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不吃胡蘿卜

尋找橙小綠 或者綠小橙

每年整個十月我都在做一件事情，滿城里張貼尋人啟示。

每條街每條巷我都會去，以至于時間久了，街里、巷里的人看到我都會喊：“姑娘，還沒有找到嗎？先過來喝口水歇歇吧，有精神了才有力氣找啊！”我感激地對著他們笑笑，卻並不應聲過去，繼續(xù)張貼關于她的尋人啟示。

尋人啟示是我自己親手寫的，不是打印字。

她喜歡橙色和綠色，我就用橙色或綠色的水彩筆寫關于她的尋人啟示。

橙小綠，尋找綠水藻一樣頭發(fā)的橙小綠，尋找愛穿橙色長裙的橙小綠，尋找愛穿白色皮鞋的橙小綠，我是住在城北第五條巷子第七個門內(nèi)的橙小水。

綠小橙，尋找會做胡蘿卜飯，會熬胡蘿卜湯，會炒胡蘿卜菜的綠小橙，尋找從來都不吃胡蘿卜的綠小橙，我是住在城北第五條巷子第七個門內(nèi)的綠小水。

我已經(jīng)記不得她是叫橙小綠還是叫綠小橙了，就像我記不得自己到底是叫橙小水還是叫綠小水一樣，但是關于她離開的那年，卻像刀刻一樣撰在了我的腦海里。

還記得那是個有著濃黃顏色的晚秋，她像仙女一樣站在高高的田壟上，風吹著她那頭亂蓬蓬的綠頭發(fā)，身后細長彎曲的小河成了她銀白色的背景，我飛快地向她跑過去，貪婪地聞著她懷里甜甜的胡蘿卜味。

我喜歡吃胡蘿卜，必須吃胡蘿卜，就像我必須喝水一樣，于是她天天不厭其煩地給我做胡蘿卜，她說：“看看我家孩子，白嫩漂亮得像水，干脆就叫小水吧！”

我的名字是她起的。

她抱著我一邊流淚一邊說了好多話，但我只記得一句，她說：“媽媽已經(jīng)種下了一片胡蘿卜，你一定記得去吃！到時你的愿望就會實現(xiàn)，變成一個比媽媽還漂亮的女孩兒，有長長的頭發(fā)、美麗的眼睛。”

后來我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小河邊，風吹翻了草叢，除了我，除了小河，什么也沒有，媽媽就這樣消失了。

那年過后，我吃完了樹林里的胡蘿卜，便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長大了，而且長成了一個漂亮的女孩兒，但是我卻長得不像媽媽，我沒有她那樣蓬松的綠頭發(fā)，也沒有她那樣一對細長的眼睛。如果不是媽媽把她最珍貴的東西留給我，我都懷疑自己不是她的親生女兒。

那是一個掛在脖子上的小香包。

媽媽親手用紅色綢緞給我縫制的，里面裝著一粒種子。

媽媽說：“每一個人心里都有一粒種子，種下去的時候，它便是你的理想！”

她說：“這是我們家族的許愿種。”

種下許愿種

城市里好多人都開始養(yǎng)貓養(yǎng)狗的時候，我就覺得孤單了。但我卻只想養(yǎng)一個朋友，胖胖的，軟軟的，最好要有一對大大的耳朵，可以來盛放我喋喋不休的廢話，更重要的是，一定要有一身濃濃的胡蘿卜味，就像媽媽一樣。

世界上怎么會有這種好事？

我摸了摸胸前的香包，想著里面的那粒許愿種子。

我認真地把它種在一個青花瓷盆里，沒想到它長得比我還急切，五天后竟發(fā)出了嫩黃的芽。

“如果你真的是顆許愿種，那么我希望你能長出個媽媽來，最好是像橙小綠，或者綠小橙一樣美麗的媽媽。”我邊灑水邊對它說。

十月中旬的時候，它長出了粗粗的莖，莖上的葉子像柳枝一樣向下垂著，我跑遍了城里的整個花市也找不到一盆和它一樣的植物。

10月20日，它的末梢突然長出了一個拳頭大的花苞，但是卻一直沒有開花。

10月25日，我不得不把它移到屋前的院子里，並確定它是棵樹。

十月底，它終于長得和我一樣高了，站在它的旁邊，陽光像個怯小孩兒。

我抬頭看看那個白色仍未打開的花苞，悻悻地走進屋子里。

不再期待它會開花了。

一只兔子

夢中我確信有人敲窗戶。

咚——咚，剛開始很緩慢，緊接著，咚咚咚、咚咚咚咚……

“好啦！好啦！”這大清早的會是誰呢？拉開窗簾的瞬間我一下子醒了。

“喂，請問有沒有新鮮的胡蘿卜？”窗外站著一只活生生的兔子。

我使勁地掐了自己一把，確定這不是夢。

“我說小姐，我一個月沒吃胡蘿卜了，你能發(fā)發(fā)善心給我只胡蘿卜嗎？”

“有，有，有！屋子里有一籃子新鮮的胡蘿卜！”我激動地把兔子讓進屋。

“你從哪里來的？”他一吃完，我便急切地問道。

“我本來就是這個家里的一員啊！”兔子臉不紅心不跳地說。

我撇撇嘴。

“你不信？你不是想有個朋友嗎，一個大耳朵的，可以裝你廢話的朋友嗎？”

“你怎么知道？難不成你是花里出來的？”

兔子半瞇著眼，嘴角掛著笑。

院子里的樹的確開花了。

“我明明希望要個媽媽，怎么會生出兔子來？”我發(fā)著牢騷。

“因為你就是一只兔子！”他麻利地說道。

“胡說！”我當然不信，一個在城市獨自生活了許多年的人，怎么會是兔子。

“因為你愛吃胡蘿卜，像我一樣！”

“更是胡說，你怎么能憑一個人的口味喜好來斷定他是什么呢？你能說一個愛吃魚的人就是貓，愛啃骨頭的人就是狗嗎？”多么可笑的邏輯。

無非就是個想混吃混喝的家伙。

我狠狠地關上門，再也不理會屋里那個啃胡蘿卜的家伙。

兔子的故事

兔子來了以后我莫明地開始做夢了。夢里自己總是吃著吃著胡蘿卜就變成了一只兔子，而醒來后我總是能看得到兔子眼里得意的笑。

我吧唧吧唧地吃飯，不理會他獨自講的故事。

“所有兔子家族里的兔子們都知道，如果能夠找到胡蘿卜精，那么就意味著他要走大運了！”

“能有什么大運好走，歸根到底還不是一根胡蘿卜！”我小聲嘟囔著。

“當然不一樣，如果能把它吃下去的話就會實現(xiàn)你想都想不到的愿望，比如說，你想要顆星星，想要枚月亮，或者想變成飛鳥，這些都行！”

“變成人也行？”

“當然，變成仙女都行！”

我的心莫明地顫了一下，停止了手里的動作。

接下去，兔子還說了許多話，但一句我也沒有聽清。

我覺得自己想長成美女的愿望越來越強烈，但媽媽說：“小水，有些事情是注定的，改變不了的。”

可我依舊那樣瘋狂地想，以至于不再想吃飯，即使是胡蘿卜飯。

她也跟著我開始消瘦，頭發(fā)越來越蓬亂。后來突然有一天她興奮地跑到我面前說：“小水，我找到讓你長成美麗女孩兒的方法了！”

幾天后，我發(fā)現(xiàn)她開始種胡蘿卜。

她干得很起勁，但我不明白胡蘿卜和女孩兒之間到底有什么關系，我仍舊像所有賭氣的孩子似的故意不和她說話。

“喂，小水，起來吃飯了！”兔子推了推我的頭。

“我正夢到我的媽媽！”我生氣地大叫。

“橙小綠嗎？”

“你怎么知道她叫橙小綠，而不是綠小橙！”我不屑地撇撇嘴。

“我當然知道，所有的兔子都知道！她種出的胡蘿卜是天底下最好吃的胡蘿卜，而且她做了一件所有兔子都想不到的事！”

“什么事？”

“這件事你最清楚！”

“但我不知道啊！”

兔子把飯推到了我的面前，卻不再言語。

吃完兔子的飯我又開始做夢。

“你瘋了嗎？你收養(yǎng)什么不好，偏偏要收養(yǎng)她！”一個比橙小綠老點的女人尖厲地喊著。

“不行，媽，我不能丟掉她，我愛她！”橙小綠決然地走出了森林。

一團雪白從她的懷里跳下來，喊了一聲媽媽，那是一只兔子。我聽到橙小綠說：“看我家的寶貝多水靈，就叫小水吧！”

我從床上彈了起來，臉上掛滿了淚水。

“兔子，原來我真的是只兔子，是我吃掉了橙小綠對不對，她是胡蘿卜精對不對？”我用力地搖著兔子，為什么結(jié)局是這樣的？

“有些人做有些事是心甘情愿不求回報的。”兔子輕輕地把我摟進懷里，“還記得橙小綠分別時和你說的話嗎？”

我當然記得，所有的一切我都記起來了，她那天在我耳邊說：

“小水，所有的媽媽都會努力實現(xiàn)孩子的愿望，都會努力讓自己的孩子幸福快樂，哪怕失去自己的生命，因為那是媽媽！”

不吃胡蘿卜

“橙小水，讓我吃一口胡蘿卜吧，就吃一口！”

“不行！半口也不行，你最好死了這個念頭！”

“那你從菜市場把所有的胡蘿卜都買回來干嗎？”

“不讓別人吃，不讓別的兔子吃。”

“我要等著橙小綠，我要找到橙小綠！”

兔子眼巴巴地看著我把一只只紅透的胡蘿卜整齊地碼起來，成為陽光下一堵閃著光的胡蘿卜墻。

十月總會是個好月份，總會是個有希望的月份，總會有一天，一個綠蓬蓬頭發(fā)的美女敲響那扇門，她會問：“這是橙小水家嗎？”

因為她曾經(jīng)那么肯定地答應過我，她說她會在十月回到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