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2007年的《馬烏甲》,到2009年的《扎賚諾爾》,再到2011年的《光男的栗子》,趙曄用了短短四年時間,通過三部長片作品,就完成了從一個熱愛電影,一心就想拍電影的愛好者,到一個可以自由運用視聽語言完成自我表達的電影“作者”的蛻變。關注人物內心情感、細膩挖掘影像語言與空間情緒的關系、啟用非職業演員、目視遠方的長鏡頭、自由而即興的場面調度、靜謐影調和頗具張力的人物情感關系,成為趙曄每部影片中持之以恒的個性標簽。
馬烏甲時期的趙曄2007
一個作者
第一部影片《馬烏甲》,是一部頗具倫理想象力的作品。影片圍繞一個單親家庭展開。一個母親獨自撫養兩個兒子,她很愛她的兩個兒子。哥哥馬烏甲很愛媽媽,也很愛生病的弟弟。因為愛媽媽,所以他聽媽媽的話不斷地給有病的弟弟輸血,甚至在弟弟手指受傷后把自己的手指也移植給了弟弟。他不介意媽媽一次次的無理要求,也不介意自己因為貧血而經常暈倒。他喜歡學校的運動會,也喜歡上了一個女孩,但是失血的身體卻制止他做喜歡的事。最后,他開始反抗,走到醫院殺死了也在住院的媽媽。《馬烏甲》最終獲得第四屆中國獨立影像年度展的最高獎,評委會為影片寫下了這樣的評語:以富有靈性的精確敘述,處理了人性及文化中的晦澀層面,實現了想象力的飛躍,令人感到意外。
從《馬烏甲》開始,趙曄便逐漸確立了自己的個人風格,無論是影像上的還是主題上的。他的作品看上去總有些灰灰的感覺,沒有明亮的光線,有些鏡頭甚至看不清主人公的臉。然而影片卻能在某種混沌的視覺影像中,成功營造出一個完整的環境空間以及人物情緒。到了《扎賚諾爾》,趙曄已經可以將他對于陌生環境的天才式的捕捉能力發揮得淋漓盡致,幾乎看過影片的人,都會以為趙曄曾經在這里生活過。
扎賚諾爾是內蒙古滿洲里市的一個礦區,地處中俄邊境交界處。影片圍繞一對師徒展開。師傅朱老頭是一位蒸汽火車司機,他的徒弟李治中是火車信號員。朱老頭臨退休前決定離開這個工作了30多年的地方,去往住在邊境部隊的女兒一家。就在朱老頭上路的時候,他的徒弟李治中一直默默地跟在身后,為自己送行。影片中極少的人物對白,大面積空鏡頭,籠罩在蒸汽機車吞吐的白色煙霧中,游離在被北方干冷的大風席卷過的廣袤原野上,猶如一幅幅明信片。蕭瑟寒冷的環境,與送別的心情,是那樣的貼切。徒弟一路追隨,師傅一路勸他回去。一群孩子追趕著風中的白色塑料袋,遠處一列火車呼嘯而過。終于,師傅的女兒來接師傅,徒弟匆匆告別,一路溜達著,他沒有趕上回城的火車。
自由的場面調度在趙曄的電影中比比皆是。很多閑筆看上去就像早有安排。因為情緒是扣得那樣準確,所以令人難以想象這只是他的第二部長片作品。詩意的主題和注重人物內心刻畫的影像表達風格,也在《扎賚諾爾》之后得到進一步深化。趙曄就像一個早有準備的畫家,一開始就找準了自己想要的那一款色彩,還有那一支畫筆。
而《光男的栗子》雖然片長只有一個小時,但是究其影像與內容的貼合度,劇情的節奏感以及完成度,都較之前兩部作品有了極大的進步。依然是關注親情,這次趙曄選擇的角度較之《馬烏甲》更為溫和。一個剛剛失去兒子的母親,來到兒子最后死去的地方,尋找有關兒子的一切,回憶著母子在一起的愉快或不愉快。還是一個陌生的地方,而趙曄幾乎就像一個奈良當地人那樣,將這個有關愛與記憶的故事表現得溫柔感人。
就是太想拍電影了
應當說,趙曄是幸運的。有多少導演終其一生都未曾找到一支適合自己的筆,無法將世間萬物轉化成自己的一個鏡頭,自己電影中人物的一個表情。這不僅需要一種類似天賦的感受力,還要有很多人生的歷練。而對于1979年出生的趙曄來說,或許曾經的那些經歷,都沒有白白浪費。他只是和別人一樣度過了自己的童年、少年,上了高中,讀了大學,但是他從來沒有放棄的是對自己的追問,以及對最后那個答案的執著堅持。
趙曄曾經是個北京人,但是因為父母工作關系到了廣州,后來考大學又考回了北京。在廣州的時候,周圍人都認為他是北方人,而在北京時,周圍人又都認為他是廣州人。于是所謂“家鄉”,所謂一個固定的地域感,在趙曄身上幾乎是找不到的。而這也幾乎成就了他日后的電影,無論走到哪兒,他都能對當地的生活和人的氣息獲得某種熟悉和把握。在廣西拍《馬烏甲》,就能拍出當地潮熱的亞熱帶氣候的感覺,在內蒙古拍《扎賚諾爾》,就能拍出北方小鎮的那種寒冷與沉靜的感覺,在日本奈良拍《光男的栗子》,就能拍出當地人如何喜歡吃栗子的那種感覺。
2000年,從廣州美術學院附中考到北京電影學院,趙曄報考的是動畫專業,理由很簡單,當年文學系與導演系都沒有招生。而趙曄當時也確實想要以后做一名漫畫家。結果上學期間,有機會接觸到大量的中外電影,看過之后,趙曄還是覺得應該去拍電影。然后就在大一的時候買了一臺DV,有時間就去大街上拍,四年下來,拍了整整幾百盤帶子,或許以后還有機會剪輯成一部紀錄片。還有練習寫劇本。2004年臨畢業前,學校舉辦了國際學生影展,因為中外的參展影片水平差距太大,學校領導決定拿出一些錢資助本校學生拍片,就組織了劇本招標活動,趙曄一口氣寫了三個劇本,但是沒有被選中。畢業后,趙曄沒有像其他同學那樣選擇考研、去動畫公司、去電視臺,而是繼續留下來找機會拍電影。“2004年對我來說挺難熬的,看著周圍的人都在忙著自己的工作,而我還沒有找到自己的方向。”最后還是因為太想拍電影了,甚至等不及申請一個國家的電影項目扶持基金,趙曄帶著自己身上僅有的五萬元,和一個自己寫的劇本,找了幾個同學,還有幾個美院附中的學弟,奔赴廣西,開始了第一部長片《馬烏甲》的拍攝。“那時候真的很苦,常常是白天拍片,晚上還在打電話到處籌錢。”對于從來沒有拍攝經驗的趙曄來說,面對一群比他更不知道電影為何物的劇組成員和非職業演員,他所能做的就是每一個環節都必須親力親為。“那時連錄音時怎么舉竿都不知道,我就想起我曾經在一些片場看到的錄音師的姿勢,然后再現場給錄音演示一遍。”
最后花了大約20萬元,《馬烏甲》成功完成。“那時只是單純的想要拍電影,其他什么都沒想。”趙曄回憶道。
電影節的幸運兒
《馬烏甲》拍攝完成后,很明顯,沒有渠道可以將它推向大銀幕。于是通過參加一些影展的方式,趙曄結識了一些選片人。后來就被選到南京獨立影展上放映,結果沒想到一下子就拿了一個最高獎。或許趙曄對于“獨立電影”并沒有什么先入為主的想法,他僅僅是為了完成自己的一個心愿,去完成了一部作品。但是這在制片人崔紅看來,恰恰是趙曄的影片與眾不同的地方。在影展上第一次看到趙曄的影片,就給崔紅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作為一名關注獨立電影制作與項目開發的制片人,崔紅很快與趙曄取得了聯系,并希望可以有機會參與到趙曄下一部影片的合作中去。趙曄跟崔紅講起他眾多電影計劃中一個有關送別的故事,“隨后他給我了一稿大概只有十幾頁的電影劇本,都是關于主人公的生活、工作環境、狀態和氛圍的描述,人物動作、情緒的描述,沒有戲劇化的事件和故事。”之后趙曄前往扎賚諾爾看景,但是回來之后提交出來的劇本梗概并沒有讓崔紅滿意。“之后他又向我提供了近100張拍攝實景的照片,這些場景最后大部分都出現在了《扎賚諾爾》完成片中。看到那些扎賚諾爾露天煤礦拍攝實景照片之后,我意識到這不是一個簡單有關離別的題材。他給我講述了影片從哪里開始,如何結束;我很快做出了決定,影片《扎賚諾爾》2008年初開拍了。”
影片的制作團隊幾乎都是趙曄親自挑選的,平均年齡不到30歲。攝影師張乙是趙曄電影學院動畫系的同班同學,沒有學過專業攝影技術,兩位主要演員都是非職業的,一個是大學學生,一個是退休工人。他們一起在零下40攝氏度的氣候環境下,在內蒙古扎賚諾爾露天煤礦實景拍攝了60天。通過崔紅的關系,找到了中央音樂學院教授林朝陽為影片創作了音樂。因為音樂部分對于整部影片的重要作用,在僅有的100萬元制作成本中,趙曄拿出了的10萬元,專門用于音樂制作。2008年9月《扎賚諾爾》全片完成,并順利獲取了中國廣電總局的公映許可證。
有了專業的制片人團隊支持,趙曄的電影之路顯得不再那么“山寨”。作為青年導演新作,趙曄的《扎賚諾爾》被選送到2009年第12屆上海國際電影節,并獲得了“亞洲新人獎最佳導演獎”。作為亞洲新人獎單元評委會主席的日本導演巖井俊二對于趙曄的片子極為贊賞,他對趙曄說:我很喜歡你的片子,雖然我無法說服所有人都喜歡,但是我還是會努力幫你拉票。就這樣,在一個國際A類電影節獲獎,15萬元的獎金,以及隨之而來的國際版權出售,趙曄的電影之路終于開始慢慢走上正軌。
在參加澳洲電影節期間,《扎賚諾爾》再次受到了日本女導演河瀨直美的青睞,她主動找到趙曄,希望可以請他參與到自己創辦的一個電影節的拍攝項目中。曾經以《殯之森》享譽世界影壇的河瀨直美,此次在自己的家鄉奈良舉辦了一個電影節,邀請了來自不同國家和地區的青年導演各自為電影節拍攝一部短片,題材不限,但是拍攝地必須是在奈良。就這樣,趙曄受邀來到了奈良,采景、觀察當地人的生活方式,最終創作出《光男的栗子》的劇本,并于2010年完成。影片的版權歸日方所有。但是在2011年第八屆中國獨立影像展上,《光男的栗子》還是被當做一部中國電影來放映。“因為畢竟影片從劇本創作到拍攝都是趙曄一人所為。”影展選片人這樣說道。
自我與他人
相比較自己所熟悉的生活,趙曄更喜歡拍攝陌生環境,“因為在我看來,太過熟悉的事物可能我沒有辦法很好地梳理自己的感受,有些說不清楚。反而是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群,會激發我對于自己生活的反思,從而完成一種表達。”
在創作《光男的栗子》的劇本時,趙曄想到了剛剛過世的母親。搬到廣州后不久父母就離異了,趙曄由母親帶大,后來母親病重后,父親又回來照顧母親。趙曄對于這一切深有感觸,他會想,如果是兒子先于母親離開,又會是怎樣呢。于是,這樣一個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就被移植到了日本的奈良。“其實這是一個沒有地域限制的故事,發生在哪里都是成立的。我只是想要借機表達一下自己的內心感受。”
而《扎賚諾爾》的劇本創意則源自一句古詞: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在我看來,送別是很沒用的,但是人們還是會選擇去送別。”在把這個主題講給制片人崔紅時,趙曄偶爾在報紙上看到一個關于“最后的蒸汽火車”的報道,于是馬上去往扎賚諾爾看景。《扎賚諾爾》十分寫實地展現了處于后工業時代的人們生活的狀態。蒸汽火車傳達出的懷舊之感,與師徒之間的忘年友誼很好地結合在一起,將隱含在人物情感之中的巨大的時代性和歷史性含蓄而深沉地表現了出來。
趙曄說,他在奈良看景時,曾經看到一個老奶奶,獨自坐在屋子里吃栗子。栗子很大,用水煮過,然后再從水里撈出來,把栗子撥開一點皮,拿著勺子挖著吃。于是栗子,這個奈良的當地特產,成為一個獨特的人物情感道具貫穿影片始終。通過對于奈良人吃栗子的觀察,趙曄準確地把握到了奈良當地人日常的生活方式,并成功地呈現在電影里。
在回答他是如何做到拍攝任何環境都能做到像當地人那樣的熟悉時,他特別強調了一點:“一定不能帶有獵奇的視角,就要像當地人那樣看待周圍的事物。要和周圍的人融為一體。”
“我也沒有勇氣過你那
樣的生活”
1957年,時任法國《電影手冊》雜志主編的安德烈·巴贊,在其一篇名為《論作者論》的文章中寫下這樣一段話:“在某種程度上說,作者自己往往就是他的主題,無論什么樣的劇本,他向我們講述的總是同樣的故事#8943;#8943;或者說動作或人物總是投注同樣的視角和道德判斷#8943;#8943;作者往往遴選個人因素作為參考標準,并將其持續永恒地貫徹到一個又一個作品中。”
而趙曄正是這樣一位電影“作者”,一位將自己對于電影的熱愛持之以恒地堅守下去的青年電影人。
趙曄在接受采訪時,很坦誠地承認自己曾經也猶豫過,究竟要不要堅持做這一行。在他畢業后的一兩年時間里,他的很多同學都相繼升了職,加了薪,買了車,甚至買了房子。一個好朋友畢業后就進了一家電視臺,一轉眼就已經當上了部門負責人,一次趙曄與他見面,好朋友拍拍他的肩膀對他說:我真沒勇氣過你這樣的生活。趙曄點點頭,但很快抬起頭,對著自己朋友笑著說:我也真沒勇氣過你這樣的生活。“或許是因為我真的很喜歡拍電影,感覺如果做了別的就沒什么意思,那種生活雖然好,但是如果真讓我去過那樣的生活,我還真的做不到。”
趙曄說他接下來會有兩部走商業院線的片子正在籌備劇本。“還是想拍些普通觀眾能夠看到的片子。”趙曄笑著說。
ZHAO YE
1979年出生于北京,畢業于北京電影學院
2004年導演動畫短片《采薇》獲得多個國內外獎項,并收藏于中國電影博物館
2005年導演故事短片《保溫瓶》獲大學生電影節最佳編劇獎
2007《馬烏甲》(MA WU JIA)94分鐘
獲中國第四屆獨立影像年度最高獎:CIFF大獎
并參展:香港,溫哥華,東京,大阪,倫敦,首爾,葡萄牙,維也納,蒙特利爾,美國林肯藝術中心等國際電影節
2008《扎賚諾爾》(JALAINUR)92分鐘 (2011年在日本院線發行)
第13屆釜山國際電影節:國際影評人費比西獎
第12屆上海國際電影節亞洲新人獎:最佳導演獎
第60屆愛丁堡國際電影節:BEST OF THE FEST獎
第3屆西班牙格拉納達國際電影節:評委會大獎
第7屆俄羅斯海參崴國際電影節:最佳男演員獎
第4屆葡萄牙里斯本國際電影節:發行大獎
第22屆新加坡國際電影節:最佳攝影獎、亞洲電影聯盟獎
第27屆都靈國際電影節官方競賽單元
并參展:鹿特丹,圣塞巴斯蒂安,溫哥華,漢堡,瑞典,澳大利亞,比利時,巴西,阿德萊德,香港,臺北,等30余個電影節
2010《光男的栗子》(LAST CHESTNUTS)60分鐘
2010年日本奈良國際電影節開幕片
2010年都靈國際電影節官方競賽單元
2011年首爾CINDI數碼電影節競賽單元
2011《3·11 家的感覺》(3.11 A Sense of Home Films) 3分11秒
紀念日本3.11地震--全球導演短片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