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小提琴制造業的復興

不久前，倫敦威格摩爾音樂廳舉辦了一場舒曼和莫扎特弦樂三重奏音樂會，聽眾反響熱烈，音樂會大獲成功。三重奏中的大提琴部分由塔尼婭·特茨拉夫負責，她所持的大提琴是由意大利提琴制作大師瓜達尼尼（Guadagnini） 于1776年用紋理致密的柳木制作而成。三重奏中的小提琴部分則由塔尼婭的哥哥，德國小提琴家克里斯蒂安·特茨拉夫負責，他所使用的小提琴出自德國當代制琴師彼得·格萊納（Peter Greiner）之手。

克里斯蒂安擁有兩把格萊納小提琴，其中一把音色響亮輕快，適于獨奏，克里斯蒂安十年來對它珍惜有加；另一把音色深沉渾厚，是合奏的不二之選，也是音樂會當日克里斯蒂安使用的那把。擁有一把數百年前意大利制琴大師制作的提琴是如今所有提琴演奏家的夢想，而這些制琴大師中最偉大的，則要數安東尼奧·斯特拉迪瓦里（Antonio Stradivari） 。

在過去，克里斯蒂安曾兩次使用斯特拉迪瓦里琴，一次使用瓜達尼尼琴進行演奏。現在，當他使用格萊納琴演奏的時候，人們總是詢問他使用的琴是不是斯特拉迪瓦里琴。他相信，當代最優秀制琴師制作的小提琴，雖然不能在價格上與那些價值連城的百年古琴相比，但其制作工藝已經和數百年前的名琴一樣無比杰出。

制琴大師格萊納14歲起就開始制作提琴，現在40出頭的他已制作出了250把質量上乘的提琴。在制琴的過程中，格萊納與物理學家海因里希·杜恩瓦爾德親密合作，力求使小提琴的音色最大限度的接近人聲。格萊納每把琴的要價在48000美元至57000美元之間，遠高于現代優質制琴的平均價。盡管如此，排隊定制格萊納小提琴的人依然絡繹不絕。

在過去的二十年里，世界各地的制琴師掀起了弦樂器（即小提琴、中提琴和大提琴）制造業復興的浪潮。許多國家都有聲譽良好的專門學校教授制琴技藝，而其中成績卓然的學校大都集中在意大利，比如米蘭和帕爾瑪，以及著名的克雷莫納，這里在16世紀至18世紀一度是傳奇小提琴制作大師聚集的地方，比如阿瑪蒂、瓜奈利和斯特拉迪瓦里家族。

克雷莫納

一個涼爽的秋日清晨，斯特拉迪瓦里國際制琴學校（Scuola Internazionale di Liuteria A. Stradivari）里主修制琴技藝的學生們正在打磨自己的工具。克雷莫納是坐落于米蘭東南部泊河山谷里一座美麗小城，而制琴學校則位于克雷莫納的市中心。雖然學校的大部分學生都是外國人，但他們都能用意大利語流暢地進行交流，因為具備過硬的語言能力是入學的基本要求之一。他們都熱衷于學習克雷莫納傳統的小提琴制作工藝。

1937年，為紀念斯特拉迪瓦逝世200周年，當地人建立了這所學校，到目前為止它培育出的近800名優秀畢業生中，只有約300位意大利人，其余的大部分學生都是外國人，包括58位日本人和48位韓國人，還有8位中國人，雖然中國以大批量生產廉價樂器而出名。從克萊莫納學成歸來的學生中有很多人選擇將傳統的制琴工藝帶回祖國，比如美國著名的制琴師約瑟夫·科廷和格雷格·阿爾夫；但也有很多人選擇留在克雷莫納自立門戶，因此克萊莫納地區還有約150名制琴師。他們希望借由克萊莫納緊密聯系世界制琴產業的地緣優勢和集群效應來獲得成功。當地商會也樂于為克雷莫納提琴制造業提供推廣和宣傳所需的金融支持。除此之外克萊莫納還有一個專門負責提琴品質鑒定和市場開發工作的聯合會，這個聯合會由65位制琴師組成。

聯合會的副主席弗朗西斯科·托托表示，克雷莫納的制琴工藝傳統幫助制琴師們提高了自己的聲望，但這種聲望并不是永恒不變的。克雷莫納的制琴業在17世紀末達到了巔峰，后來隨著制琴師們陸續移居別處，克雷莫納興盛的制琴業在18世紀中期開始消亡。到了19世紀末期，粗制濫造的工廠化生產使得原本極端精巧的制琴產業變得簡陋不堪。直到斯特拉迪瓦里制琴學校創建之后，制琴師們才開始重新集聚于此，并慢慢恢復和提高了克雷莫納提琴的制作水平。

克雷莫納為了恢復制琴傳統氛圍，還在市政廳舉辦了優質古琴的收藏展覽會，展出了一些著名的斯特拉迪瓦里琴和阿瑪蒂琴。每天早晨，展會的策展人都會把它們從玻璃柜里取出來一一演奏數分鐘，以幫助它們保持最純正的音色。此外還有一批精美絕倫的小提琴在斯特拉迪瓦里博物館中展出。這座城市特有的制琴節把每年的秋季都變成了一場音樂的盛宴，而三年一次的提琴器制作大賽也是精彩無比。

制琴師加斯帕·波夏特的工作室在克雷莫納大教堂的對面，他對這座美麗的羅馬建筑喜愛有加。他說，盡管制琴學校教給了他精湛的制琴技藝，但27年里的不懈工作為他積累了最重要的制琴知識。他每年制作8把提琴，每一把都需要耗費200至250個小時的辛苦工作和創造性思考。制琴師聯合會的托托對此解釋到：“制琴師會在一把琴上傾注自己全部的精力，他們無暇分心制作其他提琴。”制琴師通常在完成一把提琴的琴身后還要給它上漆，一直到數層漆徹底干后才會開始著手制作下一把琴。

優秀的制琴師通常都生活無憂。雖然制琴師技藝各不相同，但一把克雷莫納產的新提琴的叫價通常在18000歐元左右，全球經濟衰退也未對此產生多大的影響。波夏特表示他的訂單通常會排到兩年之后，即使現在經濟不景氣，他的訂單也排到了一年之后。當然，大多數制琴師投身此行的目的并非純粹為了賺錢，而是出于對小提琴的熱愛。

琴具保養，真正的生財之道

相比于制作新琴，高級提琴的養護和維修業要有利可圖得多。小提琴是非常脆弱的樂器，它們大多需要時常進行養護，因此創造出了非常穩定的市場需求。如果是一把名琴的話，高品質的養護對于保持身價則更至關重要，因此經驗豐富的提琴修復師甚至可以跳開市場自設養護費用的價格。

對于像英國貝爾希亞這樣有名的提琴經銷商而言，掌握專業的提琴制作和修復技術是其安身立命之本，這家公司從事提琴制作、養護和銷售業務的歷史已經超過了100年。貝爾希亞擁有數量龐大的名琴儲備，提供古琴鑒定和養護服務。曾任佳士得樂器部門負責人的弗朗西斯·吉勒姆表示，只有極少數的專業人士會在拍賣行買琴，人們更愿意直接和信得過的經銷商建立商業往來。吉勒姆還說，科技的進步大大提高了提琴養護的水平，因此市場也逐漸認可了養護師的地位。

貝爾希亞的一位負責人彼得·貝爾表示他們曾為奈吉爾·肯尼迪（Nigel Kennedy）制作過一把提琴。許多著名的演奏家不光鐘愛古琴，他們也經常使用現代琴進行演奏，因為現代琴對于航空運輸和中央空調系統有著更強的適應性，而且它們非常適合演奏一些特定類型的音樂，所以演奏家們有時候更樂于使用現代琴。著名大提琴家杰奎琳·杜普蕾擁有兩把斯特拉迪瓦里琴和一把馬泰奧·高弗瑞勒（Matteo Goffriller） 琴（一位300年前在威尼斯工作的制琴大師）。但在杜普蕾演奏生涯的晚期，她更喜歡使用費城一位意大利籍制琴師塞爾吉奧·帕萊森（Sergio Peresson）制作的現代琴。

迄今為止，現代提琴交易的最高價格誕生在2003年舉行的一次拍賣會上。那把小提琴是美國著名制琴師塞繆爾·澤姆托維奇（Samuel Zygmuntowicz）為艾薩克·斯特恩量身打造的，最后以13萬美元的價格成交。澤姆托維奇被視為當代最杰出的制琴大師，他也曾為小提琴演奏家約書亞·貝爾和埃莫森弦樂四重奏樂團制作提琴。不過那把創價格紀錄的提琴也和它之前的所有者斯特恩有關。收藏家解釋道：“提琴跟藝術品是兩個市場。”在提琴制作領域沒有像安迪·沃霍爾和達明安·赫斯特這樣的天才和明星，所以即使是最優質的現代提琴，其價格也大多在3萬至4萬美元之間。

相比于現代琴，古琴的價格則要高昂得多，13萬美元甚至可能都不夠支付一次古琴交易的傭金。斯特拉迪瓦里本人制作了將近1100把提琴，這個數量無論從哪個標準來看都相當驚人。他活了93歲，直到呼吸停止的前一刻他還在孜孜不倦地制作提琴。現今保存完好的650把斯特拉迪瓦里琴中，大部分是小提琴。盡管目前只有少量斯特拉迪瓦里琴流于市面，并且它們并非全都是曠世之作，但它們中最便宜的現在也能賣到160萬美元。在2006年的一次拍賣會上，一把斯特拉迪瓦里琴拍出了350萬美元的高價。在市場上進行拍賣的少量斯特拉迪瓦里琴通常還會私下幾易其主，而其間的珍品如果拍賣的話，預計價格會高達1000萬至1200萬美元。除了名家名作外，即便是名不見經傳的意大利制琴師所制作的古琴，也能賣到幾十萬美元，而且價格還在不斷上漲。一名交易商計算出優質提琴的價格從1950年以來平均每年增長12%。

不斷高漲的價格無疑加劇了那些懷有抱負的青年演奏家們的拮據程度。青年演奏家的數量在不斷增長，全球范圍內專業實力的比拼也愈發激烈。除非生在一個富有的家庭，否則他們只能寄希望于通過不斷提升琴技贏得比賽，在獲得聲望后找到一位足夠慷慨的資助人來幫助他們獲得古琴。蘇格蘭年輕有為的小提琴演奏家尼古拉·貝納德蒂使用著一把1712年制造的價值330萬美元的斯特拉迪瓦里琴，這是一名慷慨的資助者借給她的。英國青年小提琴家珍妮弗·派克正試圖籌資25萬英鎊來購買一把1708年制作的高弗瑞勒琴。優秀的青年演奏家還有可能得到資助者的免息借款，但他們演奏生涯的大部分時間都將用來償還本金。

其實演奏家們完全可以選擇去澤姆托維奇、格萊納和其他優秀的現代提琴制作師那里量身訂做一把價格相對平易近人的現代小提琴。它們的音色也非常動人，而且只有極少數的聽眾能察覺出它們與古琴的不同。然而盡管如此，大多數職業演奏家也還是愿意傾盡全力去獲得一把貨真價實古琴。

如何辨別斯特拉迪瓦里琴的真偽？

關于對斯特拉迪瓦里琴的辨別，每一個專家都有自己的“盲聽”測試故事：同一個演奏者依次用質量上乘的斯特拉迪瓦里琴、質量中庸的斯特拉迪瓦里琴和優質的現代琴進行演奏，聽眾則被要求單以音色來區分哪一把是斯特拉迪瓦里琴，哪一把是現代琴。結果是聽眾常常做出錯誤的判斷。事實上有很多可以使琴音色變好的調琴技巧，優秀的演奏者也能使一把普通的提琴發出異乎美妙的聲音（雖然他可能并不愿意每次都花那么多精力）。然而，許多演奏家始終相信古琴能帶給他們更多的東西。為什么？

一種自以為是的優越感在這種心態中作祟。因為如果每個人都認為古琴才是最好的，那么一個自尊心強的演奏家就會想用古琴來演奏以證明自己不負眾望。而古琴承載的厚重歷史，也增添了它們的光輝。斯特拉迪瓦里專門為富人和掌權貴族制琴，這不僅使他變得富有，他的樂器也因此被高度稱贊，被名家演奏，也許又會正巧被某位偉大的作曲家們聽到。這些故事是如此吸引人，也只有沒音樂修養的人才會拒絕關于它們的傳奇韻事。

讓我們摒棄帶有偏見的認識，現代琴確實與古琴存在差距。即使是鐘情于現代琴的人也會承認最好的古琴真實地優于最好的現代琴。這可能與時間有關。大多數樂器都會因為磨損或外觀發生了自然改變而被寄售于二手市場。只有小提琴、中提琴和大提琴能夠在精心的養護下保存數百年依然完好。它們是十分實用的“古董”，有的被青年演奏家渴求，有的被收藏家珍藏，有的依然每天被用來演奏。數百年過去了，琴身的木料變得更干更輕盈，持續的使用可能也改善了音色的品質。

倫敦提琴商弗羅倫·里奧納多認為時間的滌蕩“使木料獲得了生命”。貝爾希亞公司的吉勒姆也說，隨著時間的流逝，一些制作于20世紀早期的意大利小提琴已經開始展現出卓越的品質。所以，也許現代制造的最優秀的提琴會在未來的某個世紀里變得愈發完美。然而意大利古代制琴大師們的曠世杰作們在那時依然會俯視眾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