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居老丁,四十多歲,中等身材,平頭方臉,皮膚黝黑,天天戴著一副墨鏡。
他在樓下自家的草廈子開了個小商店,名字就叫“老丁商店”。面積不足6個平方,只能靠墻擺開一個雜貨架,門口擺一個賣雪糕的冰柜,旁邊放一個高凳,剛好坐一個人。
下班時間,經常遇到有人站在門口喊:“老丁,拿盒煙吧。”“老丁,送桶水吧。”“老丁,灌一罐煤氣吧。”老丁就響亮地答一聲:“好嘞!”扛著送一次水,工錢2元,送一罐氣工錢3元。家里有身強力壯的男人的,一般就自己去扛了,省下這筆花費。我家住頂樓,連樓下草廈子一起算,應該是8樓,因為常年我一個人帶著孩子在家,所以,我家送水送氣,都是老丁的活。每次送水送氣上來,他總是放好就走,常常不收那兩元三元的工錢,讓人覺得過意不去。
老丁好脾氣,和鄰里之間相處都不錯。商店門前,擺了幾把小椅子、小凳子,就成了大家每天閑聊聚會的地方。左鄰右舍的,還有住在附近小區的一些老人孩子都喜歡聚集到這里。上至國家大事,下至路邊新聞,這里都能知道。又比如日本又在爭釣魚島了,比如神州火箭上天了,再比如,誰家的孩子考上學了,誰家買了新樓了,誰家換了新車了……大家也喜歡這個地方,連半山上住的傻子大成,也喜歡每天在這里坐上一陣子,安靜地聽大家閑聊。
老居民樓沒有物業管理,樓區周圍的衛生,老丁總是義務收拾。而且老丁也一直是居民樓的無名保安。雖然沒有樓宇門,住那里一直很安全。老丁商店每天晚上開到10點,算是免費給居民樓看大門了。
說起我們住的那座樓,是一座獨立的居民樓,一梯三的小戶型,每家66平方的面積,配套不太齊全,除最初的水電之外,其他都是后配置的,比如暖氣、寬帶、有限電視等,至今沒通天然氣,屬于城市窮人區。在那里,每家人過上幸福生活的標志,就是搬離那座樓。如今,已經有六七戶人家成功離開了那里。我家也搬進了新的小區。而我們所要感激的人,應該是老丁一家。是他們,在我家抵押了房子并東拼西湊、破釜沉舟去辦自己工廠的時候,借給了我們一萬元。這一萬元,是他們多年的積蓄。當時,我們的工廠前途未卜,他們所能信任的,只有我們的為人和他們的善心。前些日子,老公和朋友們聊起創業時候的艱辛,依然對鄰居老丁一家充滿了感激。
老丁有一個兒子,快20歲了。他也想給兒子買一座新房娶媳婦。不過,靠那個6平方的小商店來買新房,幾乎是做夢。為了這個夢想,老丁想盡辦法。冬天出去打零工,夏天晚上烤肉串賣。具體做過多少種零工,大家并不清楚。不過,老丁的燒烤手藝在那一帶漸漸出了名。特別是他做的烤花肉,香而不膩,酥而不焦;烤黃花魚,外香里嫩,鮮美可口,都是特色手藝。本來,他只是在商店門前露天燒烤,后來,那地方太小又影響鄰居休息,所以從去年開始,他在附近租了門面,算是有個正式的店面了。燒烤的種類也越來越多,除了魚和肉,還有各種海鮮和蔬菜,生意也越來越好,老丁也越來越忙,越來越累了。每天早上上班的時候,總能遇到從早市回來的老丁,用自行車載著買來的新鮮魚肉蔬菜,白天一天的時間,他一邊看商店,一邊做燒烤的準備。大家依然會喊:“老丁,來送桶水。”“老丁,來盒煙。”“老丁,灌一罐氣。”老丁依然會熱情地答一聲:“好嘞!”跑著去送。晚上,開始燒烤,一直到半夜。這樣又忙又累的日子,老丁和丁嫂并沒有抱怨過,看起來倒是一直開開心心的,或許,這就是日子“有奔頭”吧。
雖然已經搬家了,我依然會常常想起老鄰居老丁一家,想起“遠親不如近鄰”。饞燒烤的時候,我依然會專門跑回去,去吃老丁的烤肉和烤魚。在鋼筋水泥的叢林里,老丁是別樣的風景。他的純樸、他的熱心溫暖著都市的靈魂。
老丁的老婆,大家叫丁嫂,也沒有什么工作。有時候丁嫂在家看店,老丁出去打零工。一次,她抱怨工商稅務的又來查她家的店,這么小的店,每月征幾百元的稅。再后來,又說起征稅,丁嫂高興地說,老丁的殘疾人證明辦好了,小店減稅了。
殘疾人?認識了三四年,我竟然沒有注意到老丁是殘疾人,只是覺得他一年到頭戴個墨鏡有點奇怪。丁嫂說,老丁的右眼,年輕時去山里石場采石頭的時候,意外受傷,瞎了。來到威海這幾年,一直也沒辦殘疾人證明,以為靠勤儉度日就可以。后來才知道,辦殘疾人證明才能減稅,如今終于辦好了。
我替老丁他們高興。他們身殘志不殘,在熙來攘往的城市里堅守著最本分的善良。我也不認為老丁是個殘疾人,在我心目中,善良的老丁最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