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單位組織查體,我被查出有病了。
我在東方石化公司樹脂廠工會工作,單位對年齡達到四十五周歲以上的職工,每年組織一次健康查體,我已經四十九周歲了。
是在做彩超時查出來的。心電圖、血壓、胸透什么的都沒問題。血和尿要在幾天后才能出結果。做彩超的女醫生握著那個類似于電腦小鼠標的東西,在我的左胸膛稍下一點的地方移來移去,移去移來,邊看著桌上的顯示屏邊問,你以前查體時沒查出什么問題吧?
我仰躺在那個鋪了一層薄薄的塑料薄膜的窄床上,眨巴著眼,沒。
她說,你的左腎下面有個東西,不知是先天就這樣呢,還是后來長的。為了保險起見,你再做個CT查一查吧,看別有什么毛病。前天我們這里查體,就查出了一個腎癌。
我對女醫生的檢查有點不以為然,因為這家醫院就是我們企業自己的,前幾年才通過改制,剛剛從企業分離出去,水平上常常讓人不敢恭維,誤查誤診誤治的事時有發生,動不動就讓死者的家屬把花圈擺到醫院門口,鬧騰起來了。我們單位有一名職工感到胃部不舒服,到這里又是胃鏡又是切片的一查,說是胃癌,晚期了,沒治了,讓想吃什么家里就給他買點吧,把那名職工的一家人都嚇壞了,結果到省人民醫院一查,僅僅是個一般的胃病而已,吃了些藥就好了。然而,雖然不以為然,心里還是有點忐忑,畢竟是先進的機器檢查的。過了幾天,是個星期天,我在愛人的陪伴下,來到了春海市人民醫院。我們的單位就在春海市的地界里,我也住在春海市市區內的風景苑生活小區。
掛的是泌尿內科的號,在二樓,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等待叫號。椅子是藍色塑料的,固定在亮得能照出人影的不銹鋼的架子上,一排一排地擺著,有七八排,滿了能坐四五十個人。前面是一個大電子屏幕,灰色的,用紅字顯示出醫生的姓名,正在就診的患者的姓名和號,以及下一個準備就診的患者的姓名和號。電子屏幕有點故障了,顯示的字雖然能讓人一下子就認出來,但橫豎撇捺卻不怎么連貫,有的地方還一閃一閃。我拿了張當天的晨報,從后向前,一下下翻著,這里議員又發飆了,開著開著會扔起鞋來了,那里又發生激烈戰斗了,火山噴發了,飛機失事了,游行的點火把商店燒了,路邊炸彈爆炸了……國外怎么天天都有那么多的事兒呢,當個元首什么的,也真不容易,若沒點肚量,得愁死。愛人坐在我的旁邊,拿著掛號時交給的一個卡,看著電子屏幕。
06號,陳江河。電子屏幕旁的喇叭里念。我姓陳,叫陳江河。喇叭里念我的名字的同時,我的名字和掛的號也由電子屏幕上的下一位位置,噔的一下,蹦到了正在就醫的位置。愛人說,到咱們了,我起身,卷卷報紙,交給愛人,朝前面就診的那個房間里走去。
房間不大,但很干凈。一張赭色的寫字臺,上面放一個液晶的電腦顯示屏,顯示屏背面,靠門的這一邊,是一張床。醫生在寫字臺前,沖門口坐著,是個男的,四十多歲,頭有點禿,像潘長江,穿著白大褂。
哪里不舒服?醫生問在他左側方凳上坐好的我。我說單位查體,說我左腎下長了個東西,想做個CT看一看。醫生要過我愛人手里拿的那張卡,在電腦鍵盤上劃了一下,輸上要檢查的內容,把卡交給我愛人說,到CT室檢查吧。
CT室在三樓,旁邊有一個柜臺,把卡交給柜臺里的一個戴眼鏡的護士,她在鍵盤上刷了一下,交了240元錢,說稍等。
一會兒,CT室的白色金屬門朝一邊拉開了,一個瘦骨嶙峋的老人一條腿露在外面,躺在擔架床上,蓋著醫院的白被子,被三個男的推了出來。那三個男的步履匆匆,看樣子像老人的兒子,他們的老人得了要緊的病。
一個長得挺高的護士跟在后面,出來站在門口喊,陳江河。
我走過去。愛人跟在后面。
CT室分一大一小兩間,大間里是機器,小間里是醫生,大小間隔道中間有個小玻璃窗口的墻,一側有個小門將大小間連通著。護士把一個方凳放到從機器里緩緩滑出來的一個有點凹形的床前,說,躺上去吧。我脫掉上身的外衣,交給愛人,扒下皮鞋,躺在了床上。床沙沙地朝機器里滑。護士對我愛人說,你靠那邊站站,指了指我進來時的那個白色金屬門口,我愛人退到了那里。護士進了小間。
機器嗡嗡地響起來。
墻上的喇叭里傳來醫生的指令,吸氣,我吸氣。醫生說憋氣,我憋氣。機器有節奏地響。床一會兒朝前滑滑,一會兒朝后退退。醫生說,吸氣,我吸氣。醫生說憋氣,我憋氣。如此反復。
約莫十來分鐘的時間,醫生說,好了。床從機器里緩緩滑了出來。
我從床上下來,用腳找放在方凳旁的鞋,看著從小間里過來的護士,愛人趕緊過去,把衣服給我。護士說,一個小時后來取片子。
愛人從兜里摸出手機看了看,9點,說,咱們出去轉轉吧。
二
出醫院門口就是繁華的人民路,又是星期天,大街上車水馬龍,銀座、國華、民泰、客隆等大商場前人頭攢動,有的商場門外的廣場上還搭了臨時的臺子,有的在上面于音樂聲中一扭一扭地走著模特,有的在上面唱歌。走模特的穿得一律都少得不能再少了,再少些下面的私處就捂不住了,而上面那兩坨哆里哆嗦的東西就該蹦出來了。唱歌的聲音也一律都高得不能再高了,再高嗓子該唱破了,出血了。有的商場前雖然沒有臨時搭臺子,但門口都擺了喇叭,哇哇地放著音樂。架子鼓聲、歌聲、主持人的忽悠聲,一浪蓋過一浪。
太吵了,耳朵嗡嗡的。
愛人說,咱們到廣州路上的新華書店去看看吧。我說行。我們朝那走。那家新華書店,是全市最大的新華書店,我是個業余作者,空里寫小說,大大小小的吧,發了也有個五六十萬字了,在雜志上報紙上被稱了好幾回作家了,喜歡看書。
到新華書店,路過一個古玩市場,逢星期天交易,我們拐了進去。
我也喜歡收藏,日積月累的,弄了五六個罐子、七八個壇子,還有部分線裝書,罐子、壇子什么的我拿不準真假,但那些線裝書絕對是真的,四書五經什么的,全都有,有康熙年間的,有光緒年間的,有石印的,也有木印的。有時晚上我在電腦前寫小說累了,會禁不住從櫥子里拿出來,洗凈手,把它們從布包袱里小心揭出來,一頁頁翻看,欣賞,挺有意思。
市場挺大,基本都在地上鋪塊牛皮紙或帆布什么的,把東西放在上面,主人蹲在后面,或坐在后面,個別的還蹲在一邊,三兩個人拉呱,跟不是他的似的。擺著的,有秦朝的磚、漢朝的瓦、齊國的刀幣、宋版的書、元朝的瓷、民國的畫,林林總總,五花八門,當然,基本都是假的。真的誰擺這兒啊,早藏起來了。
我背著手,東瞧瞧,西看看,時不時地蹲下,摸起個瓶子把玩,拾起個瓷碗研究,很內行的樣子,其實一點都不懂,盡管看過幾次馬未都談收藏的電視節目,但那么高深的東西,是靠看幾次電視節目就能掌握的嗎,那么容易的話,全中國全世界的人都成收藏家了,觀復博物館遍天下了。
在古玩市場上,從南頭走到北頭,從西邊轉到東邊。走走停停,蹲下起來,起來蹲下,說實在的,眼睛盯在那些舊東西上,心里卻基本沒在那些東西上,而在醫院里的片子上,老琢磨著,會是個什么結果呢,不會有事吧,所以,看了半天,一件東西也沒記著。
愛人跟在我后面。
我一會兒偷偷看看手機上的時間,一會兒偷偷看看手機上的時間,感覺今天時間過得是那么慢。
只在古玩市場上轉了二十幾分鐘,我就說,咱們走吧。
愛人立刻和我朝醫院走。
我和愛人邊走邊都心事重重,但又互相裝做平靜的樣子,相互說著些東一句西一句的話。
到了醫院,還不夠時間。愛人讓我在一樓等著,她到CT室去了。
一時半會沒來,我心情緊張起來。到外面買了一盒煙,站在醫院的門外點上,一口一口地吸。平時我是不抽煙的。以前吸過,一天一包,牙被嗆黑了不說,肺管子也全成黑色的了。有一次身體發燒去透視,醫生說你這肺管子哪是肺管子呀,成煙囪了,告誡我不能再吸了,就戒了,好多年了。
愛人站到了我身邊,說你看,她把片子連同醫生打在紙上的診斷交給我。我趕忙接過來,看看診斷,再看看片子,看看片子,再看看診斷,雖然感覺有點不怎么好,但鬧不清真正是個怎樣的子丑寅卯,都是些醫學術語,我又沒研究過醫,平時也沒注意。
愛人說,讓醫生看吧。
我和愛人又走進那個診斷室,等一個正在就診的患者起身后,坐在了就診室的那個方凳上。
哎喲,CT給你同時掃了下肝臟,上面也有東西。醫生搖了搖頭,認真地舉著片子,仔細地瞄來瞄去。
愛人接著哭了,眼淚滴滴答答。
我的頭也嗡的一下,想是不是擴散了啊。
做核磁共振進一步檢查檢查,確認確認吧,醫生說。
不會有事吧?愛人問醫生,聲音都變調了,哆嗦了。
我仰頭看著愛人,裝作鎮定地勸她說,不要緊,但話雖這么說,其實臉已經煞白。
醫生說,得確認確認,他問我,有沒有金屬牙?
我說有。
他說能不能摘下來?
我說摘不下來。
他說最好摘下來。
我說,一摘我左邊的這好幾個牙就全都被弄掉了。我張開嘴,用手扒著左邊的嘴角讓他看。不忍心讓這幾個牙忽然間被弄掉。它們是2002年春天時到口腔醫院安上的,他們跟隨我已經八九年了,和我一起品嘗過不少生活的苦辣酸甜,成為我身體的一部分了。
醫生說,那再做個加強CT吧。要過我愛人手里的卡,嚓地刷了一下,又輸上了檢查的內容。
我和愛人又朝三樓走,腳步已十分沉重,愛人邊走還邊不時抽泣一下。
到達三樓后,竟走錯了方向,本來CT室在東邊的,卻朝西去了,又返了回來。
護士喊我到另一個房間里打針,喊了幾聲,我沒聽見。護士過來問,你是不是叫陳江河?我說是,她說,那喊你你怎么不答應?我說我沒聽見。她說過來打針。我趕緊跟著過去。
護士讓我坐在一個方凳子上,從櫥子里拿出一個針給我扎在手背上,走了,對站在我旁邊的愛人說,帶他過來。我只顧看手背上扎著的針頭了,沒聽到。愛人則忙著抹眼淚,也沒聽到。一會兒護士從CT室里火嗆嗆地過來沖我愛人說,不是讓你帶他過來嗎,沒聽見?我和愛人趕緊朝那邊走。
這次我顛倒過來躺在機器里滑出來的那個床上了。左手上打著針,瓶子吊在旁邊的一個架子上。還是叫吸氣,憋氣,反反復復。機器一會兒嚓嚓嚓嚓響,一會兒咕咕咕咕響。檢查的時間比第一次大約長出五分鐘后,醫生說,好了。那個床從機器里緩緩滑出來。護士從我的手背上拔下針說,按著,我用右手按著那個小小的藥棉,從床上撇下腿來,腰帶檢查時弄松開了,拉拉著褲腰,穿上鞋,從里面來到了樓道上。護士還是說,一個小時后取片子。愛人眼里濕著說,你先回去吧,我在這里等著。我明白她的意思,萬一有個什么那種結果,好和醫生串通起來,瞞著我,讓我別有心理負擔。我說,行,接著朝回走。愛人說,打的呀。從醫院到我們家的距離,走著大約半小時,平時我們上醫院看病人或看病什么的,基本都是走,不是為省錢,而是為鍛煉。生命在于運動嘛。住我們風景苑生活小區里的市里的一個局的局長,有專車,上班下班的得走三四十分鐘,但人家就不坐車,天天走,風雨無阻。愛人囑咐我,我答應著,嗯。
三
其實,我根本沒打的,不是為鍛煉了,而是為了好理一理思路,考慮一下事情了。
會是那種結果嗎?如果是那種結果怎么辦?我才四十九歲啊!
出了醫院,我朝右拐,在蓊郁的法國梧桐遮蔽的人行道上慢慢地走著,思緒萬千。
我曾一次次跟愛人說過,等我內退了,帶她出去旅旅游,坐坐飛機。公司規定男五十五歲內退,我還有六年,看來我要食言了。愛人跟了我這二十多年,她哪兒也沒去過,不容易。和我談對象時,我還是個大頭兵,她不嫌我們家窮,跟了我,讓她爸帶著建筑隊,在我們張家營子里蓋起了我們的新房。她爸是搞建筑施工的,不僅帶來了人,還帶來了架板、腳手架等所有的建筑工具以及建筑材料。結婚后,我在部隊,我們兩地分居,一年也就見一次面,每次最多也就二十來天,但我愛人從無怨言,一邊撫養著我們的女兒,一邊在一家集體企業上班,空里回村幫著我們家種地,孝敬我父母。一次因貧血,她都暈在了車間里,是被工友們抬進醫院的,但她怕花錢,打完了吊瓶就回家了。我轉業到東方石化公司樹脂廠后,我們女兒六歲了,總算團聚了,還分到了房子,可剛搬進去,她就把我父母從張家營子接了過來。由于房子太小,雖叫兩室一廳一廚一衛,但不到四十平方,臥室一個是十二平方,一個七平方,廳只有六平方,大點的臥室可以擺雙人床,但小點的臥室只能擺單人的。我父母睡在稍大點的臥室后,愛人非讓我睡在小臥室的單人床上,她則和女兒夜夜睡白天折起來、晚上打開的沙發。后來,住房改革了,我們想攢錢買房子了,她所在的那家棉紡企業也一天不如一天,半死不活了,幸虧我所在的企業好一點,我們能從牙縫里攢點錢,終于于前年花五十多萬,在風景苑小區買上房子,并裝修后搬進來了,她也在單位前年倒閉后,靠自己省吃儉用地交了三年的養老保險后要退休了,我卻被查出病了。
買房子的錢,有十五萬是我向一個朋友借的,這個朋友是我轉業回來后認識的,特鐵,屬兩肋插刀的那種,聽說我用錢,二話沒說,當晚就拿了過來,撂在了我們的床上。我要打借條,他說,瞧不起我咋的?先用上吧!然而,借的就是借的,必須要還的,可萬一我要有個三長兩短,就靠我愛人還有兩個月才退休后的那每月八百多塊錢的退休金,咋辦哪?
我女兒去年大學畢業了,學的是平面設計,但我嘴笨不說,又不會送禮,會送也沒有錢,更沒有關系,聽憑我女兒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地瞎撞。女兒埋怨過我,嫌過我,說我無能,沒用,不如人家張三的爸爸李四的爸爸,為此她還挨過我愛人一巴掌。但不管怎么埋怨,怎么嫌,我也只能將頭低在褲襠上,然后嘆息,再嘆息,其它的什么也幫不上,到如今她仍浮梗飄萍般的沒個穩定的工作。
屈指算來,也有兩個多月,我都沒有回張家營子,到我母親的墳前去坐坐了。工作太忙。一般每次回去,我都要到我母親墳前坐坐,心里默默地和她說會兒話,然后離開。她不是我的親母親,我是她1963年冬天時從野地里撿來的。當時大約也就出生一兩天,不知為什么給拋棄了,嘴都凍紫了。母親走娘家,從田野里的小路上穿過時,見旁邊一床小被子包著個東西,蹲下一看,竟是個孩子,用手摸摸嘴,還有點氣,立刻抱在了懷里,然后把我抱回家,一口糊糊一口糊糊地養大了。我上有哥哥姐姐,下有弟弟妹妹,他們都是母親親生的,但母親待我對比她親生的都好,有好衣服先讓我穿,有好東西先讓我吃。家里窮,上不起學,她讓哥哥姐姐都老早就輟了學,卻一直供我到高中畢業。我十幾歲時得了肝病,有的人怕傳染,躲著我,但母親卻不怕,還讓家里人也決不能疏遠我,讓我造成心理傷害。她喂我水,喂我飯,晚上讓我和她蓋一床被子,背著我四處求醫,終于把我治好了。可是,為我們吃盡千辛萬苦的母親,卻在1993年她五十五歲時,因腦腫瘤去世了,墳就在我們村后山的山坡上,墳前有我給她栽的兩棵銀杏樹和兩棵松樹,都碗口粗了。可是,也許以后我就再也不能為這銀杏樹和松樹澆澆水、拔拔草了。
我在班上負點小責,大前天時因一點事情,對一名干事進行了嚴厲批評,批評完后我才聽別人說那名干事根本沒有錯誤,是我批評錯了。想給他道歉來著,結果廠里有一名患腦溢血的職工住院了,我忙著去醫院看望,沒道成,而第二天,那名干事又帶著廠里二十名職工,到張家界療養去了,得十天后才能回來。
我一個戰友的孩子要結婚了,前天把請帖親自給我送來了,半個月后的初六。我和這名戰友是生死之交,1982年,在南部邊境的一次作戰中,我們在深入敵人陣地進行偵察時,不小心被敵人發現并包圍,我的左小腿被擊傷,是他硬背著我,冒著槍林彈雨,從死亡線上闖了出來。可以說,沒有他的舍生相救,早就沒有我陳江河的今天了,所以,當他給我送來帖子時,我說,孩子結婚那天我一定去,然而,還有半月,多么的長啊!因為甭說半月了,誰知就是十天后,又會是個什么情況呢?也許那時我……不說了!
生命就是這樣,有時很頑強,更多的時候卻常常表現得十分脆弱,脆弱到似乎連一根羽毛一碰,也會碎掉,而碎了,就會化作裊裊的青煙,隨風無聲無息地消散了。
你的某個朋友,也許昨天還和你通過電話,但很可能明天你就要參加他的遺體告別了;你的同事,也許上午還和你對桌辦公,有說有笑,但很可能下午就躺在殯儀館冒著涼氣的冷凍柜里了。
我的舅子媳婦就是,忽然間就走了,好好的,沒有任何先兆,才四十一歲,讓人感到都不是真的。
唉!
四
正在街上心事重重地走著,東里西里腦子灰灰地胡思亂想著,手機忽然響了:
我在仰望,
月亮之上,
有多少夢想在自由飛翔。
昨天遺忘,
風干了憂傷……
喂——我接起來。
陳江河啊——是我愛人。
啊!我答。
她在電話里哭開了。
我心里咚的一下,想,看來生命已到盡頭了,倒計時了,問,怎么了?
原來是囊腫,已經確診了,沒有什么大問題。她走出診室后,正要給我打電話,碰上個到醫院里看病人的熟人,熟人問我愛人到醫院干嘛來了,看病人?她說不是,就把我怎么在單位查體時發現腎上有點情況,然后又怎么在這家醫院里一遍遍做CT,最后確診是囊腫的事對熟人說了。誰知,熟人聽完后哈哈笑了,說這家醫院為了賺錢,就是這么變著法子地蒙不明白的人。去年她妹妹感冒,來這里住了五天院,光核磁共振就讓她們做了三遍。我愛人一聽,回去跟醫生吵吵上了,氣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