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角趙仙童,刀馬旦,劇團臺柱子。摔打滾爬,名震小城;長腔短白,紅遍淮河兩岸。
作家磚子,擅編小說,也寫詩文,偶爾客串戲劇腳本,只是名氣不大,僅在小城混點薄名。
名角與作家是兩口兒,多年前,人說是才子佳人的絕配兒,很讓一些沒吃到葡萄的青年男女滿地找牙。
那天一臉凄風苦雨的趙仙童回家,看到呆坐在電腦前愁眉不展的磚子,扔了一顆手雷給他:謅不出狗屁就別謅了,弄飯!
磚子嚇一跳,愣片刻陰笑著說,不逢那日子嘛,哪來這么大的火?嘚,今晚我請客,老地方。磚子知道趙仙童近幾月唱戲不順,就像自己熬恁多心血寫不好東西,當然趙仙童不是倒嗓子,也不是工架僵了,而是戲路滑坡,唱了三省票房極差,故而對什么都提不起勁,演出效果就愈差了。相反唱青衣的師妹李金枝倒博了不少彩聲,那娘們好像一點不歇勁,特別前些日子臺里報她和趙仙童角逐戲劇梅花獎,李金枝全力以赴,上周以折子戲《嫦娥奔月》一舉摘回全國大獎。趙仙童也賣了不少力,《扈家莊》的扈三娘被她演得水生潮起,云逼青峰,可功虧一簣,情緒更低落了。磚子沒有哄她,當然也不敢輕易觸怒她。
趙仙童說,不去,早吃膩了,你是不是喜歡上“湖水人家”那個悶騷大堂了?不然怎么開口就是老地方。
磚子舉雙手道,嘚!聽你的,娘子弄什么小生吃什么。
趙仙童恨聲說,去你媽的小生,小五十的人了,還裝嫩,你去菜場拿兩個醬鴨翅、鴨脖子,我再整兩菜,老娘今晚陪你喝兩杯紅酒,有事要跟你商量。
磚子眨巴著眼睛,太陽從西邊出來了,趙仙童日常從不喝酒的,也反對他酗酒。腦子又一輪:有事跟我商量?什么事這么慎重?平時大都她一人說了算,實在了不得的事才想起我是她男人,才拿我當二分錢數三遍的。
話是這么說,結婚二十多年了,夫妻還是相親相愛的。磚子連忙從抽屜里翻出一張老人頭,匆匆趕往大閘口,買來了夫人的指令,另加了他的偏愛:花生米、熗百頁、豬耳朵。返途遇熟人,搭幾句話,到家,趙仙童的菜已做好。
余話不提,夫妻相對坐下,一紅一白斟上,舉與眉齊,劇中似的飲下,復印似的重疊,不覺均已半酣。趙仙童不時冒一句,憑什么她青衣能摘梅花,我刀馬旦就摘不到,她一直沒我演得好,我不服,這不公平,瞧她現在騷成了寶,狗寶,大狗小狗都圍著她騷,這不是明顯欺負人嘛。
磚子不吭聲,他不知如何吭聲,他從反饋的消息得知,這次趙仙童確實沒有李金枝演得好,那是一錘定音的事,誰也改變不了的,除非下次再去摘。他也明白,摘梅花是多少戲人的終極追求,趙仙童例外不了。可命運女神是不會光顧每一個求夢者的,這就是現實,殘酷的現實啊。
磚子盯著趙仙童走神,但手中的酒杯沒有走神。趙仙童一伸纖指,示意酒杯放下,開口說話了,磚子,我想改變一下生活方式。磚子感到莫名其妙,改變生活方式?趙仙童說,一切聽我的。磚子說,一直不是如此嗎?趙仙童說,不如此,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得絕對服從我。磚子驚訝地說,一直不是如此嗎?趙仙童說,這回意義不同,以前你在語言、行為上有許多反對我的地方,這次絕對不能有半點反抗的成份含在里頭,我要搞一個生活實驗,我要活一回真實的我,你必須全力配合。磚子說,我不懂你的意思。趙仙童說,我也不懂我的意思,我們邊生活邊實驗,總體目標是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稍加反抗,必須掌嘴,自掌我掌都成,每天晚上總結經驗,這是我的條件之一。磚子說,我反抗都跟春風吻到嘴上似的酥麻,從沒有真正反抗過你,嘚嘚,我打住,之二呢?趙仙童道,之二,得看生活怎么發展,隨著生活的發展,就可能滋生出之三之四之N。
磚子覺得趙仙童不是小酒拿的,就是發神經。于是問,為期多長?趙仙童說,我想多長就多長,實驗不下去了,就宣告結束。
磚子說定一個時間吧,萬一我受不了反抗怎么辦?
趙仙童說,那你必須給我檢討、賠禮,直到我原諒為止。
磚子說,我的天啦,我感到自己不會上天堂,大半得下地獄了。
趙仙童笑笑說,沒那么嚴重,我會心疼你的,現在是北京時間晚上九點二十整,零點我宣布實驗開始,你現在想對我干什么都還可以,零點就沒你的選擇自由了,一切聽我安排,絕不允許你干涉我的任何事。
磚子覺得自己像掉進冰窖里,酒意全跑了。草草吃完,收拾好碗筷,悶坐著抽一會煙。趙仙童進衛生間洗了好長時間的澡,出來時,套在身上的蟬翼睡衣,映襯著若隱若現的胴體,雖生育過一兒一女雙胞胎,但體形保養得沒多大變化,凸凹有致,女人味濃足。磚子被撩出些許火花,奔進衛生間,沖洗幾下,一絲不掛跑出來,抄起夾著腿坐在沙發上的趙仙童進內室,扔到席夢絲上,餓虎一番,才纏纏綿綿。趙仙童也極配合,戲中仙女似的溫柔柔順,順得磚子生生地感動好幾回,才騰出空子冷一眼壁上的石英鐘,剛巧零點。
磚子看著癱在身下的女神,真的是風情萬種啊,他感到自己從來就沒有愛夠趙仙童,他知道在大是大非方面,妻子還是聽他的。借著這個底氣,當然更借著尚未脫離的溫馨,磚子說,親愛的,要不我們的實驗就定期一個月吧。他的話剛說完,左臉頰就清脆地響了一聲,這是趙仙童生平第一次打磚子,發懵的磚子剛要送一個輕輕的“清脆”給妻子。趙仙童抖著右手說,生活實驗開始,請遵守規則。
磚子被一纖掌擊得至凌晨快冒光了,才陷入似睡非夢的境地。突然一聲小鳥的長鳴,將他驚醒。磚子睜開惺忪的睡眼,隱約看到先他一節奏翻身坐起的趙仙童,拿起他放在床頭柜上的諾基亞翻看信息。磚子訝異,趙仙童從不翻看他手機的,一是信任,二是尊重。磚子不覺好笑,難道這就是她的生活實驗?趙仙童查看信息的臉色,隨著按鍵點擊,陰晴不定。磚子不由緊張起來,機內有一些朋友亂發的曖昧、下流信息,趙仙童不會借此做文章吧?想想又不至于,她肯定也收到過這類段子。磚子正遲疑間,趙仙童舉著手機走近寫字臺,取出一張紙,提筆邊看手機邊刷刷點點寫著。磚子驚訝了,她搞什么鬼呢?如果是看好某條信息,完全可以轉發,有必要手自筆錄嗎?如果不是……不想了,無聊,反正我是心底無隱私天地寬,磚子一翻身又睡去。
睡夢中的磚子感到一只耳朵被長空中猛然伸來的一只鳳爪拽上了七彩長虹,他護著耳朵騰云飛升,還沒弄清怎么回事,一個大嘴巴子扇得他尖叫起來。磚子一個鯉魚打挺,想抓住扭身而去的背部長發,狠狠揍一記稍加點力氣的老拳。豈知那飄動的長發像扈三娘騎著快馬直奔防盜門,吱地推開,咣地關上,消失了。磚子這個氣啊,脫口罵道,媽的,變態。他還想再找幾個惡毒的文明詞解解恨,抬眼看到餐桌玻璃杯里冒著熱氣的豆漿、盤上擺放有序的油條燒餅。這樣的鏡頭,家里是極少出現的。磚子油然嘆口氣:這就是她娘的生活實驗?
在電信公司宣傳科工作的皇甫一蘭,是小城數得上的幾大才女之一,除了搞新聞報道,日常詩歌散文寫得很不錯,時常在市刊省報的露露臉。這天早晨上班,她剛下公交車,一曲“好日子”從小坤包里傳出來。皇甫一蘭淺淺一笑,兩個小酒窩舞蹈起來,還沒到班,誰找我啊?她取出手機一看,陌生號碼,猶豫一下,還是接聽了:喂——,聲調拉得甜甜的,你是誰!
對方是一個女人,聲音雖然也甜,但顯得猛,反問她:你是誰?皇甫一蘭一愣,心想她打電話給我卻問我是誰,打錯了吧。皇甫一蘭畢竟是淑女,有教養,再加上在服務行業工作訓練有素,于是禮貌而客氣地說:我是皇甫一蘭。對方陰冷的聲音似乎從牙縫擠進了她的耳鼓:我說你是婊子、騷狐貍、害人精,聲音這么嗲,難道就是為了勾男人魂、喝男人血、吸男人精,讓男人包二奶、養小三的?你這個人人可上的公交車,省省吧,叫你男人把你的責任田種好就行了,別再像大集體時大伙都能耕種幾镢頭。啪!手機掛了。
饒她皇甫一蘭教養再好,也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槃涅、三佛升天,眼淚嘩啦啦的就下來了。路人驚訝地看著她,她忽然意識到失態了,慌忙掏面巾紙擦拭著眼淚,匆匆趕往辦公室,心中憋悶地想:這女人是誰呀?我感覺自己并沒有得罪什么人嘛,我承認自己和外界的男女朋友打交道不少,但那大多是工作需要。如果說跟工作無關的,就是和小城的文化人有些交往,那些人大都是寫詩的、寫散文的、寫小說的,雖然良莠不齊,可我跟任何人既沒有深交也沒有深惡,是誰這么恨我至骨髓?如此惡毒咒罵我?難道是網友?皇甫一蘭的心一悚,平時與網上的一些朋友聊,多半也是文學圈里的人,自己苦悶時,遇到一些網友調侃、調情、特別是發來的曖昧話語,自己也順著他們的話意發泄幾句。比如一天深夜,網名叫滄海橫流地問,軟溫新剝雞頭肉是什么樣子?我打出的話是,看你老婆去。他說我沒老婆,情人也沒有,我怎么看?隨即他發視頻邀請,說求求你讓我看看詩意是怎么個樣子。那陣子老公到省黨校學習三個月了,我很空虛,被滄海橫流一蠱惑,也想接通視頻,輕解羅帶,讓他看一眼的。矛盾片刻,我打出的字是:你去找小姐吧。隨即將他拉入黑名單。此人她不敢交流下去了,否則哪一天真把持不住自己,就麻煩了。
皇甫一蘭走進辦公室,已擦拭掉淚痕,但臉色依然蒼白。低著頭上網的余科長說來啦。皇甫一蘭“嗯”了一聲,不若以往虛情幾句客套話。余科長也不在意,他知道皇甫一蘭大姨媽一來,跟誰客氣得都勉強。不過,這次他錯了,皇甫一蘭的大姨媽剛離開沒幾天。余科長依然盯著電腦屏幕,說:晚上詩歌朗誦會別忘了。皇甫一蘭道,不想去。余科長這才抬起頭,說你的臉色怎么這么難看?病了?皇甫一蘭說沒病。余科長道,沒病,不去哪行,上周名單就報上去了,還有你朗誦的節目。皇甫一蘭沒吭聲,心說,一群網上詩歌發燒友在電視臺小演播廳搞的朗誦會,大家是自覺自愿去的,你以為是公司搞活動呀,再說了,跟那些人大都沒見過面,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人不少,誰也不會在意的。也愛寫點小詩文的余科長是發起人之一,武斷地說,活動就一小時,六點鐘準時開始,晚餐后我送你回家,不信你家劉局把你管得這么死,他自己不定喝到幾半夜才回去呢。皇甫一蘭依然沒吭聲,心說那是兩碼子事,我沒心情去了。
沒心情去參加詩歌朗誦會的皇甫一蘭下班后,被余科長硬拉進他的私家車綁架到電視臺。兩人到了三樓剛出電梯口,余科長的手機“喲咿喲咿”地叫起來了,極難聽。皇甫一蘭早就抗議他換了怪叫聲,余科長說我喜歡這女人的喊叫,怎么著?皇甫一蘭當然不好怎么著他的。余科長滿臉媚笑地說話了,你是誰?什么?我不知道你是誰,找我有事?沒事?就聊聊,好呀,祖國山河錦繡燦爛,鳥城風景這邊獨好,地產商大爺說小野塘是湖泊,房產商大媽唱走近亂葬崗就看見了天堂。皇甫一蘭忍住笑想罵他兩句,終究沒開口。
接話中,兩人走進可容幾十人的小演播廳,廳里坐著十多人,有沖余科長喊好的,有說老余亂七八糟的朗誦啥,油腔滑調,一點詩情詩韻也沒有。
余科長啪地合上手機蓋,罵了句:神經病!一屁股坐到磚子身邊。皇甫一蘭沒跟他過來,在他接話時,坐到了幾個女人之中,與她們搭過話,才看到坐在對面的磚子,熟人,市文聯一些活動遇過,互留過電話號碼,彼此敬過酒,于是沖磚子點點頭,微笑幾縷。
磚子旁邊戴眼鏡的青年詩人問:余老科,罵誰呢?余科長搖搖頭說,一個莫名其妙的電話,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與我聊了一通莫名其妙的廢話,不過聲音很甜,甜得我心里酥酥的,不然我早掛了。詩人勾過頭說,是嗎?沭陽灌南一帶的口音,聲音膩,帶著甘蔗味?我上午也接到一個陌生女人的奇怪電話,態度特好。另幾個男士先后也喊起來,我也接過一個陌生女人的電話,有說漣水口音,有道楚州音調,有說尾音像金湖的,也有道盱眙味更重些的。
余科長忙揮手喊,打住打住,我們對對號碼,看看是不是同一個女人打來的。他調出號碼,另幾人也相繼調號,余科長念:1360523XXX8。幾人先后報出的是同一個號碼,報得磚子的臉色由姜黃變為醬紅。
皇甫一蘭在眾人報手機號時,也掏出手機,悄悄掃一眼早晨接的晦氣號碼,臉色頓時變得蒼白。她故作鎮靜中,掃視到近旁兩個女人也大恐失色看了一眼各自的手機。皇甫一蘭明白了,她倆肯定也被罵了。如此說來,打電話的陌生女人可能神經真有問題。這時余科長的聲音傳過來:磚作家,你臉這么紅,不會是動什么壞心思吧?皇甫一蘭迎聲看去,磚子忙搖手道,對不起,我上一趟洗手間。磚子匆匆步出大廳,邊想著大伙念的手機號碼,邊想著早晨中午那幾個響亮的耳光,可他只能在心里想,不敢沖出口吆喝什么的。
虎年夏日風情詩歌朗誦會延遲十分鐘,即磚子重返大廳后正式開始,各自粉墨登臺表演,七點半結束,下樓進餐廳,酒席整到夜十點鐘散場。從頭至尾,磚子幾乎不發一言,更沒有參演,只是飲酒時,他豪放了幾碗,差點失態得罪詩人騷客們。一干人對磚子的表現很不以為是,小聲嘀咕他騷什么,那鬼樣子,好像不想與我們為伍,真以為自己是大作家啊,狗屁,小城文人除極個別有成就,其他都差不多,誰也不比誰拔尖。
磚子迷迷乎乎、推山倒海的進家門,站在客廳的趙仙童一個反彈腿縱至門口,緊著一招白鶴亮翅,意欲猛扇磚子的耳光,然而掌離臉頰約一肘距離,化為和風細雨撫摸起磚子的頭顱道,實驗規則,晚上動口不動手,君子之儀多溝通,化解矛盾求發展,誓做黃山一客松。
磚子乍進門,見纖掌揮來,明知敵不過刀馬旦的拳腳功夫,也要拼力反抗、擊退氣勢洶洶的強敵的,然而氣吐如蘭的動口不動手,將他軟化在石榴裙下了。趙仙童擁著他坐上沙發,轉身沏杯龍井茶,又削了一只大蘋果,剖成片放進碟子里,捏出一片撒著嬌要喂他。磚子涌起潮水般的感動,晚上遭受詩友們不知情的污辱,白天挨的莫名其妙耳光,全都在一片蘋果、一杯清茶中和解了。盡管這是他多年夫妻生活中,從未經歷過的大起大落。
趙仙童貓似的偎在磚子身邊,柔聲說對不起,今天打你三次四巴掌,我心里不好受,你要恨我,就打我四巴掌吧。磚子吃了蘋果喝了茶,加上被趙仙童蜜意柔情疏理,清醒了許多,也趕忙賠禮道,中午我狠推了你一下,我后悔得要命,我怎么能推你呢,我從來沒有推過你呀,我疼你還疼不及,你要是不解氣,也狠推我一下吧。趙仙童說你扇我吧。磚子說你推我吧。趙仙童說求求你扇我四個耳光。磚子說求求你狠推我一下。打我吧。推我吧。推我吧。打我吧。兩口兒相互客氣著、央求著,發展至跪在沙發上相互求對方打自己、推自己。再后來,淚眼對淚眼,嘴對嘴吻上了,就在兩人相互喘不過氣時,磚子忽然抽出嘴,猛扇自己一個耳光,說我該死,我的心咋這么狠,為什么要推你一下。趙仙童一愣,也扇自己一個耳光,說我的心咋也這么毒,為什么要扇你耳光。磚子見狀,慌忙抓住趙仙童的手問:仙童,我進門時,好像聽你說晚上動口不動手,這是規則?趙仙童迷離著眼睛說,是的,實驗規則,以后晚上不許動手了,打自己也不行,今晚我們都違反規則了。
磚子放下趙仙童的手,摸出茶幾上的蘇煙,燃上一支,半晌說,那就是說,明天白天還打,晚上就不打了。趙仙童淺笑笑說,明天再說明天話吧,誰知道明天是什么樣子?來,咱們總結一下,你今天被抽了四個,不,連你剛才自抽的,共五個耳光有什么感受?總結出經驗,有利于你寫作。磚子瞪大了眼睛說,總結出經驗,有利于我寫作?趙仙童說,對呀,你寫不出東西,急得猴似的,我為你找靈感啊!你就沒有我細心,我進不了角色演戲,你從來也不曉得關心我。磚子說,你天南地北的演出,我想關心也關心不上嘛。趙仙童凝眉片刻道,那我就不怪你了,現在說說你被打的感受吧。磚子說,你先說說被我推的感受,起個拋我引玉吧。趙仙童道,天塌下來了!磚子問:這么嚴重?趙仙童說,我是指拋磚,我哪能拋你,你推我一下,不疼不癢的,我不在乎。磚子說,我被你打,我憤怒,但沒感覺。磚子接著說,我有感覺的是你不該跟別的男人瞎聊。
趙仙童不吭氣。
磚子說,今晚詩歌朗誦會的幾個熟人說,一個陌生的女人給他們打電話,聲音甜得膩,說的盡廢話,很把這女人嘲諷損笑一番,他們一報號碼,氣得我差點跳樓。你怎么有他們的號碼?說到此,磚子恍然大悟,趙仙童早晨在紙上刷刷點點,原來是抄他手機上的號碼。
趙仙童問,朗誦會全是男人參加的?沒女的?
磚子說,有。
趙仙童問,她們什么反應?
磚子說,沒反應。
趙仙童略顯驚訝,說你跟沒跟她們調情?
磚子道,調個鬼,我氣還氣不過來,他媽的,男男女女好像都對我有意見似的。
趙仙童皺著眉說,怪事,我一共打了七十二個電話,其中大半是女人接的,魚泡泡都沒翻。磚子暗叫苦,我的天吶,七十二個電話,趙仙童神經真出岔子了。
趙仙童長吁了一口氣,瞥一眼磚子,說無聊,睡吧。
磚子沒法表示什么,說,睡。
磚子一覺醒來,沒看到趙仙童,知道她去公園練功吊嗓子了。起床,洗漱,看到了餐桌上的包子、雞蛋、牛奶,心里一甜。這娘們。他搖搖頭。吃過飯,上會兒網,拎著黑皮包去文化館上班,在小區門口遇到推著電瓶車的李金枝。磚子打招呼,金枝忙啥呢,沒去練功?李金枝溢著桃花般的臉蛋道,磚作家才去上班啦,瞧你兩口子多福氣,雙胞胎考上大學,師姐專心演戲,你專心寫作,我可是勞碌命,東奔西顛的,今早難得送一回女兒上學,順路帶點菜,得好好慰勞一下我姑娘。磚子想說福氣你個大頭鬼,你師姐演出神經病了,我屁也寫不出來,倒是你單手人快活,離了婚沒籠套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一切由自己安排。不過他說出的話卻是:你女兒小升初了吧。李金枝道,上初一了,還算爭氣,自己考的省重點,讓我少花一筆錢。
磚子點點頭,說你女兒這是替你苦錢呢,好,你忙。磚子抬腿剛要走,李金枝甩過了欲言又止的話頭:磚子哥,師姐她……
磚子盯著她的櫻桃小口,靜待她吐出下文。李金枝卻改口道,你去上班吧,天不早了。
磚子說好,但腦中輪的是:莫非趙仙童因為梅花獎的事得罪李金枝了?
趙仙童練功回家,沖洗沖洗身上的汗水。劇團休整期間,上班輕松,可去可不去。她不像李金枝時常沒事找事做,特別是摘了梅花獎后,又是報社、又是電臺電視臺、又是網站的應付采訪,表彰會還沒開,就讓她找不著北了。早晨遇到李金枝,是被我不客氣的訓一通,得梅花獎有什么了不起,別丟了自己,我禁止她再和我們家磚子往來了,我怕磚子沾上她的腥。
趙仙童穿戴好衣裙,身子一旋,像一只飄飄欲飛的黑鳳凰。委實說,趙仙童長相、身段確實一流,穿著紅裙像紅鳳凰、白裙像白鳳凰、藍裙像藍鳳凰,和李金枝是劇團共認的兩枝團花、兩根臺柱、兩大名角,名動小城各個階層,隨市領導出訪過日本、韓國、朝鮮、菲律賓、馬來西亞,很讓名氣和流言結伴竄飛了一番。
趙仙童來到主管部門文化局,熟人多,相互間虛與委蛇的客套話自然不少,特別是跟那些混上吏僚的昔日同事更是客氣有加。她走進戲劇創作室,這幾人自然與她是熟透了的,也就少了忌諱,大姐小妹名角臺柱的喊得趙仙童暈暈厥厥的,趙仙童捧上他們遞上的茶,笑罵他們一番,這才坐下。她吸上一支小個子敬給她的“金南京”,她日常基本不吸煙的,除了工架,主要吃嗓子飯嘛。天知道,她就莫名其妙地吸上了一支煙,那氣派老煙槍似的,說她不會吸煙,恐怕沒人相信。她吐出一口煙霧,煙花似的騰上室頂,跟著煙花尾巴騰出的是一句話:兄弟,你磚子哥最近來沒來創作室。小個子奇怪,查營啊,但不能不說的,還得說實話,有些日子沒來了,不知他老兄搞什么大作。趙仙童道,沒看他搞出什么大作。趙仙童接著說,看來最近他和哪些人來往你也不知道咯?小個子搖搖頭。邊上的小眼睛搭話了,昨天下午我去文化館,看到有三四個文學女青年和磚館副探討什么先鋒、后現代,我不懂他們的花腔鳥語,只跟磚館副點個頭。趙仙童心尖被針刺一下的疼,不過她依然修養良好地點點頭,笑笑,說,我知道,那是參加詩歌朗誦會的朋友。其實她是瞎蒙,她根本不知道那幾個女文學參沒參加夏日風情會。主任開著玩笑說,妹子對老磚不放心啦,叫我說是該看著他點,那些文學女青年什么事都干得出來的,況且老磚也不是什么意志堅定的人。趙仙童訕笑笑,說文人那點小把戲不算什么,煩他那么多神還不累死我。小個子說,還是姐看得開,有幾個文人不偷點嘴沾點腥的,他們都是十二屬相之外的貓科動物。小眼睛不樂意了,小眼睛寫過一些小說,也算是小城文人,小眼睛說,難怪你小子不長個子,心太淫,我就不在你打擊范圍,小心正經文人撕了你小子沾面醬吃了。
幾人嬉笑一番,趙仙童告辭。接下來,趙仙童走訪了市文聯、市作協、市戲劇家協會、中青旅行社,到家已錯過了午飯時間,磚子正在啃脆脆的快餐面。午飯前,磚子打過趙仙童手機,趙仙童沒接,莫名其妙地關機了。
磚子見妻子進門,忙起身,說你午飯在哪吃的,打你手機不通,我也就沒煮飯,拿袋快餐面嚼嚼。趙仙童沒搭言,怒中帶著笑,一把奪過磚子的快餐面摔地上,一腳踏得尸骨粉碎。磚子吃驚之際,趙仙童反手甩了他一個左頰。磚子避讓不及,本能反擊,一巴掌扇上了趙仙童的右臉。這是磚子婚后第一次打老婆,還是本能反抗。趙仙童的臉頰發出清脆響聲,磚子呆了,多年來與老婆吵過、爭過、慪氣過,甚至離家出走過一夜半宿的,但從未真正打過,他不明白怎么就昏頭了,他更不明白多年也從未打過他的趙仙童,這兩天為什么變了態地打他,難道這就叫生活實驗?看來她真病了,我也只能把當她病人情理上才能說得通,除此還有什么可解釋的?這樣說,我跟病人自然不能較真的,否則只會加重她的病情。想到此,磚子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個嘴巴。
趙仙童挨扇,呆愣片刻尖叫起來,說你違反規則了,你不能還手的,你再自抽兩個嘴巴。磚子又自抽兩巴掌,苦著臉說,我不是有心打你的,我不知道手怎么會爬到你臉上,我可能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了,我的手好像告訴我,再不還手,我能被逼瘋了。磚子接著解釋說,我不是說我這個人被逼瘋,我是說手能被逼瘋,我怎么控制不了自己的手呢。磚子愈加可憐地說,仙童,我的手不聽話,要不你剁了它,我禁止它生你的氣,它敢生氣,我拿它喂狗。
趙仙童扭過身,一屁股坐到沙發上,喘著粗氣說,我不跟你的手生氣,我犯不著。你站好,你知不知道我為什么打你?
磚子搖搖頭,說不知道。
趙仙童說,磚子啊磚子,我一向以為你老實,對我忠心耿耿,想不到你背著我搞了那么多女人。
磚子說,我沒搞,除了你,我誰也沒搞過。
趙仙童說,你騙吧,繼續騙。
磚子說,我沒騙。
趙仙童說,你沒騙,我調查過了,我有事實根據,你老實交待,昨天下午找你的幾個女文學,你睡了幾個?
磚子說,我一個也沒睡,再說那是辦公室。
趙仙童說,辦公室怎么了,當官的都有辦公室,睡女人的也不是一個兩個。
磚子說,我不是當官的,我辦公室屁大點,也不是套間。
趙仙童說,委屈你了?有套間就睡了?
磚子說,有套間我也不敢睡,有套間我躲到里面寫作。
趙仙童說,你別用寫作做幌子,有套間你肯定睡女人。
磚子說,要睡也是睡你。
趙仙童說,好,旅行社那個東北來的小導游找過你幾次了。
磚子說,就上個月一次,組織小城作家到海南采風的。
趙仙童說,我不在家,你就上天了,說,采風時候睡過她幾回。
磚子說,一回也沒睡,她就陪我喝過一杯酒。
趙仙童瞪眼道,陪酒哪有不陪睡的,人家說得有鼻子有眼睛,想不到你背著我干了那么多勾當。
磚子委屈地說,我一個當也沒勾。
趙仙童道,好,酒吧那個唱流行歌曲的騷貨、文化館跳舞蹈的小青、報社跑廣告的狐媚子眼、仙客來的大堂經理、城郊百花園的種花女人,你是不是都花過、都干過?
磚子說,我一個也沒花、一個也沒干過,只在酒局中喝過酒。
趙仙童說,喝過酒沒唱歌、沒泡腳、沒桑拿?
磚子說,唱過、泡過、桑拿過。
趙仙童說,這些你都經歷了,你能沒睡她們,說給鬼也不相信。
磚子說,鬼可以證明我沒睡過她們。
趙仙童說,你是說五月花那個被幾個畜生睡死的女鬼。
磚子說,我不認識那個女鬼,我是泛稱,指民間傳說中的蕓蕓之鬼。
趙仙童說,我憑什么信你?你要沒睡那些婊子,你就自抽十個嘴巴替自己證明清白。
磚子說,十巴掌臉就腫了,我還怎么出門?我還怎么上班?要不四巴掌怎么樣?磚子心中無奈地嘆息,趙仙童這樣實驗下去,非把我實驗到奈何橋不可。
趙仙童沉吟片刻,說好吧,四巴掌。
晚上磚子下班,見趙仙童趴在沙發上痛哭,嚇壞了,放下皮包,從身后輕輕擁住趙仙童問,親愛的,受什么委屈了?
趙仙童扭身抱住了磚子,失聲痛哭著說,我該死,我該死,我怎么變得這么壞,我怎么這么毒,我不會是被生活壓力壓變態了吧,你說我怎么能下得了手打你,我怎么能讓你自己打自己,我不是人,我不該懷疑你睡那些臟女人,你那么潔身自好,怎么可能睡那些女人呢?
磚子鼻子有點發酸,說別說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打你一巴掌后悔了半天呢。
趙仙童說,我不怪你打我,我該好好檢討了,這兩天我干了太多的爛事,我不該打電話跟那些不認識的男人說那么多無聊話,我更不應該臭罵那些我不認識的女人。
磚子吃驚地問,你打電話罵那些女人了?磚子以為昨天趙仙童打電話給那些女人無非也就說些無聊的廢話而已,想不到她罵上了。
趙仙童垂著淚說,我不是人,我是壞女人,我是毒女人,我是臭女人,我罵了幾十個不相干的女人。
磚子心里暗叫苦,心想那些男人女人要是知道電話都是我女人趙仙童打的,我在小城真沒臉呆下去了。趙仙童啊趙仙童,你這是怎么啦,現在人人生活都有壓力,可誰也沒像你這樣變得叫人恐懼,你這樣非把我頭腦搞壞不可。我雖然寫不出東西,雖然也累,雖然迎合你搞什么生活實驗,可你這哪是生活實驗啊,你這是實驗自絕于小城人的生活。
趙仙童繼續嘮嘮叨叨,說我今早見到師妹,本想跟她好好說話的,我不知道怎么就控制不住訓了她、罵了她,就差打上她了。師妹一定誤解我嫉妒她得了梅花獎,你說我怎么可能嫉妒她呢,我為她取得的成就高興還不過來喲。我那樣罵了她,肯定有人要散布謠言,說我小肚雞腸,容不得別人獲獎,其實我骨子里從來就沒有氣過師妹,她李金枝也是靠真本事摘來的梅花,我只是看不慣那些圍著她的庸人,看不慣滿城圍著她的俗氣,我明天一定要找師妹賠罪,求得她原諒,不然我一生都不會好過的。
磚子說,你師妹不會記你仇的,今早我在小區遇到她,她沒說你壞話。
趙仙童說,我知道師妹是好人,我更不該懷疑她也勾引你,我一直把她當妹妹看呢,你明天找她一定要替我圓場,不然她一個離婚女人難做人呢。
磚子說,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再撥弄反而會更臭。
趙仙童臉上露出一點笑容,連聲道,聽你的聽你的,親愛的,來,咱們總結今天你被打的經驗,你最好能寫到紙上,我們好好地討論討論。
磚子說,我看還是先弄飯吃吧,吃過飯再總結經驗、再討論。
趙仙童一個旋身站起,說相公,飯已做好,我剛才光顧傷心懺悔,忘了相公的肚子。
飯后,趙仙童似乎忘記了總結討論,說,老公,我下午琢磨如何在塑造人物形象時,突破傳統唱腔,你知道的,這和你寫作一樣,如果不求新,不自我突破,而死守著老傳統,只有死路一條。
磚子長松一口氣,心說不總結、不討論、不自打、不被打、不哭叫就好,她想怎么唱怎么表演就演唱吧,我洗耳欣賞罷了,再說趙仙童唱戲也確實百賞不厭的。
磚子忙將客廳一些物品往邊上推推拖拖,盡量騰大空間。趙仙童沒穿戲服,只施淡妝,來個簡捷的“三百六轉體”“起霸”后,輕啟朱唇邊舞邊唱《穆桂英掛帥》。用的是梅蘭芳的段子:
非是我臨國難袖手不問,
見帥印又勾起多少前情。
楊家將舍身忘家把社稷定,
凱歌還人受恩寵我添新墳。
慶升平朝堂內群小爭進,
烽煙起卻又把帥印送到楊門。
宋王爺平日里寵信奸佞,
桂英我多年來早已寒心。
誓不為宋天子領兵上陣。
絲音裊繞,顫入長空,弓步穩扎,直逼樓下水泥汀基。磚子擊節欣賞,連呼多聲好好好。半部戲唱得樓梯口不時響起重重的腳步往返聲。
流言像薩氏病毒般在小城流傳開了,趙仙童、磚子兩口兒變態了,白天趙仙童到處打聽磚子跟哪些女人來往、哪些女人勾引磚子,然后就根據人家提供的電話、手機號碼,一個一個打過去,遇上男人接,則客客氣氣、無聊透頂地扯一通淡。遇上女人接,則用世界上最惡毒的文明語言咒罵接話的女人,搞得小城人人自危,特別是女士們見到陌生來電不敢接聽,而哪些心里有鬼的女人,則趕緊關機,害怕被陌生電話罵得心驚膽戰、體無完膚、生不如死。更滑稽的是從黎明至黃昏,趙仙童逮著機會就扇磚子耳光,罰磚子自扇耳光,或者兩人互扇耳光。晚上兩口兒則心平氣和地坐下來,相互檢討、探索、總結被打、自打、互打的經驗,求得對方原諒,情到深處,不是痛哭,就是長歌,攪得小區鼠飛狗跳、不得安寧,人人都害怕被傳染上神經病。于是有人投訴到物管、投訴到劇團、投訴到文化館,有人蠢蠢欲動想把這兩口兒捆送到精神病院,甚至有人提議干脆滅了這兩口兒,求得小區乃至小城的和諧安寧天下太平。
那天分管政工的團長找到了趙仙童,滿臉關心地問,你最近沒有什么吧?趙仙童一臉無辜地說沒有什么呀!
哦,事情是這樣的,團長說,最近我聽到反應,你和磚子鬧了點小矛盾,影響別人生活了。趙仙童笑笑,說我和磚子很恩愛,怎么可能鬧矛盾影響別人的生活?我想一定是有人造謠,團長,你是代表黨跟我談話的,請你一定要相信群眾,特別是我們這些還算得上有點名氣、有點身份的群眾,決不允許任何無是生非的人潑污水,那是不利于團結、不利于構建和諧社會、不利于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的。
團長被趙仙童說得目瞪口呆,莫非真有人造謠?可已有人告到了劇團了啊!究竟誰病了呢?
磚子那天上午到辦公室剛抽了半支香煙,一把手館長進來了。進門的館長不接磚子遞給他的“南京一品梅”,只是不懷好意地盯著磚子的左臉右頰看,顯然想找一塊烙燒餅或者三五根油條來。磚子被他看得發虛也發毛,于是先聲奪人道,館長,你不會有病吧?館長點點頭,說,有病,是有病,我就整不明白,你一個虎煞煞的男人,平時好像連天王老子都只配給你提尿壺,怎么就允許趙仙童天天抽你的耳光?磚子的臉騰地紅了,急辯道,沒有的事,肯定是小人誹謗我。誹謗你?館長笑得發陰發冷了,我還聽到更嚴重的,要不要我學給你聽?說來你也是共產黨教育幾十年的人了,怎么就不考慮影響、不考慮形象、不考慮尊嚴、不考慮你們兩口子有違常規的行為已嚴重地損傷了小城的和諧環境、和諧生活、和諧空氣?
磚子知道人丟大了,但要穩住陣腳,不能將家庭的糗事和單位扯到一起,以后更難做人。于是呼地站起,將幾乎不能再吸的煙屁股狠狠地又吸一口,故作不可一世實則外強中干地吼道,我要對你提出最強烈的抗議、最嚴厲的譴責,我配合名角趙仙童女士搞一個十分有意義的生活實驗,以期她在戲劇事業上有重大突破,這難道有錯嗎?我從中也想悟出一點道理,激發自己的創作靈感,這也難道有錯嗎?我們誰也沒去損害,只是關起門來搞自己的實驗,難道天地就不容我們開拓創新、謀取更高的成就?館長,你聽好,如果有人膽敢借此搞垮、敗壞、整臭我們,我堅決不答應,只有和他到法庭上相見。
館長被磚子氣吞萬里如虎的氣勢說得張口結舌,暗忖那些有鼻子有眼睛的事莫非是假的?可有人反映到文化局了,我是代表局長來找他探口風以期交流的。他娘的,沒有就算,關我鳥事啊。
傍晚,磚子、趙仙童先后到家,平平靜靜地做飯、吃飯、洗刷。一切停當后,夫妻倆坐到沙發上,趙仙童嘆口氣,說團長找我了。磚子點點頭,說館長也找我了,被我慷慨陳辭了一番,斥得他啞口無言。趙仙童說,團長也被我慷慨陳辭得理屈詞窮。磚子說,要不,要不實驗暫告一段落,你看如何?趙仙童說,現實生活逼得我們不能再實驗下去了,聽你的,暫告一段落。趙仙童的頭輕輕靠到磚子的肩上,柔聲道,這兩天委屈你了。磚子感動得想淌眼淚,輕聲說,這兩天辛苦你了。兩人相互安慰著。磚子突然問,今晚還總結討論嗎?趙仙童搖搖頭,說不總結也不討論了,你今夜要摟著我好好地睡一覺。磚子輕輕地親一下趙仙童的額,說好,我一定摟著你睡一夜。磚子心里長長地松了一口氣,終于可以如常生活了,再這么實驗下去,我不被逼死,也被逼瘋,老天爺可憐我呢。
就在這時,磚子和趙仙童的手機幾乎同聲響起,一個是小鳥叫,一個輕音樂,兩人查看信息時,頭顱同時伸向對方的手機,同聲說,女兒發來的,老爸,你和老媽沒什么問題吧?老媽,你和老爸沒什么問題吧?
兩口子相視一眼,同時回復:沒有問題,好好讀書。
信息剛發過去,小鳥、輕音樂又幾乎同時響起,以為是女兒回復的,結果是兒子發來的:老媽沒病吧?老爸沒病吧?
兩口同時回復:老子(媽)很好,安心求學。
一切平靜,趙仙童來了氣,說什么人這么無聊,將我們的生活實驗捅給在南京上大學的兒子閨女了。
磚子說,管他誰捅的,反正實驗結束了,睡覺。
趙仙童點點頭,拉起磚子走向臥室道,是的,結束了,睡覺。
這一覺好美,太陽升上電信大樓,夫妻倆才先后起床、洗漱,準備到小區外風味小吃店,買點干的、帶點稀的,回家風雅溫馨愉快地吃掉,然后去上班。就在這時,床頭的小鳥叫了,趙仙童、磚子幾乎同時撲向小鳥,逮住了手機,翻看信息,碧藍的屏幕上跳動著潔白的文字:師姐可能提前進入更年期,典型的陰陽焦慮綜合癥,只是她的癥狀異于常人,近乎變態,牽連到你,殃及眾人,令人實難理解你倆的行徑。期望磚哥理智對待,幫師姐安全度過更年期。金枝友情提醒。
趙仙童看著信息,兩眼發直,漸變空蒙,化霧為雨,縱身跳起,左右開弓,閃電般抽了磚子兩個大耳刮子,狠狠地摔碎了手機,接著歇斯底里地喊道:爛婊子,這么惡毒地詛咒我,滾!臭磚子快滾!去和你那個騷狐貍精過吧!老娘成全你!
暴怒中的趙仙童,企圖找什么硬件毆打磚子,磚子慌了,撒腿逃出家門,心里苦苦地叫著:生活實驗又開始了,老天爺啊,我快崩潰啦!
責任編輯:彭 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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