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節氣散文十二：大暑

《二十四節氣解》：“大暑，乃炎熱之極也。”

我依然作為一棵莊稼或一株草，準時地走進大暑這個節氣的田間，走出沒有“三伏”也沒有“三九”的空調間。

百蟲知暑。最明顯表現的是蟬；就如農民出身的我，對節氣特別敏感。蟬們不僅在樹上鳴叫著，還在苞谷、高粱、棉花等的葉片后面或莖稈上啦啦地唱，放大著夏天的酷熱。還有蟋蟀，在草根下不知疲倦地左右翅相刮，簌簌簌簌，簌簌簌簌，音階短促而連綿不斷，如急雨拂過，漫進莊稼深處。還有穴土而居的螻蛄，短翅，四足，善鳴的雄者藏匿得很隱秘，呵呵呵呵地叫，常被說成蚯蚓的歌唱。受了驚擾的蜢蟲星星點點地飛起，嗡嗡嚶嚶。蹲在地里，你可以仔細地聽這種沒有章法的合唱，大弦小弦高音低音。而布谷鳥，在很遠處或者很高處，依然如故地催人勤奮。

草木知暑。進入旺長期的苞谷竟有半人高了，還有別的莊稼，因主人的勤懶而表現出高矮胖瘦，在同一塊地中相鄰著，著實叫人心生“人勤地不懶”的評判。黃豆孕莢了，一簇簇地藏在厚厚的葉子下面。綠豆已經開始成熟，“一噴兒”“一噴兒”的，需要及時采摘。絲瓜、黃瓜、倭瓜、豆角、辣椒等，比著為風和光的恩賜而表現出色。

天熱，雨水多，正利于草木生長。莊稼和草們比賽。無論如何刈伐、踐踏甚至施藥，草們長得一點兒也不差，特別是在地頭、溝壑間，沒有肥水，碎石相間，反而郁郁蔥蔥，甚至超過了莊稼。香附子雜在高粱紅白的根須間，細長的莖稈舉著紫色的穗狀的花，努力地去承接從高粱葉縫中漏下來的光芒。

田蹊分野草，雛鳥爭好音。野草把田頭小路都埋了，黃唇鳥雀們不時飛鳴而出。不過，這個時候的旺草可以做綠肥。戰國后期的《月令》一書說，“土潤溽暑，大雨時行，燒薙行水，利以殺草，如以熱湯，可以糞田疇，可以美土疆”。就是說六月大暑，集野草燒之，然后水灌，使之腐爛成肥料，改善土壤。少年時代，我沒少干這樣的活兒，把雜草堆埋在糞坑中；等到秋口，和父親一起，用架子車拉到田地里，一堆一堆在秋日的陽光下，曬干后，散勻，犁地，種麥。

在苞谷地頭，我看到了幾只肥壯的正學打鳴的小公雞，它們悠閑自在地尋食著螞蚱等。我想起了彈弓：少年時代，煙草地中，我們匍匐著，悄悄地靠近小公雞，彈弓打殺后，用田頭水溝中的泥巴包了，放入坑中，土覆之，麥秸火烤……此時，小公雞們看著我，我看著它們，風掠過苞谷葉，把我們的目光拂拭得很友善。

如果我所觀察的這片區域里有水塘，就可以看到這個時節最盛開的花了，那就是荷。開放的，半開的，游動在荷葉上的水珠。趴伏在葉上的青蛙，一跳，把浮萍砸傷一個水圈，很快，浮萍就又圍攏了，而青蛙在不遠處頂出頭，眨著眼，浮萍一片一片地掉。如果是雨后的傍晚，可以實實在在地聽取蛙聲滿足塘面，還有點點螢火蟲，披著月光。

和莊稼們一樣，梨、棗、核桃等也可著勁兒地膨脹在風光中，最終被風吹老，被太陽曬老。像我這樣的觀眾很少，它們就活得不累，沒有太多的顧慮，只管按著時令知足地長著，樂此不疲。

前幾天的晴空艷陽天后，今日有些多云。也正如這個節令的一句俗語“三天一小旱，五天一大旱”，莊稼們既需要酷熱，又需要雨水，這樣才能籽粒飽滿。不過，這個時候的雨也很有意思，“隔地垅溝”或者“隔牛背”，就差那么不遠，相鄰的地塊就會晴雨兩重天。正如唐代劉禹錫所云：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其實，這正是詩人對大暑前后雨相的寫實，只不過后人多情，對此句做了更深一層的理解。想一想，當年詩人也這樣觀察物候，我就不怕在田間鋤草的姑娘些許疑惑甚至訝異我的行為的目光了。

于是，趁著走出云層的太陽，我端起相機，把她連同莊稼定格。她一笑，急背身，逆光，剪影，反而更多了份美，還有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