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莘縣南陽,是我的故鄉。離開那里已五十多年了。兒時的記憶多錯亂紛雜,唯老家庭院中那棵棗樹,在記憶之中清晰可見,猶如張開雙臂可抱住它那粗大且又粗糙的樹干,伸手即可摘下它那壓滿枝頭的一個個甜酸的果實。想一想,蔥蘢繁茂;又想一想,饞涎欲滴;再想一想,仿佛它就在眼前。紅棗樹就這樣在心里陪伴了我五十年。
那是五十多年前的一個秋天,奶奶、父母、兄長和我一起離開了家鄉。臨行前,高大的紅棗樹,尚碧葉繁茂,紅棗滿枝,一串串像后來在南方見到的荔枝,紅紅地掛在那里。它雖然沒有臨行前的叮嚀,沒有對我人生的企盼,被風一吹,仿佛是最好、也是最后的致意。那時尚小,不知老輩們把我帶到哪里,可我卻朦朧地知道,要去很遠的地方。出門前我用力地看了看朝夕相伴、給我無限童趣的紅棗樹,心里說:“伙計,等我回來。”
記憶中,紅棗樹非常高大,因為它高過了房頂。坐在平坦略帶滾水的房頂上,就可以摘棗吃,那是多么愜意!紅棗樹根植于堂屋正門東側,大約離房根一丈多遠吧。它的主干粗壯,根部一米以上有著粗糙的樹皮,有的地方呈魚鱗狀,里面的皮略呈紅色,是濃于粉紅、肉紅色的那種紅,與長白山的美人松有些相似,看上去很舒坦。根部向上一米左右,類似魚鱗的老皮已經剝落,可能是拴羊、亦或是我用手拉著它繞圈的緣故。樹干略向房子方向傾斜,還偏于東北方,是不是預示我一生生活的地方,我不得知。它的樹冠團團的,其中有一枝遠遠的逸出,幾乎到了房頂的中間,那樣的距離是很遠的。樹枝上有刺,很尖利,扎到手上會冒出殷紅的血。夏天,樹下一片陰涼,坐在窗前的小凳上,春天可以看到白色的花,秋天可以看到由青變紅的果,冬天可以看到滿枝的雪。春夏秋冬,紅棗樹那高大的身軀呵護著我,它何嘗不像一位高大的山東大漢呢?紅棗樹,你的高大,是我兒時的向往,像你那樣高大是我的企盼。
記憶中,紅棗樹上的棗特別甘美。聽父親說,這是一棵特殊的紅棗樹,因為它結的棗略長于其他棗,更特殊的是棗肉比其他樹上的棗甜,可棗核周邊的肉是酸的,叫酸核棗。吃過棗后把核含在嘴里,酸味很久不去,即便狠狠地吮它,亦是如此,好像那酸味是永恒的。即便把棗核吐去,那甜酸仍滿口皆是,甚至于飯前吃幾顆棗,連吃飯都沒了胃口。那是在留戀著那種酸甜的味道。棗掛在樹上,密密的,隱于葉子中間。它由小到大、由青綠到紅。從棗核還是軟的時候,我就品嘗它。開始,沒啥甜味,但很脆。隨著時間的推移,它越來越脆,也越來越甜,棗核周邊的酸味也越來越濃。這可能是它的成長過程吧!晚秋的時候,開始采摘,叫打棗。父親拿一根竹竿,站在地上,向有棗的樹枝一竿一竿地打去,紅棗便一顆一顆地落在地上,我便一顆顆地揀到母親拿著的筐里,揀滿一筐再來一筐。這時房頂的樹枝上,棗已所剩無幾,那是被饞嘴的我把它當戰利品摘走了的結果。父母不在意,好像沒看見似的,就把剩下的留在樹上。我很高興,因為又延長了摘棗的時間。紅棗那種甜酸,又何嘗不像人生一樣有酸甜苦辣?在離開家鄉的五十年里,經過艱難困苦之時,我常常想到家鄉的紅棗,有了酸甜苦辣才是圓滿的人生,才是有滋有味的人生。紅棗,好像是給了我一個人生的坐標。
記憶,紅棗樹揮之不去;記憶,紅棗樹給我故鄉最濃厚的印象;記憶,紅棗樹給故鄉添光添彩;記憶,紅棗樹是故鄉人和事的濃縮……
我愛故鄉莘縣南陽,更愛故鄉的那棵紅棗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