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敏玉:不露聲色的美麗

活脫一個鄧波兒的拷貝

我認識張姨的時候，她大約五十歲，美人遲暮。她正式的姓名為“張蓮蓉”，我爺爺夏衍的朋友圈子叫她“張敏玉”。她的小輩朋友則多稱呼她“張姨”。

張石川，一位中國電影史上可圈可點的人物，雖然他個人的導演成就始終被排名在其麾下的鄭正秋之后，但是身為老板，從創業到鼎盛的幾十年間，張石川一直精明強干地游走于外國勢力、國民黨和共產黨之間，使得明星公司這塊牌子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炙手可熱。張姨一生的多舛正是開始于童年，她1925年生在一個徐姓的人家，家境貧寒，無力撫養，剛好被張石川和一直未生育的何秀君所抱養。母親何秀君精明過人，嚴厲也過人。這是一位讓張姨又佩服又懼怕的母親，也是對她性格形成及日后生活起著重要影響和作用的人物。

1932年6月11日的《明星月刊》上有過這樣一段記載：“熟于中國電影掌故者言勞工之女：‘中國的小明星，第一個是鄭小秋，第二個是但二春，第三個是任潮軍，第四個就是張敏玉了。至于鄭少輝，黎鏗，邵素霞，那都在他們后面。”她第一次上銀幕是《空谷蘭》，第二次是《懺悔》。那時候，她還不到三四歲。隨后，《舊時京華》、《琵琶春怨》、《女性的吶喊》里，都有她的份兒。而在新片《壓迫》中。她扮演了一個更重要的角色——勞工的女兒。

十根金條

二十歲的青春對張姨是殘酷的，她很少提及那一段前后的事情。不過我可以想象得到，張姨肯定不會是課堂上的好學生，她的青春也不會停留在學校里。這期間，她加入了國民黨三青團，還當上了一個叫不上名堂的小頭目。張姨恐怕做夢也沒想到，以此為開始，她大半生的坎坷將一點點被勾勒出來。

1945年抗戰勝利，吳紹澍作為剛民黨接收大員來到上海，他集軍事代表、黨務特派員、上海副市長三大頭銜于一身，風光一時。張姨與吳紹澍的相識，是在三青團的歡迎聯歡會上，她很活躍，上前敬酒，姿色和酒量令吳紹澍留下了過目不忘的印象。無獨有偶，1946年，張善琨、張石川等十七人被控漢奸罪，此事直接促成了吳紹澍和張姨的快速結合，其中的隱情和細節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張姨在晚年說起此事，也只輕描淡寫地講是報答父母養育之恩。張姨生前對她與吳紹澍之間的事情毫不避諱，在朋友中說起很多細節也頗為坦率。諸如，吳紹澍喜歡上她后，著實動了番心思，下了大功夫，等張姨搬進吳紹澍為她準備的上海郊外小別墅后，張石川對吳說：“我算是把女兒送給你了。”吳紹澍二活沒說，一出手便給了這位岳丈十根金條。更重要的是，那樁“文化漢奸”案一筆勾銷了。

吳紹澍被中共地下黨策反后，張姨當時的情形很緊張，她懷有身孕，蔣介石也派人將兩張去臺灣的機票送到了手上，吳紹澍把正室大太太一家擱在了上海，自己帶著張姨秘密飛往北平投誠。

1957年反右，兩人分別都被劃為右派，盡管吳紹澍一再挽同，但依舊按張姨的意愿，以所謂離婚的名義分開了。可是當了右派處在勞動改造境遇的吳紹澍在北大荒與朋友聊起張姨時仍不改口地說：“我就是喜歡她！”

不露聲色的美麗

1973年，48歲的張姨與畫家胡考結婚。這雖然沒有給她的命運帶來根本的改變，但畢竟見到曙光，生活開始有了轉機，這正是我認識快樂張姨的時候。

黃苗子先生曾在一次閑聊中告訴我，在延安時，胡考與張仃兩位暢想著革命勝利以后的日子。張仃說，我只要一間茅屋、一頭毛驢，畫自己的畫兒就可以。胡考則說，我不干，我要一輛福特牌汽車。胡考上世紀30年代“混跡”過上海灘，當時漫畫與電影結緣很深，在那時的《電聲》雜志上就記載有胡考與女明星戀愛的消息。所以，對于張姨身上的氣息，胡考不僅熟悉而且喜愛。據說，剛剛從唐山回到北京的胡考寄居于張姨在竹竿胡同的家，是兩間狹窄細長的小房，終日不見陽光，這里被我爺爺稱作是“陰暗角落”。當時單身的胡考被張姨張羅著介紹對象，左一個不行右一個也不行，于是，張姨用上海話開起了玩笑：“你到底要什么樣的？你看我行嗎？”“行！”胡考的回答想都沒想，話說得不留余地，像是蓄謀已久。

胡考在他留下的一部回憶文字中寫道：“……敏玉這個人在我的晚年給了我所有的幸福，應該說我所有的幸福離開了她就完全沒有了。”

1993年，張姨二十年的幸福生活被一場大病打斷了，某日晨，張姨突然中風偏癱，那個明亮的單元房從此不再那么鮮亮了。胡考于第二年6月去世。再過一年半，張姨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