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邊的一棵桑樹(外一篇)

世事如煙，大多皆可淡忘，但卻永遠難忘故鄉倒水河邊的一棵野生的桑樹。一棵桑樹寄相思，半生漂泊任浮云。靜靜佇立眺望遠方，故鄉那一棵桑樹在遠方如此動人心扉。

童年的倒水河，清清亮亮，如歌似吟。一河情韻波光粼粼地蕩漾。一棵野生的桑樹，不知何時，在河堤的石壁間悄悄地生長，漸漸枝繁葉茂，長得小木桶般粗壯了。一樹的桑葉，在風中層層疊疊地搖閃出綠之歌韻。每年桑子漸漸泛紅，半熟不熟，有了酸甜的味兒，村中的孩童便一窩蜂地往桑樹上爬，盡情地吃那個新鮮味。桑樹下常常仰望著一雙雙渴望的眸子，等樹上的伙伴吃滿足了，下來了，他們再陸續爬上樹去吃。一棵桑樹迎夕陽，滿樹泛彩映陽光，天際無垠心廣闊，蒼茫的大地鬧童年，歡聲笑語飛云霄，歲月煙云化渺渺，童童稚稚露本真，清清亮亮似河水，生命澄澈多頑戲，爭先恐后攀中樂，無憂無慮日子空，淡月掛天空靈遠，最是童心尤可貴，不思不慮任逍遙。童年，河邊的一棵野生的桑樹，亦可給山中荒蕪的日子帶來說不盡道不完的樂趣。每每傍晚時分，村中的幾十個小孩，都紛紛端著一碗飯到倒水河邊那棵桑樹前，津津有味地吃，絕不似現在城中的一些孩子，要大人端著飯，追攆著孩子的屁股后面喂小孩吃飯，而是如一群野山雀似的說個不停，全是童年趣語，而飯便在不知不覺中津津有味地吃完了。青山綿綿相伴，風兒清清爽爽地吹，夕陽在漫漫無邊的天空繪滿了彩霞，小河在波光粼粼地低吟淺唱。天地一片空闊，而一棵桑樹，給過童年的我們在饑餓歲月中的果實，便在風中輕輕地搖曳而顯得親親昵昵的。一群孩子在河邊的桑樹前吃飯，便其樂無窮。

那一棵桑樹前亦曾鬧出沸沸揚揚的事件來。一個村中常有一個或幾個特別不顧別人感受而肆意妄為的孩子，人們便叫他“鬧藥”。村中的“鬧藥”叫“細禿”，他有一天爬上桑樹吃桑子吃滿足了，爬下樹來，卻用樹枝、石塊挑著那牛糞在桑樹粗壯的主桿上涂抹了一圈。別的小孩不便上樹摘桑子吃了，便和細禿對罵起來。難聽的話讓細禿的父親聽見了，他一氣之下，拿了一把鐵鋸把桑樹鋸了。一村的孩子失了指望，便全對細禿家的人翻白眼，嘟囔著你們家全是“毒良心貨”。事件便沸沸揚揚了，一村的大人亦數數落落地責怪細禿的父親麻花。還有頭發花白的老人，把麻花扯在曠漠溫柔的沙灘上數落他，說小孩子罵個丑話，你大人大事的，干嘛要鋸掉桑樹干缺德的事？你小時候餓得像黃花菜，不也常爬上這棵桑樹上吃桑子嗎？你媳婦是河對岸小村劉林的吧，她童年不也是常過河來爬上這棵樹上吃桑子，她爬不上去，你便托著她的屁股往上推，你倆從小才好上的，沒有這棵桑樹，你怕要娶不到媳婦而打一輩子的光棍。一席話，說得麻花四十多歲的人眼淚花花。從此，他常拾糞到那棵桑樹根旁，給桑樹根添肥，第二年桑樹根又翻出了新枝，一日日長成了一棵大桑樹，逗引一村的孩子如一群鳥嘰嘰喳喳地鬧桑樹，大人們望著微微地笑，回味他們自己童年在桑樹旁有滋有味的日子，陽光映在他們一臉臉的微笑上，那么燦爛、深邃而又美好。

離鄉的人，總懷念故鄉倒水河旁那棵桑樹，感嘆說，要是再和童年的伙伴一起回故鄉的桑樹旁，嘰嘰喳喳如一群鳥一樣熱鬧地吃飯或爬上桑樹摘桑子吃就好。那是一種永遠的童心未泯的美好念想。

懷念母親的千層底鞋

母親節，想著送母親一點什么，忽然想起了母親的腳愛出汗，穿不慣商店買的膠底鞋。母親喜歡穿那種她自制的千層底鞋，那種鞋透氣、散熱，我想著去鞋店買一雙類似傳統鞋的北京布鞋，便無限地懷念起在鄉村時，母親夜夜在煤油燈下納的那種千層底鞋和那種鄉村恬淡悠然的時光。

那時候還是大集體，吃大鍋飯。父親的工資很低，月工資三十多元。由于買不起商店的商品鞋，鄉村便流行穿婦女做的千層底鞋。那時的母親年輕壯實，挑一百多斤的稻谷走幾十里山路不喘粗氣，那時母親顯得那么滿面紅潮，健康爽朗。像所有的鄉村婦女一樣，母親見著一點做衣服剩下的邊角料，都要細心留在她的一個籃子里，那籃子里全是她收集的花花綠綠的碎布，還有一些針針線線，一個頂針。母親不允許我們翻動她的籃子，否則就要在我們頭上啄栗包，生疼。母親一般對我們痛愛有加，不會輕易打我們。但那個籃子里有一家人的生計和鄉村婦女的驕傲，母親是不允許隨意亂動的。因為做起鞋來，全垸的婦女便明里暗里較量，比賽似的，看誰的鞋做得又好又多，看誰的手藝好而顯得心靈手巧。當孩子穿鞋在腳，還會一起比賽看誰的鞋更漂亮，每當穿上新鞋，一群孩子便會到稻谷場上比賽，顯擺。母親是從來不甘居人后的，做起鞋來特別細致。陽光明媚燦爛的日子，常常見母親拆下幾扇房門板，在青磚瓦屋的門前擱在兩條板凳上。先煮好了一大鍋細米粥，攪成漿糊狀，開始在木門板上糊鞋底鞋幫。她在門板上涂一層漿糊，再鋪一層布，又在布上涂一層漿糊，再鋪一層布，如此循環下去，直到那層層疊疊的布足夠厚實、結實，母親便把門板豎靠在墻上，讓太陽曬干。那時，我們坐在陽光中，吃著母親蒸熟的紅苕。陽光亮亮灑滿心靈的角角落落，日子時光淡淡曠遠，雖然過得清貧，但看母親為家中忙這忙那的，心里便暖洋洋地感到了幸福。

每當夜晚降臨，母親便坐在床沿上開始納鞋底，做鞋。而我伏在床邊，就著一豆燈火看小人書。而母親靜靜地、耐心細致地一針一針地納著鞋底、做鞋。納不動時，便用頂針頂一下。窗外，夜色蒼茫深沉，風兒刮過的聲音，聽上去像時光在嘩嘩地流淌。天高地闊，人世遼闊，心緒茫茫然地飄飛了很遠很遠。天靜地靜心更靜，那真是陪著母親的一種幸福時光。有時，我看著書，忽然就睡著了。等一覺醒來，母親依然精神煥發地坐在床沿納鞋底。夜闌人靜，一輪皓月在窗欞外升起了，像探詢著蒼茫蒼涼的人世間的一過往。那一輪明月，便連同月光下空靈恬淡的時光，永遠地留在了心中。而一個個院子中不時傳來狗叫聲，叫得歲月一片空曠。

如今，母親陪我們一同住在縣城里，她早已滿頭白發，想起了母親的千層底鞋，我們多么希望再與母親一起，把那過去的時光再過一遍。為家庭生計忙忙碌碌的母親，依然年輕壯實，滿臉潮紅，春天一般生機勃勃，春意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