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天的社會,金錢已經成為收藏最顯而易見的門檻,可笑的是,充斥著人文味道的古籍確是因為價格的上漲而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以研究為目的的收藏占了極小的一部分。大部分是以投資作為著眼點。裝幀越漂亮的書越會拍的高。
在美國,有三所最負盛名的私人圖書館,分別是亨廷頓圖書館、霍爾查·莎士比亞圖書館和皮爾龐特·摩根圖書館。他們都是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在美國出現的以個人名字命名的圖書館。這些圖書館的共同之處就在于它們的創建者是通過發展石油企業、金融企業和鐵路事業積攢起來的財力發揮作用,從歐洲各地一批批地購買貴重的私人藏書,迅速地提升了圖書館的價值。在這其中,亨廷頓圖書館以特色的收藏居三者之首。
亨廷頓圖書館是由美國“鐵路大王”亨利·亨廷頓(1850——1927)創建的。在美國西部開發的時代浪潮中,年僅21歲的亨廷頓先生協助其叔父修建西部鐵路,積累了大量的財富。60歲退休后,他的興趣和精力轉向收藏珍版圖書、名人手稿和藝術品。在他辭世之前,他把總面積為207英畝(1英畝合6.07市畝)的圣馬力諾莊園及所有的圖書和藝術品收藏,全部捐給一個非盈利的教育托管會,用以建立亨廷頓圖書館。同時還留下800萬美元現金作為圖書館的維持和管理費用。
亨廷頓圖書館收藏了豐富的關于英國戲劇方面的資料,尤其是收藏了大量的1640年左右的英國初期戲劇腳本。其中也包括了1914年亨廷頓所購買的英國德文希爾公爵家的完整的文庫。在該文庫中,有出自英國第一代印刷者卡克斯頓之手的25冊英國最早的印刷本,也有第六代德文希爾公爵,對十八世紀到十九世紀活躍在舞臺上的有名的莎土比亞戲劇表演家約翰·肯布爾在1817年引退以前所收集的4000個英國戲劇腳本。當這些書籍轉到亨廷頓手中時,數量已經達到7500多冊。其中,1640年以前的書籍約有700冊。里面包括中世紀奇跡劇中的切斯塔戲劇的最古老的版本。而亨廷頓圖書館藏有的莎士比亞戲劇的對開本、四開本,是其他任何—個圖書館都看不到的珍貴資料。
亨廷頓圖書館從1928年起對外開放,1972年以前—直免費,但隨著館務費用日漸增長,入不敷出,于是開始收費。直至今日,亨廷頓圖書館的運作仍然保持著專業領域劃分法,就是說,該圖書館的業務主要限定于英國歷史和英國文學、美國歷史和美國文學,以及加利福尼亞發展史的范圍內。在此范圍內,收藏著極為完整的學術資料,可以充分滿足這些領域的研究人員,成為他們出優秀成果的學術場所。當其他圖書館不斷追求大而全時,亨廷頓圖書館明智地選擇了小而精。這便是亨廷頓圖書館最大的特點。為此,亨廷頓圖書館還對能夠充分使用該館的學術資料從事研究工作的學者給子獎金,以鼓勵他們在這里長期從事研究工作。
在今天的中國,也有一位低調的藏書家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向美國的藏書家致敬,冥冥中指引他們走向相同道路的,大抵是藏書家共同追求的修養。
一場靠“抄家”奠基的古籍收藏
上世紀的那場浩劫,不僅僅是對人性本身的摧殘,從某種程度來講,也將人們對知識的渴求降到了冰點。
在古籍拍賣出現之前,中國傳統的古籍善本購買途徑分為兩種:古籍書店、私人買賣。在50年代,北京的古籍書店曾經到處都是,多達240多家,上海則有140多家,到了1957年,隨著公私合營,書店收歸國有。本著一個城市保留一家的原則,北京成立了中國書店,而上海則成立了博古齋。由于種種原因,那個年代的古書是被揚棄的。到了1983年,政府特批了古舊書市這一交易場所,地址就在琉璃廠的海王村。今天,這個曾經名為海王村的公園已經變為了古玩城。
當年,中國書店用大卡車拉來了十幾卡車書,堆的像小山一樣,一律5毛一本,于是大家瘋搶,韋力也是其中的一員。后來,隨著文革的結束,各地成立了“退賠辦”,這個部門主要負責將那些文革中抄家而來的物資,都按照政策予與退賠,其中就包括大量的個人藏書。韋力當時和“退賠辦”的人員非常熟悉,經常在他們的帶領下去搜集一些藏書,而這些藏書的主人,有的已經被迫害致死,而他們的后人并不愛書,或者因為曾藏書遭遇抄家,主人對書產生了一種厭棄感。同時,那個年代人們的住房都非常擁擠,為了騰出空間而把書處理掉,也是當時人們普遍的想法,所以他的收購比較順利,這些書構成了他早期藏書的重要組成部分。恰巧那時他也從原國有單位調去外商獨資公司工作,工資從原有的每月幾十元人民幣飛漲到幾千美元,經濟也已不再是他購書的障礙。機遇,就那樣簡單的降臨到他的身上。
生于1964年的韋力,有一位身為前清老秀才的爺爺,從小便給他講述了很多古代故事,而那時還是小孩子的韋力,玩才是第一位的,對于聽不懂的東西完全沒有興趣。到了70年代,毛主席號召評水滸、批宋江,聽到別人說水滸傳,年少的韋力不明白這個“傳”是什么意思,為什么我家的水滸不能“轉”?爺爺便給他講述了水滸中的傳奇故事。“我認為小時候人接觸什么對于人的一生非常重要,盡管當時的我對這一切沒有興趣,但是懵懂的印象還是留下了,一個人讀了那些書,長大就會成為什么樣的人,因緣巧合,我得到了這些古書,而因為我讀了這些書,慢慢也就走上了藏書的這條路。”
目前,韋力藏有古籍8000余部,7萬余冊,其中宋元及以前刊本、寫本200余冊,宋元遞修本和宋元明遞修本近20部、300余冊。明刊本1200余部、一萬余冊。皆按傳統的經、史、子、集排序,再結合年代、版本分類收藏。在天津,他擁有一座三層的藏書樓“西苑書樓”,近百個大書架陳列其中。在北京,他先后購置了總計超過1000 平方米的空間,為的是給自己收藏的古籍善本們建立新居。如此多的藏書,光編目就花了他6年時間。
“今天的文化變的極為快餐,人們喜歡簡單的、直觀、有視覺沖擊力的東西,享受一瞬間的刺激,這樣造就了越簡單、越有觀賞性的東西越受歡迎,同樣也使得這個社會的收藏體系顛倒過來。古籍善本收藏也因此走向了曲高和寡,需要一定的知識積淀才能欣賞,甚至連炫耀的機會都沒有,因此對于收藏古籍善本的藏家來說,低調不是故意為之,而是無奈之舉。”韋力說。
在顛倒中認識歷史
奇怪的是,歷史總是被今人曲解,在古代藏書家眼里,小說、戲劇都是不登大雅之堂的,而“經”的沒落,更像是一個冷冷的笑話。
自古以來,書籍作為歷朝歷代最為重視的存在,擔負著普及文化的重任。對于古籍善本的定義,自古以來就飽受爭議,經過眾多學者的討論,最終形成現在通用的“三性九條”說:書籍以乾隆60年為限,即1795年,在這之前的都被定義為善本,之后的部分算善本。所謂善本,通常的意義就是好書。
中國的古籍,分為“經、史、子、集”四大板塊,這四部分類不是平行概念,而是等而下之的概念,以經部為最尊。“這是因為中國沒有國教,因此歷代統治者就把儒教作為準國教的地位來看待,而儒教最為著名就是‘十三經’,因此經部就被放在最尊貴的位置,經典這個詞也由此而來。我走的就是最傳統的路子,以經部最尊的軌跡來收藏。”韋力解釋說。
但在1919年之后,隨著新文化運動的開展,西方的概念開始被廣泛學習,尤其是文藝復興運動,因為在文藝復興之前,歐洲正處在黑暗的中世紀,而通過這項運動,民智被啟蒙出來,方式和武器則是莎士比亞的戲曲,塞萬提斯的小說等等,隨著戲曲小說的崛起,一系列的國內藏書家也開始出現,例如鄭振鐸,阿英、傅惜華、李一氓等等。他們開始大范圍收集以前不受重視的“集”,戲曲版畫部分就屬于“集”部。四大名著的概念,也是在那時被提出來的。在古代藏書家眼里,小說、戲劇都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但是鄭振鐸、阿英對民俗文化的研究收藏卻極為重視。比如,版畫在古代收藏家看來沒有什么深奧的思想,也沒有大的收藏價值,但是魯迅等人卻認為版畫也是藝術創作,同樣具有收藏價值。由此可見,學術觀念的不同以及整個社會意識形態的不同決定了什么樣的藏書最受重視。
價格是古籍最不堪的故事
從2009年春拍開始,一直未受重視的古籍善本收藏突然強勢爆發,價格突飛猛進,尤其以宋版書價格為最貴。目前一般宋版書都是按頁論價而不是以本論價,一頁品相上好的宋版書每頁市場價大致在3至5萬元左右,換句話說,一冊100頁左右的宋版書價值可達到三五百萬元左右。2003年7月13日,北京中國書店古籍春拍場上,一頁1244年(宋淳佑四年)蒙古刻《玄都寶藏·云芨七箋》,面積約為26cm×76cm,竟以49500元成交。
今天的藏書人分化的越來越細了,以研究為目的的收藏占了極小的一部分。大部分是以投資作為著眼點。大多數人還處于第一代創業者,大家都缺錢,所以利益是在第一位的。收藏者的著眼點是在升值潛力上,裝幀越漂亮的書越會拍的高。若要以簡單的投資為目的,只要分析這些書的漲幅軌跡,很容易就能入這個場,但是要是作為藏家,很難。至少要對學術史很熟悉,而今天的人不屑于此。
在韋力的藏品中,也有一冊宋版書,而在這件藏品背后,還有著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古時的揚州已是中國雕版印刷的重鎮,目前確知為揚州所刻的宋版書約有10多種。其中南宋淮東倉司所刻的《注東坡先生詩》(即《施顧注蘇詩》),是現存揚州宋版書的神品。全書共四十二卷,是宋人施元之、顧禧注釋的蘇東坡詩集。南宋寧宗時期,施元之的兒子施宿在擔任淮東倉司官員時刊刻此書。成書年代在嘉泰或嘉定年間,距今已有800年。此書不僅注釋詳盡,在版本研究上有極高價值,同時,在印刷藝術方面,素以書寫秀美、雕版精工著稱,在宋版書中堪稱佼佼者。它由書法家傅犀手書上版,字體模仿歐陽詢,版心記錄的刻工有丁諒、包仲、張世賢、林春、徐洪等,均為當時揚州版刻高手,印刷所用紙墨也是上上之選。
乾隆年間的大書法家翁方綱得到此書后,視為鎮宅之寶,特意將書齋更名為“蘇齋”。每年農歷臘月十九是蘇東坡得生日,他都要邀請好友共同鑒賞此書,并吟詩題詞留念。因此書上何紹基等名人的題跋印鑒幾乎蓋滿,護頁上還有精美繪畫。清朝末年,此書歸長沙人袁思亮所有,后來袁氏藏書樓不幸失火,被袁氏視為身家性命的《注東坡先生詩》就在火中,袁思亮情急,竟打算以身相殉。家人無奈,冒死從火中將此本救出,此書也被藏書界稱為上蒼護佑的神物。可惜書腦、書口已全部過火,四周都被燒焦,名人題跋和繪畫等損失殆盡,僅剩下燒殘的版心部分。民國時期,這部劫后余生的國寶由著名收藏家張珩重新裝裱后,贈與當時的“國民政府”“中央圖書館”保存。1949年,此書被運至中國臺灣,現存5冊共19卷。另有一卷在火災中流散,經修復后歸民國大藏書家陳清華所有。2004年,旅居海外的陳氏后人將這卷轉讓給國內收藏機構。 而另外一卷,就藏在韋力家中,這是他用80萬美元的價格買下的,時至今日,韋力都為擁有這卷書而自豪不已。
我眼即我有
相對于我思故我在的唯我獨尊,我眼即我有為后世的藏家留下了無限的空間,正是這樣的藏家使收藏可以延續下去。
韋力曾于2004年出版了一本《書樓尋蹤》。書的前言里,他平靜地寫道:“藏書多年 ,個中甘苦,如魚飲水,冷暖自知。每當夜深人靜時,偶翻舊籍,卷首所鈐累累藏印,無言地敘述著本書的傳承命運,講述著一位位藏書家辛苦收藏、有聚必有散的悲歡故事。”
而對于他自己的藏品及書樓歸宿,韋力似乎想得很開:“曾經我眼即我有。經過我的手,書得以保護下去,今后再歸誰的手,我也管不了。熱愛這東西不能傳承,不能把我的好惡強加于我的子女身上。美國有個大藏書家,叫做亨廷頓,他死的時候的遺囑是:死后他個人的藏書,不捐給某個機構,不賣給某個私人或國家。他要將所有的藏書賣散,這樣的目的在于讓后世的藏書家分享他藏書的快樂。我對此話極為贊賞,也希望這樣做,讓大家繼續有的玩。同時,也可以用這筆錢建立一個基金會,獎勵對藏書有貢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