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回顧:
歡喜和母親把可憐的宮家小少爺“撿”回了家,還給他起了了一個可愛的綽號“雞丁”。歡喜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逗“雞丁”玩,帶著他去上學,猶如收了一個小弟一般開心。“雞丁”被塵封起來的心慢慢地向歡喜打開了,歡喜覺得,偷偷欺負“雞丁”的日子,真是好歡喜,好歡喜。
小毛孩能不能回去還是個問題,就隨便許人諾言,我笑了笑,他急了,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我,見我不明白,又認真地做了一次。
嘴唇一動一動,無聲地說著什么。
宮薄的就是謝歡喜的。
我的就是你的。
他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做著這手勢,我眼睛一熱,想到容華姐說過,不離不棄,每天都會有奇跡。
我們能認識也算是奇跡的一種吧,我拉起他。
“回家嘍!媽媽今天買了櫻桃,你吃過櫻桃嗎?我沒吃過,還是粘了你的光,才肯給我買的!聽說很甜的。”
他一臉“你竟然沒吃過櫻桃的樣子”看我,我有些不好意思了,容華姐是個小氣鬼,說櫻桃很貴,舍不得買,我每次就只有盯著鮮艷欲滴的小果子,吞吞口水離開了。
這小氣鬼竟然為了討好他,終于買了一次,我吞吞口水。
“等一會兒,你就裝作不喜歡吃,好不好?”
他用力點點頭,我揉揉他的發(fā),順毛摸。
“真乖!”
我滿心歡喜,為自己的小把戲,暗自得意,踏著夜色回家,不知道有一場大災難在等著我們。那時,宮薄想著他爸爸快回來,能趕走惡毒的后媽,而我想著,我的大房子,好大好大的房子。
有人說,命運總會在你最歡喜最得意的時候,突然扼住你的喉嚨,讓你無法喘息。那一年,宮薄八歲,我十一歲,我從早熟的紅富士變成爛掉的櫻桃。
后來,我曾想過,如果從一開始,我們沒有多管閑事把宮薄帶回來,是不是會不一樣,我不知道,因為一切都像奔馳的單方向火車,走向未知。
突然一場火,把什么都燒沒了
剛到小區(qū),就見小區(qū)門口圍滿了一堆人,還停著一輛消防車。
我們住的那個樓層正在冒煙,濃濃的黑煙讓上面什么都看不清。穿著制服的消防員正在噴水,可樓層太高,完全夠不著,恰巧今天風大,順著風向,火勢越來越大。
我一呆,馬上醒悟過來,那是我們的房子!
容華姐呢?容華姐回去了嗎?
看到熟識的鄰居,我撲過去,抓著她的手臂。
“李嬸,我媽回去了嗎?”
“是歡喜妹,剛才看到她拿了牛奶回去了。”
“那她還在里面嗎?”
“這我就不清楚了,你別擔心,你媽這么大的人,可能早跑出來了。”
怎么可能不擔心,一種不祥的預感突然涌上心頭,出事了,一定出事了,力氣一瞬間被抽光我快要軟下去,張開嗓子,邊哭邊喊。
“媽!媽!”
“謝容華!謝容華!”
“出來呀,你在哪里?”
沒人回答我,全部都是看熱鬧的人群,我的心越來越慌,心里不祥的感覺越來越濃厚,壓得我快要窒息了,謝容華你在哪里,你不會笨到還待在那里面吧?
火勢還在擴大,那夠不到的水根本沒用,連圍觀的大人都在議論,這么久,怎么還不搭云梯,我撲過去問。
“為什么不搭云梯?有人還在里面,她會死的,會死的!”
“小妹妹,已經在向總部支援,馬上會調過來!”
“去去去,危險得很,小孩子別搗亂!”
另一個消防員不耐煩把我支開,還在說什么,我聽不到,我只知道我媽可能還在里面,而這些傻x還狀況不斷,這么高的樓,第一時間沒調云梯,一時間我又有些怪謝容華,為什么總是那么小氣,說什么租高點會便宜點。
“謝容華,你出來,快出來!”
我仍漫無目的地在人群中,還是沒看到了她的人影,直覺告訴我,她就在里面。看到樓梯處加了防守線,我止步了。與其靠著這些白癡,還不知自食其力,我沖了過去,有一個人緊緊從背后把我抱住,不讓我過去,是宮薄。
“渾蛋,放開我!我媽媽在里面!”
他不說話,只是摟著我的腰,比我矮比我小的身體發(fā)出驚人的暴發(fā)力,任我怎么掙扎都不松手,緊咬著牙,就算被我又踢又打也是一聲不吭。
干什么,謝容華還在里面,眼淚早迷糊我的視線,火依然在肆虐,我想也沒想,對著橫在我胸前的胳膊狠狠咬下去。
“不放我,就咬死你!”
他不放,我也不松口,我再咬,他仍是不放,舌間嘗到血腥味,背后傳來低低的呻吟聲,我聽了,怒火躥上來,我加大力度,鐵了心他要不放開我,就咬死他。
我媽還生死未卜,他還拉著我!
已經見血,一旁的李嬸過來要拉開我,一臉不忍。
“歡喜妹,他是為你好,火那么大,你過去很危險的,快松口,真狠,咬了一嘴血。”
“放開我?”
“不放!”
真讓人討厭的聲音,我從來沒有像這樣討厭他。
“不放,我咬死你。”
“讓……讓你咬。”
稚嫩的童音帶著堅定,我渾身顫抖,一陣寒意襲來,這么冷,唯有唇間的血肉有一點溫度,背后是宮薄同樣小小的發(fā)抖的身體。
我瞪大眼睛,謝容華,你一定不要在里面!你要出什么事,我會恨你的,恨一輩子!
云梯調過來時,火已經燒了一個小時,火被撲滅,消防隊員上去,我們依然被擋在外面,宮薄還抓著我不放,他的右手臂一個深深的牙印,不時滲出血。
我突然有些害怕了,全身被浸在恐懼中,很害怕,不敢動,連想都不敢想,我神經質般抓著他,不停地問這問那。
“雞丁,我媽不會在里面吧。”
“禍害遺千年,她那么壞的人,肯定早就跑了。”
“肯定是這樣,躲在一旁,看我哭,說不定在嘲笑我。”
“她就是這樣的人,不靠譜。”
“沒事,看就看嘛,謝容華,你出來呀,滾出來!”
“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有人抬著單架走出來,上面躺著什么。我呆住了,往后退了一步,不敢上前,做我們這一行的,有時候第六感準確得可怕,冥冥中,有什么發(fā)生了。
我就像一個被判了死刑的犯人,在等待的日子,就像有人拿著時鐘放在我耳邊,一秒一秒過去,那嘀嗒聲就響在耳邊,讓人毛骨悚然,心一點一點沉下去。
宮薄松開我,我抓著他不放,他看看我,緩緩抽開手,走到單架前,揭開白布。
世界一下子靜了,我呆呆地看著那堆人,那么遠,又那么近。
宮薄小小的手拉開白布,看了看,望著我,沒說話,眼神卻寂靜得可怕,我張了張嘴,沒發(fā)出聲音,他慢慢走到我面前,拉著我的手,一步一步走到單架前。
一瞬間,我看到被燒黑的臉,皺成可怕的樣子,依稀是最親的人。
不,這不是她,她很漂亮的,才二十七歲,連魚尾紋都沒有,愛笑,眼睛瞇瞇的,閃著綠光,要是遇到大魚,摸摸鼻子,這是算計著什么壞事……
這不是她,不是她,謝容華,我恨你!
眼睛被蒙住,眼淚順著指間的細縫流下來,我一抽一抽站在原地,不是這樣的,那個人我不認識,只是一眼,我卻看得清清楚楚,深深地刻在記憶里,再也無法忘記。
好吵,這么吵。我什么都聽不到,我的眼睛被遮住,好黑又好冷,這可怕的世界。
有人過來問。
“你跟死者是什么關系?”
我撲過去,惡狠狠罵他:“你才死者,她沒死!”
宮薄抱住我,一旁的李嬸過來,跟那人說什么,兩人一問一答,不時在紙上寫著,偶爾看這邊一眼,李嬸不斷地嘆氣。
“可憐呀,才十一歲,沒了爸爸,又沒了媽媽,老天真造孽……”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我的記憶里一片空白,總是介于清醒與模糊之前,每個人從我身邊來來去去,就像不真實的影子,他們跟我說話,就只看到嘴巴一動一動,可是我沒聽到聲音。我不知道怎么過來的,唯一的知覺,就是沒幾天,有人把一個涼涼小小的罐子塞給我,上面貼著一張相片,容華姐溫柔地笑著。
我還不知道她有笑得這么溫婉美麗的時候,眼淚掉在照片上,他們跟我說,我的媽媽住在那里。這罐子那么冷,那么涼,我緊緊抱著,到哪兒都要帶著。
誰要敢過來碰它一下,我就咬他,抓他,踹他,誰也別想碰。
家燒了,媽媽也不在了,我們被帶到警察局,他們問我們很多事,平時有沒有仇敵,有可能是誰放的火,后來排除了有人故意縱火,又問出去之前有沒有關火之類的,還有找不到放火根源,不能有賠償,甚至,還問我,要不要去福利院。
我一聲不吭,像塊木頭,只是抱著那個罐子。
這些跟我有什么關系,我只知道,我媽媽不見了,突然一場火,把什么都燒沒了。
宮薄替我一個問題一個問題地回答,他的聲音不再古怪難聽了,吐字清晰,清脆響亮,邏輯清楚地說話,他那王子般的處世不驚又表現(xiàn)出來,他拉著我的手,陪我到處奔波,從警察局,殯儀館,錄了筆錄,辦了案,還有……
火化了媽媽。
宮薄只字不提他宮殿般的家,跟他們說,他是我弟弟。警察不忍我們露宿街頭,暫時安排我們住在看守犯人的小房間里。這是平時犯了些小錯誤的人,被請進來關押個24小時的房間,里面什么都沒有,用粗粗的鐵條隔著外面的世界。
宮薄把警察找來的一條薄毛毯披到我身上,他緊緊抱著我,黑暗中,只有過道一盞燈,發(fā)出微弱的光。照著身邊的小男孩,他剛養(yǎng)胖的臉頰又凹下去了,一臉疲倦地窩在我身上,兩個明顯的黑眼圈,漂亮的眉還皺眉,已經睡去。
我看著他,眼前閃現(xiàn)那場火,他拉著我不放,這些場景一幕幕閃過,最后,是容華姐送我去上學時,她摸著我的頭。
“歡喜妹,好好照顧小少爺,他爸爸快回來了,我們很快就有大房住了。”
什么大房子,我們在廉租房不是還活得很好,都是這個人,都是他,他來了,全部都變了,那天要不是突然他發(fā)神經到處亂跑,我就不會那么晚回來,如果我早點回家,那場火就不會燒起來,容華姐也不會死。
就是他,都是他的錯,我惡狠狠地看他,他抱著我的右臂那個牙印還在,已經開始結痂,就是他,如果當時他肯讓我上去,要不是他,我媽也不會死。
我的手顫抖放在他細長的脖了上,撲地去,用力一掐,掐死你,掐死你!
宮薄被驚醒了,碧綠的眼眸一張開,印出一個瘋狂的我,披頭散發(fā),張牙舞爪,眼睛里布滿血絲,全是殺意,他沒動,就這樣任我掐著。
“我恨你,我恨你!”
“本來我就沒爸爸了,現(xiàn)在又沒媽媽了。”
漂亮的眼睛都已經翻白,他還是沒反抗,反手抱住我,學著我當初安慰他的樣子,輕輕拍我的背,艱難地叫我名字。
“嗯——歡喜——歡喜——”
媽媽為我取錯了名字,她不在了,我怎么可能歡喜。
從小我被罵私生子野孩子,十六歲,她愛上一個有家室的男人,瘋了似的離家出走與他私奔,結果沒幾日,那男人就把她扔在旅館里跑了。容華姐本可以回頭,可是有了我,她擔心那個保守的家庭不接受未婚生子,她沒回去。
因為我,她一無所有。
我的出現(xiàn),給她判逆的青春期畫上休止符,她從一個少女變成了少婦。
當我開始懂事,明白自己似乎有點不同,我問她:
“有沒有想過不要我?”“怎么會呢,你看,我哪里找來這么聰明伶俐,隨呼隨到的小丫頭供我差遣?”
她總是這樣,不正經地逗我,哄我開心,可是她不開心,我讓她背負罵名,飽受冷眼。不該活下去的人應當是我,眼淚順著臉頰留下來,我松開手,宮薄劇烈地喘著氣,他的臉憋成絳紫色,但還是輕輕地為我擦掉眼淚。
“我恨你。”
“我知道。”
“我害怕。”
小小的手掌遮住我的眼睛,他一字一頓。
“我?guī)湍阃ㄍ〒醯?”從那天開始:我就沒媽媽了,不能再找媽媽
可是,不是裝作看不到,就看不到。
警察的效率出奇地快,案子很快就結了。這之后,我們便離開了警察局,許多年后,我想起這些,只記得看所里的鐵條門,弱弱的光,還有,一個小男孩發(fā)誓要為我擋掉一切煩惱和恐懼,而我差點殺了他。
警察給我一張紙,上面寫著是屋主用火不當,引起火災。我看了一眼,就扔到垃圾筒里,我不信這些,這事充滿了古怪,最簡單的一點,就算是用火不慎,容華姐為什么沒逃出來?
我抱著罐子,叫他的名字。
“宮薄,你回家吧,我?guī)筒涣四闶裁戳恕!?/p>
宮薄搖頭,就是要跟著我,我不想再說什么,冷冷說了句“滾”,從他面前離開。從小到大,我以為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樣,其實沒什么時候不一樣,我也只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孩,膽小自私遷怒,碰到事只會找媽媽哭。
只是從那天開始,我就沒媽媽了,不能再找媽媽。
宮薄不遠不近地跟著我,穿過人群,我想我的樣子一定很嚇人,衣服沒換,臉也沒洗,長頭發(fā)糾成一團,像個小乞丐,可沒爹沒娘的小孩誰在乎?
我回到住的房子,那里燒得黑乎乎的,家具差不多已經燒沒了,地板上用粉筆勾出一個人形,那是媽媽死去的地方。
我就抱著膝蓋坐在廢墟里,等還魂夜。傳說,人死后,七天還魂,我不知道是真是假,雖然我們號稱天師,可是從來沒有見過真正的鬼。
宮薄仍跟著我,他看出我不想見到他,總是躲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等到了時間,也不知道哪里找來的面包和水,放在我面前,自己再跑開。
渴了我就喝水,餓了我就吃,我總是想容華姐。
想她當年為什么要生下我,我讓她受盡折磨,還老惹她生氣,不愛讀書,有上學也是去打架,惹事生非,還總是讓她被叫到學校去。
每次看到她點頭哈腰跟老師低聲下氣地道歉,我總在一旁沒心沒肺地偷樂著,覺得她挨批時,比我更像個小學生,她也從不生氣,最多就說我?guī)拙洌R一聲“天壽呀”。
我總是怪她,追問個不停,為什么我們要經常搬家,為什么我沒有爸爸,為什么沒有小朋友跟我玩,為什么你要去騙人,那么多為什么,她總是背過頭去,輕輕說一句“對不起,歡喜”。
回過頭來時,眼圈總是紅紅的,一定偷偷地哭過吧,我用手背抹去眼淚,對不起,對不起,媽,你回來,歡喜再也不打架了,再也不問為什么了,會好好讀書,會聽你的話,真的,歡喜會乖的,歡喜不會讓你再偷偷地哭……
媽!媽!你為什么不要歡喜了?
似乎有什么為我拭去眼淚,我抬頭,容華姐正站在我面前。
“歡喜妹,你又哭鼻子了。”
“媽!媽!”我撲過去,穿透她的身體,我忘了,她的身體在那小盒子里。
”歡喜妹,好歹咱們是神棍,別弄得這么不專業(yè)!”
她故意一臉笑嘻嘻道,還沖在那邊不敢過來的宮薄招招手:“小少爺,過來。”
容華姐得意地轉了個圈:“驚訝吧,科學騙人吧,你看,這世界真的有鬼。”
宮薄目瞪口呆地望著她,她摸了摸他的頭。
“好孩子,這幾天謝謝你照顧我們家歡喜了。”
她又點了一下我的鼻子,像往常一樣輕松問我:“歡喜妹,我不在這幾天,你有沒有欺負小少爺?”
我木木地不說話,嗓子眼堵滿了東西,酸酸的,發(fā)不出聲音,倒是宮薄搖了搖頭。
她蹲在我身邊,臉白得嚇人,眼睛卻紅紅的,和以前一樣,又偷偷地哭了,她總是這樣,明明很難過,卻還要擺出一副笑臉。不知道現(xiàn)在她笑著,我更難受嗎?
“歡喜,媽對不起你,不能陪你了,以后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媽媽死了,不能和你在一起,跟著你,人鬼殊途,早晚會害了你,乖,聽媽媽的話,去南方找你外公,他會替媽媽好好照顧你,沒事,雖然你外公雖是個怪老頭,跟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但一定會疼你的。”
“我又不認識他,我只想跟媽在一起。”
我拼命搖頭,為什么,為什么要把我推到一個我完全陌生的人那里去,我不要。
“歡喜,你不要這樣,你再這樣不乖,媽會生你的氣。”
“聽媽媽的話,歡喜,媽求你了。”
“我不想待在這里,你帶我走。”
“別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小少爺會嫌棄你的,”她摸我的臉,又轉頭望宮薄:“對吧,小少爺?”
“關他什么事,都是因為他,咱們家才會出事。”
“歡喜妹,”容華姐喝了我一聲,“不要說這樣的話,著火是因為我在煮東西,又睡過去,才引起的。”
“我不信!我不信!”
“雖然很笨,但事實就是這樣,媽太累了,歡喜妹。有你這個小拖油瓶,勾搭帥哥真不方便,小時候還會打點醬油,乖巧得很,現(xiàn)在大了,不聽媽媽的話,媽媽天天跑學校,都被煩死了。”
“我不會了,以后再也不會。”
“其實現(xiàn)在能光明正大扔了你,媽不知道有多高興,下面又有好多帥哥,歡喜,你也不想媽媽走得不開心,乖,明天就去找外公。
“還有,一定記得帶上小少爺,等他爸爸回來了,我們的大房子也回來了,留給你以后當嫁妝。”
“聽到沒有,答應媽媽?”
我還是搖頭,容華姐有些急了,她對一旁的宮薄說:“小少爺,你答應我,一起去找他外公。”
宮薄點點頭,容華姐興奮道:“那我們拉鉤?”
“好了,拉鉤了,明天就出發(fā),你們要一起走,小少爺,以后要幫阿姨看著歡喜妹,她要打架了,不上學,就幫我揍她,知道嗎?”
宮薄點點頭,眉皺成一團,突然問了一句:“阿姨,就算著火了,你為什么沒逃出去?”
“阿姨睡死了,等醒過來時,就變成了這樣。”
天已經有些亮了,容華姐又抱抱我,一直忍在眼眶里的眼淚掉了下來。
“歡喜,我的好孩子,沒有媽媽,你一定要活下去,如果見到你外公,記得……記得跟他說……說,說我對不起他。”
一聲雞啼,容華姐的身影越來越淡了,她想了想,終于咬牙。
“歡喜,你爸爸是……”
我捂住耳朵:“我不聽,我不聽,除了你,我誰也不要!我從小沒有爸爸,以后也不會有爸爸,我的爸爸早死了!”
“媽,媽……”
不做乞丐,一動門要餓死嗎?
我驚叫著醒來,入目是宮薄擔憂的眼睛,我抓著他的手臂問:“我媽來過了,你看到沒有?”
宮薄搖頭,不解地看著我。
“怎么可能,剛才她還在站在這里,跟我說話!”
他還是搖頭:“我守了你一夜,什么都沒看到。”
我不信那么真實的感覺竟是一場夢,容華姐明明來過,她還要我?guī)黄鹱撸骸澳阋欢ㄋミ^去了,她剛才還來過”我氣憤推了他一下,他往后退,摔下來,手碰到地上,上面的黑灰也被掃開了。
地面赫然寫著一個地址,還有三個字,一起走。
是容華姐的筆跡,雖然字跡很亂,但我認得,容華一定回來過,是這樣的,一定是這樣的。那不是夢!不是夢!
“你有沒有夢到我媽?”
“沒有,我沒睡。”宮薄搖頭,“這是阿姨在火燒之前寫的,什么意思?”
我沒說話,眼淚低落在字上,我不信那只是夢,可是媽,你怎么這么狠心,留下一個地址就走了,歡喜怎么辦?
我哭了一夜,徹徹底底痛痛快快地把這輩子所有的眼淚流光,像我們這樣的人,從來沒有多余的時間悲傷。天亮的時候,我找了塊布,包住罐子,背在后面,沖那個白印拜了拜,媽媽,我走了,我會聽你話的,去找外公。
昨晚,就當作我最后一次向你撒嬌。
宮薄靜靜地看著我,用他漂亮的綠眼睛,印出一個頹廢的我,在以前如果他這樣注視,我不知道要多開心,但現(xiàn)在我已經審美疲勞,那套子虛烏有的房子,誰在乎。
這個總是優(yōu)雅高貴的王子殿下,這幾天也弄得臟兮兮的,不知道沈雪尺有沒有聽到這里著火的事,竟也沒人過來看看,和我一樣,都是沒媽疼的孩子。
媽媽說,要帶他一起走,我問他:“我要去找我外公,你跟不跟我走?”
他點點頭,我們手拉著手,一步一步下樓,我一步一步數(shù)階梯,我會記得這個數(shù)目,永遠也不會忘記這里。
離開這個城市時,我和宮薄最后一次去看了他那海派風的家,隔得遠遠的,更顯得宮家高高在上,貴氣逗人。
“要不,你在這里等等,說不定你爸馬上會回來的?跟著我,會很苦的。”
“走吧,歡喜。”
他拉著我,把那座白色建筑扔在后面,離開這里,他再也不是那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小少爺,我偏頭,宮薄神色平靜,這神情根本不該出現(xiàn)在一個八歲小孩臉上。
外公的家在南方,一個很南很南的沿海小城,而我們在北方,很北很北的一個城市,我沒有足夠的錢買車票,我不想去當小偷,騙錢,容華姐若知道了,會很傷心的,我也不想去找什么福利機構,一方面不懂,另一方面我缺乏安全感,不信任他們。
我只能帶著宮薄,買了張地圖,看路標,問路,碰上好心人就搭順路車,要么就走路,后來走路實在太慢了,我買了輛二手自行車,讓宮薄坐在后架上。
宮薄總是緊緊抱著我的腰,偶爾問一句:“我重嗎?”
聲音從背后悶悶傳來,我笑嘻嘻地問:“雞丁,你是不是要生蛋了,怎么這么重?”
其實,宮薄瘦了很多,小臉露出尖尖的下巴,再搭上個綠眼睛,像極了小妖精,宮薄還是很少說話,他總是站在我背后,低著頭,對陌生人更是一句話都不說,即使這樣他還是很招人,我給他買了件連帽衫,或多或少能遮著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