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書緣

海然大學中文系畢業，一直在家待業。無奈的他只好開了網店，經營各類圖書。堂堂的大學中文系畢業生，應該在辦公室做個文秘，為領導寫寫材料，而現在卻做了個賣書的，海然心里犯起了嘀咕，這其中更多的是對父母的不滿。每天海然都被這一屋子一屋子的書折騰得焦頭爛額。還好，他還算細心，沒有發生給顧客發錯貨之類的事。三個月下來，收入也能與一個普通的文秘相當，也就心安理得地繼續干了下去。

每天早上九點，鬧鐘連續響三次，海然才可以起床。打開電腦，去趟衛生間，早飯從來不吃，往電腦前一坐，就開始了一天的工作。這種家庭主婦從事的工作，對于海然來說，可謂是輕車熟路。一天的大部分時間，就在永遠打不到頭、永遠有升級的游戲中度過。晚上12點，海然算了一下，今天共有五位顧客訂書，共賣出10本，扣除包郵的運費和成本，凈掙105元，算是平均數。記好賬，海然關了電腦，徑直躺在凌亂的床上。

每天這機械的工作讓海然對周遭的一切都沒了興趣。一天，QQ上有人加他好友，像完成程序一樣接受確認。對方首先說話了：“你好，書老板。”第一次有人在老板前面加了一個“書”字，海然心中突然感覺像有一陣輕輕的微風吹過。“不敢當”。海然回復。“我剛剛在你店里訂了一本《天藍色的彼岸》和一套于丹老師的書，你都確認了吧？”“嗯”，海然只好暫停了游戲。“麻煩一下您，能不能幫我訂一本《像青蛙一樣思考》，我找了好多家店都沒有。先謝謝您啦。”“好。”海然又繼續他的游戲。

兩個月過去了，這天，QQ上又有人跟他說話：“好久不見，書老板。”海然看到，眉頭輕輕皺了一下，想起了這位叫沫兒的好友。“你好。上次的書發貨很快，質量也很好。謝謝書老板啦。”“這是我們應該做的。”海然應付道。“我覺得《天藍色的彼岸》和電影《人鬼情未了》里的故事展開方式有點相似。”“是嗎？”海然停下游戲，因為《人鬼情未了》是他最喜歡的電影之一。“故事里的主人公都是在去世后，通過靈魂重返人間，重新認識了自己身邊的每個人，感悟到自己之前沒體會到的親情、友情、愛情。”沫兒回答。“《人鬼情未了》里，主人公去世后，看到妻子對他深深的思念，后悔沒有對妻子說一句‘我愛你’。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不要以為沒有必要而不去做。每個人都喜歡傾聽贊美的聲音和愛的聲音。”大學畢業后，這算是海然第一次對一件事物的評論。“《天藍色的彼岸》里，小男孩一直以為父母都不在乎他，親人們也早已把他忘記了。而當他重返人間，看到過了這么久，親人們還是無法撫平失去他的傷痛。所以，我們也要寬容對方。更多的時候，愛無法表達，但卻實實在在。就像人們常說‘大愛無言’。”沫兒的回答讓海然的內心涌起了大學時的那份激情。那時，愛好文學的同學們經常一起討論一本書、一部電影甚至是學校附近的一家餐館，每次大家的見解都不一樣。那個時候，大家的思維是開闊的、活躍的。而大學畢業后，海然還沒認真讀過一本書。“唉，人真是一個矛盾的結合體呀。”海然從思緒中回來。“所以，我們既要不吝嗇表達自己的愛，也要包容對方無言的愛。”“太對了。”海然對沫兒有了些許贊嘆。這天，沫兒又訂了一本《納蘭容若詞傳》和一本《小王子》。

以后的日子，只要看到沫兒在線，海然的內心都要興奮一下，他喜歡和沫兒聊天。有時看到跟他說話的人不是沫兒，甚至會有些失望。他們聊各自喜愛的電影、歌曲、圖書，慢慢地，開始與對方分享自己的快樂，有時也會找對方傾訴，有時會彼此沉默。海然感覺，和沫兒聊天，總能讓自己有意外的收獲，總和她有說不完的話。

沫兒買的兩本書又看完了。“好看嗎？”海然問。“嗯！”沫兒有力地回答。“有次，容若的妻子盧氏問容若，最悲傷的字是哪個？她告訴他是‘若’。凡‘若’字出現，皆是因為對某人某事已無能為力。人生若只如初見。一個字說得人心中一陣酸楚而又思緒萬千。”海然一愣，自己經歷的無奈與遺憾仿佛都在這一字之中。過了良久，海然回復：“這個字猛地這么一說，讓人能把所有的經歷都回憶一遍。”“這個字看似很普通，我們經常用，但是從來都沒有發自內心去感受。但經盧氏的分析，好像內心所有的感情一下子都迸發了出來。”“嗯”，海然的思緒還在這一小段話的細細品味中。過了一會兒，沫兒告訴他要買一本《牛虻》。海然發貨的時候，從貨架上取下來一本《查令十字街84號》作為禮物送給沫兒。

“你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第二天一上線，海然便迫不及待地問了起來。“我就叫沫兒，吳沫兒。媽媽說每個人都像是大海里的一個小泡沫，都是很渺小的。但是泡沫破裂后就會變成一滴水，這又是大海不可或缺的。因此每個泡沫又是最重要的。”“哇，你媽也跟你一樣，像個哲學家。”海然笑道。“那怎么對呢，是我繼承了媽媽的哲學基因。”沫兒反駁道。“哈哈，對呀，孩子像父母才對呀。”海然又問：“你今年多大了？”“24。”沫兒回答。漸漸地，他們的話題實際了一些。海然開始關注沫兒的家庭、生活習慣……

沫兒的書收到了。海然說：“感覺他倆現在很像《查令十字街84號》里的情節。書里的主人公從未謀面，一直靠郵政通信，只是我們傳遞信息的方式現代化了，他們靠這種方式認識彼此，互相幫助，有著共同的愛好。不過最大的一點差別就是我們都沒有自己的家庭。”“那說不定我們也會像德爾先生和漢芙小姐一樣，永遠也未曾謀面。”沫兒的回答讓海然燃燒的心一下子跌到了冰冷的谷底。他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但他確定自己的感覺是正確的。“我很喜歡你，希望你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帶著試探與誠意，內斂的海然大膽地表白。“但我真的只是一個泡沫。”“那我倒要去看看你這顆泡沫。”海然搞不懂沫兒的回答，只好順著往下說。再看沫兒已經下線了。

第二天一上線就看到沫兒的留言。“昨天媽媽很著急叫我，沒來得及跟你打招呼。”看到沫兒主動的留言，海然心里又是一陣驚喜，他相信他的感覺是正確的。“大海里有無數顆泡沫，看上去這些泡沫都是一樣的，但只有一顆對于我來說是唯一的。就像星球上的那株玫瑰花對于小王子一樣。地球上有千萬株一樣的玫瑰，但是小王子所有的澆灌都是為了她，所有的付出都只對于那一朵花。正因為他付出了感情，花費了時間，他要對他的玫瑰負責。你懂嗎？”海然和沫兒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中。過了好久，沫兒回復：“多么渴望玫瑰般的幸福啊！”“那是當然，對小王子來說，被馴服的玫瑰只有一棵。對我而言，融進我心底的泡沫也只有一顆。我當然要對我的泡沫負責呀。”“是啊，每個人都要承擔自己的一份責任。責任沒有大小，對自己來說，是真摯的東西，我們就要對此負責。”

這天，海然收到了一個巨大的驚喜，沫兒竟然送給他了一件禮物。海然無比興奮地把包裝打開，是一只咧著嘴笑的小蝸牛。海然迫不及待地跑過去跟沫兒聊了起來：“禮物收到，謝謝你。”“客氣啥呢？”沫兒俏皮地回答。“我最喜歡蝸牛，希望你也喜歡。”“啊，為什么呀？”海然驚訝地笑著問道。內心的興奮還絲毫沒有減退。“蝸牛爬得最慢，但是總能爬到終點。因為它背負著一份前進的責任。每個人前進的道路都不會一馬平川，但對社會、對家庭、對自己的責任迫使我們不能停下腳步，即使爬得很慢。”“好的，銘記在心，我會對你履行好我的責任。”海然堅定地回答。

過了好多天，海然都沒有看到沫兒上線。只是看到沫兒多了一條個性簽名：不管我活著，還是我死去，我都是一只牛虻，快樂地飛來飛去。快樂，對我來說就是我的責任，是我給家人最大的回報，只是這份責任真的很微小。

半年來，沫兒一共從海然那里購買了6本書，不算一個好客戶。但對于海然，他在乎的根本就不是這些。沫兒還沒有一次這么長時間沒有給他留言，只要大腦一停下來，沫兒就會出現在他的腦海里。“網絡還是不可相信，沒有必要為一個未曾謀面的虛擬人物牽掛。”海然安慰自己，但是根本沒有用。半個月，對沫兒的思念與好奇一直困擾著他，想忘卻怎么也忘不掉。而這時，游戲正好可以作為自己解脫的一個工具。

終于有一天，沫兒的頭像又閃了。海然立即關閉正在通關的游戲。“你好，沫兒走后，我們整理她房間時，看到她給我們留的一封信。她說，如果她走得太突然，來不及跟你說的話，就讓我們轉告一下。”“那她去哪里了？”“沫兒生下來不久就被診斷是進行性肌營養不良，她從來沒有站起來過。醫生說她只能活到22歲。”“啊？”海然像是被一股巨大的海浪一下子擊倒在沙灘上。他怎么都想不到會是這樣。“沫兒走的時候很欣慰，她說有好多人幫助她，還比醫生預言的多活了兩年。她說她的責任是不讓愛她的人受到更大的傷害，她要永遠快樂。”

再看沫兒的個性簽名，海然似乎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