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節(jié)又快到了,我給兒子準備了新衣服,還買了他喜歡吃的瓜子。兒子十六歲了,足足高出我一頭,出門時,他總是乖乖地跟隨在小小的媽媽身后,到路口,依舊慣性地牽起媽媽的胳膊。他很安靜,很少發(fā)脾氣,我坐著,他就靜靜地待在一邊,偶爾會抬起頭朝我笑笑,我一看他,他就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玩手指,和小時候沒有太大的變化。他始終是個孩子。
兒子是自閉癥患者。
近來,我明顯感覺到自己的白發(fā)多了一些,牙縫也大了,吃飯的時候總是塞住東西。兒子大了,而我愈發(fā)老了。
十多年來,早已習慣了別人異樣的目光,是的,這些目光仿佛荊棘遍布,然而,只要看著兒子,我的世界里就只有他了,他的喜怒哀樂無時無刻不牽動著我的神經。他只是一個比較特別的孩子,需要大家特別的關愛而已。雖然我早已知道,鋪天蓋地的付出也許換不來點滴的回應,然而,依舊無怨無悔。
因為我是媽媽啊。
也曾經氣急敗壞地逼著兒子學習,結果導致了兒子的暴躁,后來,我不再那么殘忍地對待他和自己,開始心平氣和地接受無法改變的一切,心里的恐慌也漸趨麻木,我甚至開始放棄一些努力。卻不料,在我不經意間,卻發(fā)現(xiàn),兒子在一點一點進步著。能寫簡單的字了,會看著簡單的圖畫臨摹了,能聽懂很多話了,兒子的眼神里也不再那么空洞茫然。我欣慰地看著兒子,不慌不忙地指點著,看啊,多么英俊的小伙子,他的神態(tài),他的天真,分明還是多年前那個6歲的可愛的小男孩啊。
我開始追問,一切,是否可以重新來過?
不由得想起一件很久遠的事情。那天,我和兒子去威海參加一個自閉癥聯(lián)誼會。我本不喜歡熱鬧,只想在自閉癥孩子和家長集中的地方感受一點溫情與勇氣,希望汲取一點鼓勵與安慰。活動快結束的時候,主辦人安排了一個小小的活動:讓孩子們站成三四排,背向媽媽,媽媽們也打亂順序站成了幾排。有志愿者輔助孩子在紙條上寫好了幾句話要送給媽媽,然后讓孩子拿著紙條去找媽媽。對這樣的活動,我本不以為然,那時我的兒子不會寫字,更不會用語言表達自己的心聲。我曾偷偷回頭看了看,字是志愿者寫的,起初,志愿者還企圖讓兒子自己寫,看到他連筆都拿不對,只好握著孩子的手寫下了幾句話。好在這里,沒有誰會歧視孩子的無知,嘲笑家長的無力。
開始找媽媽了,當大多數孩子都找到了媽媽擁抱的時候,場子里只剩下幾個媽媽了,按照規(guī)則,我不能挪步,只好依舊在原地等孩子。我知道這個活動對兒子的挑戰(zhàn),就不時回頭想示意他走過來,然而茫然的兒子不知道做什么,他無法在紛亂的世界里找到自己的媽媽,他對媽媽對任何人都沒有太濃厚的興趣。我只能等啊等啊,等兒子走過來。
我一直在等,不抱怨,只是靜靜地等。
我站在那里,等著,看著,我不知道要等多久。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周圍母子相見的歡呼霎時退潮,我心里突然就涌起一陣特別的滋味,瞬間就彌漫了全身。
兒子,我就在這里,就在你不遠處,你卻無法找到我,這就是所謂的咫尺天涯啊。那滋味,我不想回味,再回味,依舊是掉進深淵里的暈厥感。
一直輔助他的志愿者終于在我的示意下讓孩子來到我身邊。接過兒子的紙條,紙條上大概寫了些媽媽我愛你之類的話,心里明明知道那幾句話不是兒子寫的,也明明知道如果沒有志愿者輔助,兒子絕對不會找到自己,然而,那一刻,在那樣的境遇里,心里還是漫過一股股暖流。我抱過小小的兒子,喃喃著:兒子,我是你的媽媽,媽媽就在這里,不論怎樣,媽媽總要在你身邊,媽媽知道了,無論天翻地覆,你始終需要媽媽的陪護。
從那以后,我不再輕生,也不再瞻前顧后直到痛不欲生,只是拉起兒子的手,一路走著。
我是媽媽,而且,我是一個自閉癥孩子的媽嗎啊。
兒子睡了,我回頭望一眼,親愛的寶貝,在媽媽的心里,你依舊是那個需要媽媽攙扶的小孩。一年一度的六一兒童節(jié)又快到了,我們還和以前一樣,去劃船,去買好吃的點心吧。
你不長大,我也不敢變老。
睜開眼,又是新的一天,一切,都可以重來。寶貝,無論歲月如何變遷,在媽媽的心里,你依然是我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