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向亞東的工作室里,唯一與其“制裘匠傳人”這一身份相關的物品,是一只狐貍皮草標本。這只“狐貍”被掛在縫紉室里,只有在冬天才會派上用場,“我的圍巾。”他本來可以成為一名行業稀缺的制裘匠,但他更愿做個無欲無求的小裁縫。
祖傳的技藝被他給斷了
在向亞東的雅安老家,制裘曾是不少人生存的飯碗和代代相傳的技術。向亞東家族四代制裘,但到了他這一代,他沒再吃這碗飯,家鄉的制裘師,也只剩下一個。以80后為代表的年輕人普遍對制裘已經沒有概念,但若換個詞語一皮草,不少人興許會條件反射般地脫口而出:“沒有買賣,就沒有殺戮。”
血腥,這正是第四代家業傳人向亞東放棄祖傳技藝的主要原因。在他的老家,至今收藏著一些祖上制裘時生產的成品或廢品,各種真材實料、全手工制作的皮草大衣、褲子或者被取過內臟、風干后的動物標本。這些畫面是靜態的,是手藝人精湛技藝的歷史產物,向亞東不怕它們,他怕的是動態的、帶著殺戮性質的過程。
六七歲時,在爺爺和父親工作時,向亞東開始在一旁看。看他們用鏟皮刀,把收回來的動物剝皮開膛,加入米漿發酵,然后打板、剪裁、縫制成衣,如同一種古老的儀式。爺爺當然希望孫子能將技藝傳承下去,孫子在看,他便開始教。向亞東也喜歡做個裁縫,當同齡人統統在外瘋耍的時候,他在家學打板,學剪裁,學縫制,獨獨不肯學剝皮。到了12歲,向亞東已經可以獨立做些小東西,但再不肯學制裘。“我喜歡這手藝,但排斥血腥的殺戮。要做衣服,還有其他路。”
隨著向亞東考上成都一所大學的服裝設計系,向家的制裘業就此斷了后續。爺爺沒有勃然大怒,父親在此前已經轉行,向亞東慶幸自己有選擇的權利。
與“時尚”絕緣的務實派
從某種角度來說,向亞東不是個讓家長省心的孩子。他雖沒有不良癖好,從小懂事又目標明確,但卻總做些叛逆的事情。比如,在大學的第三年,他退學了!
“一時沖動。”但向亞東不后悔,“學校教的東西滿足不了我的需求。”理論說教,無休止地畫圖,卻很少有機會上手實踐,這樣的教育模式讓從小在裁縫店里耳濡目染長大的“小制裘匠”厭倦又疲倦。他開始閉門自學,從此不需要考試,不用死記硬背,只需要讀適合的書,然后反復實踐。自然會遇到瓶頸和困難,而且沒有老師可以幫助他,只能失敗了,再來,再失敗,再來……周而復始,直到攻克難關。
從很早開始,向亞東就篤信:“服裝是有規則的,這個規則就是扎實的基本功,是手藝。設計概念浮在天上,沒有基本功做梯子,你上不了天。”所以,他喜歡叫自己“小裁縫”,與服裝結緣近20年,他始終在沉迷并做著最基礎的工作——學技術。他的工作里沒有秀,沒有發布,沒有品牌,只有縫紉機踏板噠噠的聲音,剪布嘶嘶的聲音,畫圖時沙沙的聲音和思考時的沉默。
他幾乎與似乎早已“濫市”的時尚絕緣了。書架上堆的是大本大本的“練手藝”的專業書籍。唯一讓他仔細研究的與時尚搭邊的書,多是設計師的成長傳記,如薇薇安·維斯特伍德的傳記。書中講到,“西太后”曾用復刻古畫上衣物的方式練習基本功,這讓向亞東十分受鼓舞。“其實,麥昆也好,加里亞諾也好,維斯特伍德也好,這些以浮夸、華麗、怪異的時裝風格著稱的頂級設計師,無不首先是個手藝精湛的‘裁縫’。”
生活是一部默片
退學6年后,向亞東在成都有了一間集工作和生活于一體的工作室,最初依靠朋友介紹做點簡單的“裁縫”生意糊口。如今,客人大多慕名而來,他卻將更多精力放在了個人創作上,創作概念天馬行空,時而走繁復的結構主義路線,時而簡潔無比。最近,他迷上了民族風的東西。而他靠做衣服賺的錢,幾乎全部又變成了“衣服”。
向亞東的工作室簡樸得讓人看了“心酸”,除了與制衣相關的各種機器,一臺用來和遠在德國的伴侶視頻通話的電腦、一張舒服得坐下去就不想挪動屁股的沙發,就是他最貴的家具。而如果在工作室里裝一個攝像頭,制作成的影片該是一部默片,片中,向亞東會像是“配飾”,他養的小貓瘋瘋卻會成為主角。比如,向亞東喜歡陷在沙發里畫設計圖,瘋瘋在他身邊跳來鬧去,他不惱不煩,一畫就是幾個小時,甚至整天。等他反應過來,瘋瘋已經從陽臺跳出去玩兒了一圈回來,躲在紅色窗簾下四腳朝天地睡著了。又比如,在最漫長的一次沉默里,他關掉手機,推掉生意,整整15天沒有說話。
他收了幾個徒弟,教這些喜歡裁縫的人一些基本功,有徒弟沾沾自喜地表示自己已經學會了愛馬仕的鎖邊方法,向亞東只是笑而不語。跟他說話,無需拐彎抹角,因為他沒有功夫去研究你背后的意思。
他要表達的東西,都在手藝里。
問他
量體裁衣是對身體的正視
Q=《成都女報》 A=向亞東
Q:定制服裝的流程是怎樣的?
A:首先是了解客戶的喜好,這種喜好既有著裝風格上的,也有生活愛好的。然后告訴對方,哪些風格是適合你的,哪些是不適合的。其次是了解客戶的身體,用尺子度量身體各部分的比例。在初步了解后,如果客戶與設計師達成了一致,確定了意向,設計師開始設計圖紙,雙方確認創意后,進入制作階段。
Q:以褲子為例,手工定制一條褲子的時期要多久?
A:選材和設計需要一天,手工操作再花一天。前提是,這兩天里,我只做這條褲子。
Q:由男人給自己量身體,女人總會尷尬,遇到過什么趣事么?
A:有兩位男士陪同一位女士來做衣服,量尺寸前,女士像是抱怨似地說了句:“我貌似胸有點小,其他還好。”我量完胸圍,下意識地說了句:“胸是有點小。”全部人開始爆笑,包括女客戶自己。
Q:設計師都喜歡接觸身材符合黃金比例的模特或客戶么?
A:我不認為這個世界上存在所謂的黃金比例,或者說,每個人都有潛在的黃金比例,如果你穿對衣服的話。真正成功的衣服,并不是職業模特身上的那件,它需要個性化和獨有化。任何身材的女人,只要穿對了衣服,都在展現屬于自己的黃金比例。
Q:那么,女人應該如何找到適合自己的風格?
A:這就要拋開所謂的時尚再來談了。有這樣一種說法,我們看到的當季時尚,其實就是幾個設計師和時尚雜志總編,搬著小板凳討論一下午得出來的。時尚由小部分人說了算,大部分人只能跟著做。我認為潮流是一個圈,它總會轉到某地,又迅速轉走,而衣服不應該和潮流絕對掛鉤。還有這樣一個現象,很多女人在買衣服時,往往因為看到這件衣服穿在別人或模特身上時很美,將自己與那個模特重合了,忽略了自己的特點,所以當衣服穿在身上時,才發現錯了。不排除有一小部分人有審美天賦,天生就會穿衣服,但大部分人要找到真正適合自己的風格,需要不斷有人對他進行批評,不斷摸索。可惜的是,女人往往最討厭聽到批評,也最聽不進批評。
Q:有定制服裝概念的女人,是否算是摸索個性風格的進步?
A:我接觸到的女客戶有兩種,一種是太明白她想要什么,適合什么,這部分極少。大部分是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她知道自己絕對不要什么,這也是好事。所以,我認同這個概念,量體裁衣是對身體的正視。了解自己的身體,再去找到表達身體美的形式,即衣服。
Q:前幾年,成都女孩們多青睞日韓風潮,這幾年卻歐美風猛刮,你怎么看待這種現象?
A:其實各種風格還是一直存在,只是在某個時期某種風格占了上風吧。我覺得這和品牌宣傳、媒體渲染有很大關系。女人通常通過雜志、網絡、廣告了解時尚信息,當你翻開書,打開電腦看到的全是某種風格鋪天蓋地的宣傳,你自然想要去嘗試了。
Q:你會穿自己的設計么?
A:我從不穿自己設計的衣服,哈哈。我迷戀做衣服的過程,而衣服于我而言,更像是遮羞的東西。
Q:卡爾·拉格菲爾德、約翰·加里亞諾,還有已逝的亞歷山大·麥昆。為什么男人更能在服裝設計界吃香?為什么好的設計師在生活里往往是個怪人?
A:維斯特伍德曾說:“服裝,是表達每個人的一種方式。”而作為設計服裝的人,他的內心必須是強大而復雜的。設計需要主觀,太客觀的設計就不再叫設計。所以知名的男設計師,往往是個人意識非常強的人。至于設計界陽盛陰衰的說法,我不同意。這還是與標簽意識相關,大多數國內媒體或愛好者,僅把目光集中在歐美幾個大牌身上,忽略了其他的設計師品牌。據我所知,在北歐有非常多的優秀的女設計師,而國外的報道也會更多一些。
Q:越來越多的女孩選擇服裝設計作為學業或理想職業。對她們有什么建議?
A:我其實很不想打擊有夢想的人,但我只能說4個字:自求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