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九月中,氣肅而凝,露結為霜矣。”
今日霜降。這是秋季的最后一個節氣,我一早就來到了田野。幾天來,天氣很好,特別是昨晚正逢農歷月半兒,“云開月色明如素”,銀白地灑了一地。晴天易霜,我想在霜降這個節氣里看看今年的第一場霜。
可是沒有霜,只是露濃,“露白浩無際”,把草木還有大地嚴實地覆蓋著,濕漉漉的,不一會兒,鞋面和褲腳就沾了細碎的黃土,或者說是泥點。露濃,空氣也就相當濕潤,更多了風的冷涼。
風涼多了,在地頭尋食公雞的打鳴,也顯得有些鈍抑。異鄉最怕雞鳴,一聲悠遠,從遠處散漫過來,于我,無異是思念老家的介質——我站在地頭的幾棵楊樹下,露珠不時滴答一聲,覺得就像站在故鄉的村口,幾只雞偏頭視我如無物。其中的兩只公雞,昂頸項,奓寬翅,很英雄地昂首挺胸闊步,領著幾只母雞向麥地深處走去。
地以其中的莊稼命名,如苞谷地、棉花地、豆地、高粱地。現在,大地的主角又開始了新的輪回:麥子。
大地實在太熱情了,一下子接納了如此龐大的家族,并使她們迅速發芽,吐露青意。麥子們的回應也太熱烈了,一下子就又鋪展開來,遠望如草色,盎然若春意,讓這肅殺的秋天充滿活力和生機。
白露到霜降,種麥莫慌張。半月之間,麥子們就又在大地中表達生命的歡呼雀躍。俯下身去細看,她們才探出一兩片小葉,對稱著如鼓掌,迎納著風、陽光和清露。露珠就在葉尖上凝著,晶瑩剔透地反射著朝陽,飄飄欲墜。平角遠望,黃土,綠葉,銀珠,成列成行,隱約可見。
還有其他一些作物堅守著最后的崗位,比如棉花,還有紅薯。好在我所觀察的這片地里,有這么兩行棉花、一片紅薯,豐富了我每半月走進田野時的喜樂。棉花在吐著白絮的同時,還在孕著青桃,枝梢就還是青枝綠葉。紅薯老了好多,被秋蟲如蟋蟀、螞蚱咬破的葉片上滾著露水,而包裹果實的田壟被撐裂了縫隙,一只被我驚擾的大頭蟋蟀有些慌忙地往地縫中鉆。這個早晨,不聞秋蟲的鳴叫,霜降時“蜇蟲咸俯”——蟲子們開始冬眠,或者走完了一生。“霜降殺百草”“風刀霜劍嚴相逼”,沒有辦法,自然就是自然。
按照自然的安排,伏天種下的蘿卜、白菜、大蔥,正長得歡。白菜皺褶著每一張葉,一層一層地圍攏上來,開始有了抱心的姿態,像是為了防備霜降后的冷天。蘿卜就頂著幾根莖葉,探出土,青著皮,水靈靈的。大蔥,經過了好幾茬封根后,葉葉筆直,桿桿壯挺。還有茶豆角,依舊紅白的花,紫褐的果,占據著菜地的高空。
霜降這天不一定下霜,只是說從這天起開始冷了,會出現霜天了——我走出菜地的時候,一位老農給我了這樣解釋。他也早早地來到田里,在我觀察過的那塊麥地中很舒服地撒了一大泡尿。他是經過地頭的簡易廁所走過二百多米到地中去的。我想那一定是他家的地。小時候,爺爺領我去趕袁店鎮的集會,走到鎮南頭一片地時,爺爺會讓我也這樣把尿撒下;爺爺說,幾十年前,這是咱家的地……
果然!他說,肥水不流外人田;他說,那幾窩麥子來年一定會多長幾穗兒;他說,我還能再種這地幾年?親啊!他說,霜降一來,再過幾天,下了霜,紅薯經霜一打就好吃了,甜!紅薯葉也好吃了,沒有澀味了;他說,紅薯一刨,地一犁耙,還不耽誤種麥,霜降到立冬,種麥別放松;立冬到小雪,種麥嫌晚些……地多好,麥多好,莊稼多好!
像是好長時間沒有人聽老農說話了,他說了好大一會兒,又自言自語地往果林中去了。我想把他的話記下來,分成行,一定是一首有關霜降的好詩,不傷感,有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