錯。之前的幾天還在暑假中，因為害怕父親在半夜里悄悄離開，她被母親拉著在客廳里干坐了整個晚上。兩夜沒睡的疲倦在進入熟悉環境后忽然松了下來，與其說是昏倒，不如說是困到極點地睡著了。

“你可以先飄下來嗎，這樣和你說話好累，”林子心抬著脖子道，“還有，我該怎么把你說的那個東西還給你?”

少年依舊我行我素地盤腿坐在大衣柜上面，他皺眉想了片刻，

“要不我還是殺了你吧，把你的頭蓋骨掀開，看看能不能把繭拿出來?！比缓笥肿晕曳穸?，“不行，這樣太冒險了，如果東西拿不到人卻不小心死了就真的糟糕了?！?/p>

為了做出最后的決定，他禮貌地向她確認，“人類沒有頭蓋骨會死掉嗎?”

林子心滿身冷汗地拼命點頭，“會死的，一定會死的。”

“那就只能這樣了?！彼麖拇笠鹿裆掀讼聛?，右手伸出，從虛空里抓出一張紙，遞到林子心面前，“我們來簽契約吧，我實現你一個愿望，你則把‘繭’的歸屬權還給我?！?/p>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少年徑自把那張契約紙按在她脖子上的傷口里，粗魯地取了些鮮血下來。

契約成立，他滿意地將簽好的契紙收了起來，“現在說說吧，你有什么愿望，是數不清的財富，還是能踩在所有人頭頂上的權利。”

金錢該是自己親手賺來的才有意義吧，而且她平地走得好好的，有什么理由要踩著別人的頭頂走路。“你叫什么名字?”她換了個話題，好給自己更多的思考時間。

“烏塔?！鄙倌戟q豫了一下道。

林子心順著他的視線回過頭，整齊擺放的書架里，某本書的書脊上清楚寫著一行大字：烏塔鎮的河與山林?！凹倜?”

“當然是假的，說謊可是惡魔的必修課?！鄙倌旰翢o愧疚。

林子心僵硬著臉把書包收拾齊整，站起身把學校要求的運動鞋穿好。

“哎，你怎么走了?”

真是夠了，她用毛巾捂住被少年弄傷的脖子推開門，先前在站牌上被撞傷的后腦勺也在跟著隱隱發痛。

“快點把愿望告訴我啊?！?/p>

“你連名字都不肯說憑什么讓我把愿望告訴你?”

“可惡魔的真名是不能說的?！?/p>

“那就算了!”怒火使人變得勇敢，林子心用力把門摔上，“我可不認為向惡魔許愿會是個好主意。”

Third

除了林子心外，在其他人的眼里惡魔少年似乎是另一副模樣。

剛進到班級，同桌好友莫沫便滿臉驚訝地指著她的頭發，“好漂亮的蝴蝶結，你終于學會打扮自己了?！?/p>

“哦，是嗎?！绷肿有呐Σ蛔屪约旱谋砬轱@得古怪，某個假名叫烏塔的少年正把她的頭頂當成桌面，用手肘支撐著漂浮在空中，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四周。

莫沫伸出手在她又長又厚的頭發上拽了一把，“要是能再短點就好了，你到底有沒有聽我的話，去找人把你這頭雞窩修剪一下。”

她局促地把自己的頭發拉了回來，用塑料線松垮垮地扎在腦后。沒有人比她自己更討厭這些頭發，那么厚，像解不開的毛線似的糾結成一團，每當有短發的路人從她身邊走過時都會讓她忍不住停下腳步羨慕打量，可是沒有辦法，她根本沒有勇氣走進任何一家理發店。

“挺可惜的，都這么長了?！彼龥_好友笑著道，說謊并不只是惡魔的專利。

“留長發也是要天分的，你這樣的臉蛋根本不適合長發，”莫沫一錘定音，“不行，你今天別想逃，等放學了我就帶你去街上理發?！?/p>

林子心努力思考著該用什么樣的借口打消好友的主意。

烏塔轉過身來，用黑色斑紋的臉認真看著她，“要我殺了這個女人嗎，就當作是你的愿望，這樣你就不用去了?！?/p>

“不，我愿意去。”林子心急忙喊道，惹得整個班級的人都回過頭來看她。

“那就好。”莫沫滿意地點頭，完全不知自己經歷了怎樣烏龍的生命危險。

莫沫是個言出必行的姑娘，任憑林子心如何勸說，甚至浪費了半天的時間明示暗示威逼利誘，最終也沒能改變她的決定。返校日并不需要上課，中午放學的鈴聲響了，莫沫便一路拉著林子心往百貨商場跑去。那家被看好的店面就在商場的旁邊，面積不大，卻據說集中了全市區最好的理發師。

如果知道后面會發生什么，林子心一定寧愿放任自己的頭發，隨便它長到后腳跟上。

奶茶小店里散發出香甜的味道，理發店透明的玻璃窗讓她緊張到了極點。

“那是你爸爸嗎?”莫沫忽然停下了拉扯她進店的動作。

林子心回過頭，遠處的一男一女正靠在一起，以大甩賣的紅字作為背景板，親密地挑揀商場門口的減價背包。

“你看這個怎么樣?！逼恋哪贻p女子把一個粉色的挎包掛在右肩上，男人轉過身，露出與林子心有七分相似的面容。

“還不錯。”她聽見他說。

“不是，他不是我爸?！焙韲涤悬c痛。

莫沫冷著臉要沖過去，“跟我過去看看?！?/p>

“真不是，你看錯了?！绷肿有挠萌淼牧饫『糜?，扯著嘴角笑，“不理發了好不好，我餓了，去吃牛肉咖喱吧，今天是我生日呢。”脖子上的傷口好像又被撕開了，鮮血淋淋地把她的衣裳染紅。

是“生日”兩個字讓莫沫妥協了。

她們去吃了咖喱，搭配上一杯濃香的奶茶，假裝把所有的事都和食物一起咽進了胃里。還從西點屋里買來一小塊蛋糕，又酸又甜的山楂味道，然后互相道別，說過兩天學校見。

回到奶奶家里林子心撥通了母親的電話。“你們離婚吧。”她說。

母親驚慌的呼吸聲從話筒里透過來，幾乎把耳膜刺穿，“就算他有了別人，你還是不想離婚對不對?”

漫長的沉默，沒有回答，她哭著把手機順著窗戶扔了出去。

頭發散亂在枕頭上，今天又沒能把它剪短，也不知下一次要等到什么時候。

她想父親對母親來說是不是就好像自己的長發，又厚又長，比揉亂的線團更亂，不舍又厭惡的情緒把整顆心都填滿了，卻還是沒有辦法提起勇氣，拿起剪刀，干凈利落地將它一刀兩斷。

Fourth

家里的廚房被設在陽臺上，只夠一個人轉身的小空間，透過三面窗子照進來的陽光又溫暖又明亮。母親穿著圍裙，深深淺淺的藍灰色，上面用碎布縫了斑點狗的卡通圖案，那是林子心在母親的生日時自己親手做的。用奶奶留下的老式縫紉機，她每次看到母親穿著那件圍裙在廚房里忙碌時，都會由衷地體會到一種成就感。

高壓鍋里溢出燉肉的香氣。

在做什么呢。林子心揉著眼睛問母親。

母親笑得很開心。是糖醋排骨。

你明知道我不喜歡那個，做別的吧，哪怕紅燒的也成。她撒嬌著抱怨。

可你爸爸喜歡啊，我們剛認識那會兒他就說過，只要每天都能吃到我做的糖醋排骨，就什么都滿足了。

人如果真的那么容易滿足就好了。

夢境戛然而止，林子心帶著微笑從夢里醒過來，又在意識到現實的一瞬間把所有的笑容都收了回去。

“原來這就是你的愿望嗎，希望你的父母重歸于好?！睈耗倌旰V定道，手里擺弄著她之前在氣頭上扔出窗外的手機。

林子心伸出手，“把手機還給我?！?/p>

“不行，這可是我撿來的?！彼┫律恚蒙倌晏赜械母蓛羯ひ粽T惑道：“現在許愿吧，我能讓你的父母重新愛上彼此。”

重新愛上彼此?這也許真的是一個辦法也說不定，既然母親那么不愿意離婚。林子心的眼睛亮了亮，沖少年道謝，“謝謝你的提醒，我知道該怎么辦了?！?/p>

下定的決心讓心情好了起來，她跳起身迅速穿好衣裳，不禁慶幸現在時間還早，返校日之后還有足足兩天的假期，剛好夠她把接下來的事情都安排妥當。

“喂，我是要你許愿，光謝謝有什么用!”少年氣急敗壞地追上她。

好的記憶總是能在意想不到的場合里發揮出大作用。比如林子心到現在還能清楚記起母親曾經和自己提過的那個“充滿回憶”的地方。

就在離家四五個站的遠處，臨近母親年輕時工作過的小學校，掛著珍心茶坊的招牌直到現在都還在不溫不火地每日營業著，是父親向母親求婚的地方，也是林子心名字里那個“心”字的來源。

茶坊的老板是個上了年紀的大叔，兒女都在外地工作，早年開店當然是為了賺錢，如今不過是打發時間罷了，已經不太介意生意的好壞，聽了林子心的要求后很痛快便答應了。

“你父母現在感情還好嗎?”大叔熱心地打聽。

“挺好的，快到結婚紀念日了嘛，我想給他們一個驚喜。”

“那就好那就好，我到現在還能記得呢，當年那個小伙子在我這里求婚的時候緊張得不得了哇，把我店里最好的茶壺都給打破了。”

林子心也跟著笑。

惡魔少年陰沉著面孔飄到她面前，“為什么不許愿?！?/p>

“我覺得愿望還是自己來實現比較好。”她把桌子搬到窗邊，桌腳與地面相撞，低沉的聲音。

用補過生日的名義將父母約出來并沒花費太多的力氣，也許是出于愧疚，連父親也很輕易地便答應了林子心“想要和父母一起過十六歲生日”的請求。

茶坊里的桌椅被按照十幾年前的擺設重新安置，清茶，花籃，一小碟花生軟糕。林子心從母親進門時的表情里看到了驚喜的模樣。

“你還記得啊?！?/p>

“當然記得，小時候媽媽經常和我說起這里?！眳s也只是在十歲之前，后來他們都像是忘了這件事一樣，再不肯向任何人提起。

母親的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

“你還真是孝順，”惡魔少年隨意地坐在桌面上，眼睛看向漆黑的窗外，回過頭時似笑非笑地諷刺道：

“可惜有的人卻并不想領情呢?？禳c向我許愿吧，你現在后悔還來得及。”

“你到底想干什么?”林子心壓著聲音。

“在和誰說話?”

“……”

茶坊的門被推開，笑容還掛在臉上，鈴鐺被撞響，父親走進來，身后跟著背了粉色挎包的女人。林子心忽然整個喉嚨都開始抽痛，她想要逃走，隨便逃到什么地方去，卻被母親從后面緊緊扣住了手腕。

“為什么要把她帶來?”她代替已經呆住的母親質問。

父親的表情稍顯局促。那個女人卻毫不客氣地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快點說啊，都到這種地步了就不要再浪費時間了。”她不耐煩地催促道。

父親也跟著坐下，“你也看到了?！彼蛄磕赣H已經變得僵硬又絕望的面孔，“家里的東西我不要了，都歸你，總這么耗著對你和孩子都不好?！?/p>

林子心試圖捂住耳朵，聲音卻固執地鉆進來，她恍惚間似乎看到十幾年前，就在這個位置上，父親也是這樣緊張局促地攥著拳，對母親說嫁給我好不好，茶壺被不小心推在地上，摔成碎片，冒出清香的白煙，然后時間倒轉。

“我們還是離婚吧?！彼眠@句話做了結尾。

到底是哪里不對了。

后面的時間都像是被按上了快進的按鍵，母親忽然瘋了一樣的開始哭叫，她沖出座位，與父親和那個粉色挎包的女人扭打在了一起，杯子和碗碟都被當成了武器，用最兇狠的力氣扔到彼此的身上，有鮮血涌出來，救護車，擔架，父親毫無愧疚的表情，點滴瓶里的藥水用均勻的速度落下來。

“可能會有腦震蕩，要留院觀察一天?！贬t生對林子心說。

“怎么哭了?”惡魔少年在醫生走后手忙腳亂地在她頭頂上轉圈。

“我把真名告訴你好不好?！?/p>

“別哭了。”

“烏塔是真名來著，我其實并沒有騙你?！?/p>

Fifth

時間會過去，不管多大的雨也總有停歇的那一天。

惡魔少年漂浮在半空，把手機上的電池拆開了又重新安上，屏幕一閃一閃。

“快還給我，”林子心踮著腳尖把手機搶了回來，“是爸爸的電話?！?/p>

自從那天醫院之后，她便再沒有見到父親，他應該是帶著新婚的妻子去過自己的新生活了，拋下所有陳舊和腐朽的過往，快活地尋找余生的幸福。

“電話里說了什么?”少年好奇地問。

林子心把手機翻蓋關上，給自己穿上圍裙，“沒什么，給我匯了些生活費用?！?/p>

惡魔少年露出困惑的表情?！澳悴缓匏麄儐?，要不要許愿讓我殺了他們?！?/p>

“喂，我早想說了，你怎么整天就只想著殺人?！?/p>

“不喜歡的當然要除掉，難道還要留下來給自己礙眼嗎?”少年飄下來，嗅著鍋里的海鮮燴飯，“這是什么，給我也盛一碗。”

林子心把盛好的燴飯遞給他。并沒回答那個“不恨他們嗎”的疑問。

“陪我去理發吧，然后我把‘繭’還給你?！彼χf。

星期日早上不到九點鐘，理發店的人并不多，負責衛生的女孩用抹布認真地擦拭透明的玻璃墻。林子心在心里鼓了幾遍的勇氣，才猶豫著抬起腳步，小心地走過去，服務生殷勤地把店門拉開，“要剪頭發嗎?”

她迅速點頭，渾身僵硬得好像曬干的木頭，在被問到想要理什么樣的發型時，指著墻上照片，“請盡量剪得短一點?！?/p>

已經及腰的長發被水弄濕后披在肩上，鋪成濃黑色的路，鋒利的剪刀跳著有序的舞步，隨著店里音樂的鼓點。從上面輕快地走過。

她想起那天之后的事。

母親的腦震蕩并不嚴重，只睡了一個晚上就痊愈了，除了不肯再見她外一切都好。

她大概以為那天茶坊里的事都是林子心一手設計出來的，從病床上醒來后便憤怒地給了她一個耳光，“我怎么會有你這樣的女兒?！蹦赣H如此說。

那耳光真痛。

其實這樣也沒什么不好，林子心想，所有的過錯都是她的，那么帶著對自己怨恨的母親，大概也會像父親那樣重新開始生活吧?！案赣H會離開并不是母親的錯。”一直想表達的話并沒有機會說出來，但母親已經用另一種方式理解了。

恨他們嗎?不恨。她已經做了所有能做的努力，只要努力過了就不會有遺憾，所以不恨他們也不恨自己。人生是單程車，路上有人上車也有人下車，走在一起的是緣分，離開了也要互相祝福和道別。

“你到底什么時候才能許愿?”

“那你的愿望又是什么?”她反問少年道。

少年的臉上露出驕傲的神情，“當然是成為地獄里最厲害的惡魔?！?/p>

“那我的愿望就是這個吧，我希望烏塔成為地獄里最厲害的惡魔?！彼銎痤^說，忽然感覺額頭上的印記變得滾燙，像被浸在開水里，傳來剝開皮肉的疼痛，奇怪的光球從那里飛出，刺眼的白光，光亮下少年臉頰上的黑色紋路開始逐漸消退，露出底下清秀的面容。

比什么都漂亮，好像終于破開繭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