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時候出門,母親常對我說,迷路后朝著炊煙升起的地方走,這樣就能找到家。
在外的日子,總是恍惚覺得,有一縷縷綿纏的炊煙,在眼前裊裊地飄升起來,與夕陽、晚霞、清風和過去的歲月,融溶在一起。那淡藍淡藍的煙里,滿是最平常的人間氣息,樸素,溫暖而芳香,叫人莫名地感動,惆悵。眼睛里,也禁不住一陣灼痛,潮潤,仿佛正被那煙火熏燎著。
村落里升騰起的炊煙構成了一幅圖畫,無聲地訴說著人們對于生活的認識和態度,耕種的人們看到炊煙在村莊上空飄揚時,一天勞作的疲倦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因為他們知道,那炊煙升起的地方就是家。
鄉下農村中,才有真正的炊煙。伴著漸漸西沉的夕陽裊裊升起,一縷一縷,或粗或細或長或短或濃或淡或直或曲,形狀各異,變化多端。有農民背負著收獲的糧食在田埂上行走,有一只花狗站在村口朝陌生行人狂吠,有農婦呼喚雞鴨歸圈的聲音順風飄來。在裊裊炊煙中,在雞鳴犬吠聲中,人們享受著生活的自然和充實。
炊煙是從父親的背上升起的。你看,它像一根筆直的旗桿,撐起那片如天空般寬闊的旗子,讓我們永遠銘記著家的溫馨。一戶人家燒飯了,就讓人看到這一家人過著平安的日子。許多煙囪炊煙正濃,天地因炊煙接壤,家家戶戶的炊煙糾纏在一起,乳白的天穹中,彌散著甜的,辣的,混合著柴草的特殊香味。
炊煙是從母親皺紋密布的額頭升起的。在山水重疊的某個坡地,父親選擇了一處來勢雄渾依山向陽的山巒,架起幾間木屋,蓋瓦為居。瓦木的清新經了幾年的風吹日曬,很快變成褐黑色,而不變的是屋頂上日日升起的炊煙。母親從一柱炊煙中走出來,用樹皮般粗糙的雙手,拍打掉衣服上的灰塵,拂理凈發叢里的草渣。然后靜默地站在矮檐下,張望著村前的小路。
炊煙是在孩子的嘴里升起的。是對孩子空空蕩蕩的肚子最可親可愛的召喚。放學后十有八九饑腸轆轆。背著書包走在回家的田埂小路上,扯一兩根甜滋滋的草根,或者幾顆蛇果子,羊一樣嚼著。走近村子,最迫切的意愿,便是能望見自家屋頂上的炊煙。
炊煙像一棵樹,就長在你出生的那個村莊的泥土里,也長在你的心上。心里有這棵樹,無論你離開家鄉多遠多久,也不會覺得孤單寂寞,你的心里會有裊裊的炊煙升起。
炊煙構成了生活圖景中重要的一部分,那矮矮的房屋上不經意間飄出的白白的炊煙,由淡而濃,由少而多,彎彎長長,疏疏朗朗。裊裊的升騰代表著一種生活的氣息,一種質樸的原初的生活理念——活著。煙,本是虛無飄渺的東西,經風一吹,就散了。但心中的炊煙卻像一條繩索,牢牢地系住每個人。我想,那炊煙升起的地方就是家,而它,我知道,也正是我生命之流的初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