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過后,小麥便收割完畢,孩子們也該放暑假了,山里的孩子們沒有了學業的束縛,整天在田野里到處瘋跑,個頭一天天地躥高,與孩子們一起躥高的不僅僅有遍地的野蒿和山菊,還有正值生長旺季的玉米。
一望無際的玉米地便是腦海里童年生活的全部背景了。“立夏三天遍地鋤”,這時雜草生長得很快,放了假的孩子們是要被母親吆喝著到玉米地里拔草的,為了防止孩子們偷懶,母親總是讓孩子們緊跟著自己,可這些半大小子們是不會安分守己地呆在悶熱的地里拔草的,當鄰地伙伴的口哨聲傳來,他們就故意落后一段距離,母親稍一不留神就不見了蹤影。一會兒地里便傳出了做母親的呼喚聲——并不只是嗔怪他們的懶惰,更主要的是母親知道這些愣頭小子在玉米地里竄上竄下會弄折了正長高的玉米稈子。果然,一會兒工夫,這些小混混們就溜回了母親身邊,胳膊上、腿上被玉米葉子拉出了一道道口子。被汗水一浸,齜著牙叫疼。做母親的便沒好氣道:活該!山里的孩子潑皮,他們對這點小傷痛才不在乎呢,就像不在乎母親的罵聲一樣,一會兒工夫就拋到腦后了。
雜草被除凈后,正處于雨季的玉米就如春筍般一天天躥高,很快就長得比人還高了。放眼望去,一片片綠油油的葉子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亮光,風一吹,呼拉拉地響。這個時候是不敢再進玉米地了,近一米長的玉米葉子伸展交錯著,密不透風,人走在里面把這邊的葉子扒開,那邊的葉子又打在了臉上,那個叫疼!簡直寸步難行。況且看不清腳底下,如果不小心踩到蛇,那可不是好玩的。所以此時孩子們是不到地里去了。但此時的玉米地是最為壯觀的。紅日西墜的時候,天空仍然很刺目,孩子們被炫目的陽光曬得有些打蔫,但思維卻還是清醒的,——也無需睡午覺,他們精力足著呢。三五個一伙,二四個一堆,找棵有蔭涼的大樹靠著,整個人就勢癱在樹底下的石板上。瞇著眼看過去,微青色的天幕下一片綠,家家戶戶的玉米地連成一片,煥發著昂揚的生機。立秋后乍起的北風微微地吹著,玉米地里發出排山倒海的呼嘯聲,你只需傾聽,無需多言,也無需去思考什么,你只需做這幅田野風光畫里的一只麻雀,或是一枚落葉,你只是這大幅水墨畫里的一筆,但只要筆尖輕挑,把自己的渺小與卑微縮成一點,你才能立足。玉米稈子紅了的穗子筆直地挺著,永遠雄糾糾地佇立著,此時此刻,你還羨慕黃沙遍天的紅高粱嗎?你還向往沼澤陰濕的蘆葦蕩嗎?那些電影里厚重的背景曾是怎樣讓你心生神往,是因為看上去一望無際的深遠和凝重一定會藏著一次令人蕩氣回腸的游擊戰爭,抑或是一場感天泣地的凄美愛情?可如今,這場戰爭就在你的眼前,這些哨兵們整裝待發,雄姿昂揚,那種豪氣堪比天高!更何況看不到盡頭的玉米地里也曾演繹過多少羞澀美麗的鄉村愛情?此時此刻,淡青色的天幕下,大筆渲染的田野里,孩子們的夢想和婆娑飛舞的玉米葉子一起馳騁飛揚,人和景完全融合,靈感頓生……
小時候,地里似乎總是有拔不完的草,烈日炎炎的午后剛一過去,我便拐著簍子隨母親一起穿梭在還泛著熱氣的田地間,成片的玉米地泛著綠油油的光,穗子一天比一天飽滿,還沒熟透的玉米棒子掐指可破,非常鮮嫩。傍晚的時候,母親總是挑選幾個剝了葉子,回家放在清水里煮熟,那是怎樣的一種美味呀!
長大后,離開故鄉的多少日子里,在撒著燈光和夜曲的夜晚,和朋友們推杯換盞啃著燒烤店煮熟的玉米棒子,卻怎么也沒有了當年我們兄妹迫不及待地看著母親從鍋里撈出燙手的玉米棒子的心情。當我所居住的小城飛速地把高樓填滿周圍的土地,當童年的玉米地漸漸淡出了視野,我總是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故鄉的味道。可每當從不同的作品里發現浩蕩無邊的玉米地,我的心便頓時激動不已,原來伴隨我童年的玉米地,給了我無限快樂和夢想的玉米地,一直深深地印在我的心底,從不曾被生活的瑣碎和工作的煩惱抹掉,我仍是那般懷念追隨在母親身后,拐著簍子走在田間小路的歲月,那永遠都是珍貴的童年的底片,是久違了的故鄉的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