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白喜歡下棋,而且棋藝很不錯。
長孫無憂也愛下棋,而且據說從沒輸過。
今天,他們倆人相遇了,當然,就得來好好下一盤了。
人們都知道這兩位是武林中頂尖的大師級人物,他們倆搏一勝負,肯定非同尋常,肯定非常好看。因此,聞訊而來看熱鬧、看門道、看稀奇的可不少,不過,都離得遠遠的,這是出于恭敬,也是出于保險。誰知道,他倆下棋時會施出什么手段來。
現在,他們攜手來到一塊大石頭前說:“此地甚好,就在這里下吧?!?/p>
于是,兩人便在大石頭旁邊坐下了。
可是,棋盤在哪兒,棋子又在哪兒呢?
不必擔心,他們自有辦法。
只見公孫白伸出手掌來,就在那塊疙疙瘩瘩、凹凸不平的大石頭上抹了幾抹,便聽得“咔嚓咔嚓”一陣響,被他抹過的地方,石頭紛紛崩碎,眨眼間就在這大石頭上抹出一塊平整光滑的桌面來了。
而長孫無憂則伸出一個指頭來,在這平坦的桌面上豎橫左右地畫了起來,片刻工夫,一個勻稱、方正的棋盤就出現了。仔細去看,那棋盤的每一根線都有很深的凹槽,這不是用手指刨出來的,而是憑一股力硬按陷下去的,所以沒聽到一點聲音,也不見有一點石屑。
現在,棋桌有了,棋盤也有了,那么棋子呢?
“喂,那位小兄弟,請你過來一下!”公孫白招呼看熱鬧的人群中擠在前面的一位拎籃子的孩子。
孩子不知所措,但趕緊拎著籃子過來了。他籃子里盛的是新鮮的、熟透了的、飽鼓鼓的、令人口水直流的葡萄。很顯然,這是個賣葡萄的。
“給你錢,你這一籃子葡萄就賣給我們吧!”公孫白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塊老大的銀子。孩子一看,哇,這塊銀子足可以買一大車葡萄的了,他高興地接過銀子,連籃子也不要了,哧溜一下就鉆出人群,走了。
看來,他們倆是打算一面吃著葡萄一面下棋了,倒也挺會享受的呢!
“長孫兄,你用黑子,還是白子?”
“我隨便,好吧,我就用黑子吧,你是公孫白嘛,當然該用白子!”
“哈哈,哈哈!”
看熱鬧的人,現在已經是忍不住越來越靠得近了,因為他們看出來了,這兩位文雅得很,不會動粗的,決不會。
可是他們感到詫異,這兩位說的黑子,白子在那兒呢?
只見公孫白取了一顆白葡萄,三只指頭拈著,往那石頭棋盤上輕輕放下,這一放,這顆熟透了的、一碰汁水就要流出來的葡萄竟然整個兒深深地嵌入了石桌內。
而長孫無憂呢,則在籃里摘了一顆紫葡萄,也是三只指頭拈著,輕輕地往石棋盤上放去,紫葡萄也同樣深深地嵌進了石桌內。
現在大家恍然明白了,原來他們所說的白子、黑子,乃是這籃子中的白葡萄和紫葡萄。
看熱鬧的人說,不明白,不明白,憑什么能將這舌頭一舔就破皮的葡萄輕輕一按,就嵌到了石頭里?
看門道的人說,這是功夫,了不得的功夫,其實那一股力并沒有施在葡萄上,而是從虛空間施力到了石桌上,所以葡萄不會破,而石桌上卻凹出一個小陷坑。
下著下著,那一籃子葡萄差不多用完了,而那石棋盤上也幾乎擺滿了。
公孫白停住了手說:“我贏了?!?/p>
長孫無憂看了一下棋盤,說:“可我也沒有輸?!?/p>
兩人哈哈大笑:“好吧,這些個葡萄也別浪費了!”
公孫白一拍桌子,便見那些個白葡萄一律都從石桌里跳了出來,其中不摻一顆紫的。
“好!”長孫無憂說一聲,也輕輕一拍桌子,那些個紫葡萄也都一顆不漏地跳了出來。于是,兩人旁若無人地大談了起來。
吃完了葡萄,公孫白說:“這一局棋,咱們沒分出高下,什么時候,咱們再來下一局?”
“三年之后?!遍L孫無憂說。
轉眼,三年就過去了。
三年前的那局棋已經成為人們津津樂道、眾口傳頌的一段佳話。所以,這一天,當公孫白與長孫無憂又面對面地坐下來的時候,聞風而動、從四面八方趕來觀戰的人就更多了。
只見這一回,他們倆的中間擺著一張紫檀木雕花方桌,方桌上擺著一個紫檀木方棋盤,棋盤上擺著的一枚枚有雞蛋大小的紫檀木棋子,棋子上刻著車、馬、炮、士、相、將。
這一回,他們下的是象棋了。
“你先請?!惫珜O白說。
“好吧,我就先走?!遍L孫無憂說。
對了,上一回,是公孫白先走的,這一回,就該長孫無憂先走了。
奇怪的是,長孫無憂明明已經說了他先走的,可是他的兩只手卻依然放在膝上,一動也不動。只是眼瞅著那棋盤上的那棋子,仿佛是要把它們一枚枚看個夠似的。
怎么回事?怎么還不動手?觀戰的人都快有些按捺不住了,就在這時,卻聽有人驚呼起來:“咦,那枚‘炮’動起來了,它自己走起來了!”
一點不錯,長孫無憂的那枚紅“炮”是自己走到了當頭的位置上,而與此同時,公孫白的黑“馬”也自己動起來了,移到了保當頭卒的位置上。
當然,人們看到,公孫白的手也是放在膝上,一動也沒有動,只是用微微瞇起的眼睛瞄著自己那枚黑“馬”。
于是,聰明的人便恍然明白了:他們這是在用眼睛里射出的光來移動這棋盤上的棋子!
“眼睛里的光怎么可能移動這些棋子呢?”
懂行的人便解釋道:“怎么不可能呢?練劍的人練到一定的境界,劍人合一,劍即是人,人即是劍,根本不用劍,他的身上處處有劍,處處是劍。俗話說,目光如劍,而他們的雙眼里射出的光,就已經凝成一柄劍,這劍無形而有質,他們倆就是用這眼睛中的劍來挪動這些棋子的。不信,你等著瞧,下面還有更精彩、更好看的呢!”
果然,不一會兒,便聽得“嗞”的一聲,一枚紅“炮”竟然冒出一縷煙來,隨即就一下子在棋盤里消失了,而站在它位置上的則是一個恰好移動過來的黑“馬”。
接著,又看到,另一枚紅“炮”居然能騰空一躍,躍過棋盤上的一個“卒”,直撲黑方的一枚“馬”,“突”的一聲響,在兩子碰撞中的一瞬間,黑“馬”便化作一團火光,一閃就消失,而留下來的則是那只隔子打過來的黑“炮”。
“看到了吧,那消失了的紅‘炮’和‘黑’馬就是被吃掉的棋子,是他們用眼中的劍上發出來的那一股功力,將它們在一瞬間內就燒得干干凈凈、無影無蹤!”
“好看,精彩!”
經過一番如此這般反復廝殺,棋盤上已經留下寥寥四枚棋子了,一將,一帥,一兵,一卒。
公孫白抬起眼來看著長孫無憂:“我贏不了了。”
長孫無憂點點頭:“是的,可你也沒有輸。”
“不如,三年后,再下一局,以定勝負,如何?”
“一言為定?!?/p>
兩人站起來,相對一揖,各分東西,飄然而去。
三年后,他們倆又面對面地坐下了。盛況勝于前兩局。但偌大一塊地方卻鴉雀無聲。
咦,既然是下棋,怎么不見有棋盤?也不見有棋子,兩位對手只是面對面地坐著,低眉垂手,中間則空空如也,什么也沒有。沒有棋桌,沒有棋盤,更沒有棋子,這可怎么下棋?這算下的什么棋?
“你先請?!敝宦牴珜O白說道。
“不,這一回,又該輪到你了?!遍L孫無憂說。
“恭敬不如從命。”
聽他們這一番開場白后,就該有所動作了吧,誰知卻不,他們依然是泥塑木雕樣紋絲不動,面對面地坐著,連嘴巴也不動一動了,當然也不說一句話了,眼睛也都微微瞇著,仿佛是兩個坐禪入定的老和尚,甚至讓人懷疑他們倆已經進入了夢鄉,睡著了!
怎么回事?到底他們還下不下棋?他們到底打算下一盤什么樣的棋?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于聽到他倆開口了。
“這一局,你贏了?!惫珜O白笑著說,笑得很坦然。
“是的,可是,這一局,你也贏了?!遍L孫無憂也笑著說,笑得很實在。
“咱們還要下嗎?”
“不必了?!?/p>
怎么,他們這就算是下完了,已經下完了?
有悟性好、反應快的人自以為看出了其中的奧妙:“他們這是下的心棋?!?/p>
“心棋?”
“這是一盤看不見,摸不著的棋,是彼此用心在下棋,棋桌、棋盤、棋子都在他們的心里,只有他們自己能感覺到,能看到,看到自己的棋,看到對方的棋,我等這些人是看不到的啦!”
可也有人不同意:“既然你也沒看到,他們倆又沒有告訴你,那么,你憑什么知道他們是在下的心棋?你不過也是在瞎猜猜而已,所以,我不相信!”
那么,他們之間到底是下了一盤什么樣的棋,是怎么下的,為什么兩個人都贏了呢?這些,誰都說不清。
大家只有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倆站起身來,帶著神秘的微笑,寬袖拂風,并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