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以為我有了寬大的陽臺,一定是這樣的:寶石藍的玻璃從高高的頂端一直罩下來,邊角上留一扇紗窗,早晨或者傍晚便會有輕盈的風從那里斜斜地拂過來。而我則光腳在鋪了白羊絨的地毯上或坐或站,手捧一杯香茗,目光游離在群樓之外,欣賞夕陽打在城市上的瑰麗影像。就在我的身邊,這個寬大的陽臺上,還要有一個半圓形的茶幾,一把可以搖晃的躺椅,等我看夕陽累了的時候,就坐在那把搖椅上,放一本書在胸前,半閉著的雙眼看書里的故事,半閉著的心把時光送進幽幽的黑暗中。
只是等我有了足夠大的陽臺,卻從沒有鋪過一張地毯,也從沒有放過一把搖椅。因為每個秋天來的時候,我的陽臺上總是需要留出足夠的空間,來堆放一些尚需晾曬的花生、柿子、辣椒、綠豆、芝麻、花椒等等。這些或被我親自從山里的老家帶回來,或被親戚們輾轉托人從山里捎出來的果實,帶著家鄉的泥土在我的陽臺上東一片西一堆,散發出雜亂的山野氣息。無論我做什么,或者什么都不做,總要繞到陽臺上,看看白胖胖的花生、紅彤彤的柿子和辣椒,抓一把綠豆讓它們從指縫間骨碌碌地滾落,一起滾落的還有那些隱藏在內心深處的關于故鄉的記憶:松軟的泥土地,下過雨后總是泥濘;春困時被母親從被窩里吆喝起來,揉著瞌睡不醒的眼往姐姐刨好的窩里丟花生種子;毒辣的太陽地下撿拾被遺落在田間的麥穗;黑暗從山野間漫過來,大人們還沒有從另外的地里收工,小小年紀的我躲在臨時收拾出來晾曬花生的場地里堅守我的看花生事業,一邊祈禱千萬不要被狼看到,一邊祈禱大人們趕快到來……
關于故鄉,關于童年,有著太多勞動的艱辛是我隱忍的心傷,從上學時候就開始盼望離開那些塵土飛揚的土地,離開那些腰酸背痛的痛苦,離開那些春天播種秋天收割的繁瑣。而現在,被動地困在城市中央,每天把腳放在干凈整潔的水泥馬路上,我卻越來越覺出一種擱腳的堅硬與不適,內心也失落起來。
只有回到家里,穿過客廳,看到陽臺上那些散亂的帶著泥土的家鄉產物,才恍惚覺得無論在哪里,我其實一直都不曾遠離了那片土地。秋天還沒有來的時候,我總會殷勤地把陽臺清掃出來,之后專門回趟老家,幫勞碌的姐姐一點力所能及的忙,再把那些隨處可見卻又獨具家鄉味道的秋果們搬了來與我同處。最好是帶著點土腥味,夜里到陽臺上去,涼的空氣里便有了家鄉的味道,雖然些微,卻足以慰藉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