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妻子走進金碧輝煌的舊金山市政大廈時,是下午3點整。經過一道金屬探測門,兩個私家警衛守在門口。我掏出身上的鑰匙、硬幣等金屬物件,放入一個塑料框中,穿門而過。對于警衛,我素來極有親切感,因為我來到美國后,第一份工作就是當警衛——只不過,我短暫的從“警”資歷,還沒有達到保衛市政大廈的程度。
警衛并不盤問我,也無須我出示任何身份證件。作為曾經的“行內人”,我知道,他們也根本無權這樣做。
走進一樓的那間龐大的辦公室,我算是老馬識途。那是注冊、登記新公司的地方。一年多以前,我和妻子第一次步入這里時,心里真應了那句俗話:“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朋友將一家小型商業轉手,從未“下海”做生意的我們,承朋友的美意,“近水樓臺先得月”,咬咬牙將它買了下來。記得當時曾這樣想過:步出這座氣派非凡的市政大廈后,三面環海的異國名城舊金山,就真正是我們的商海了,會不會血本無歸?會不會竹籃打水?心里實在是沒有底。
雖然做的是真正“老美”的生意,剛開始時,語言溝通上不無障礙,但妻子全力打拼,加上人緣不錯,對顧客竭心盡力,一年多來,位于舊金山高尚住宅區的這間店面,總算順利地走上正軌,在顧客中口碑日佳了。
第二次來到這間辦公室,一個有點禿頂的白人職員,給了我一張表格,上面不外乎姓名、住址、電話、社會安全號碼、公司名稱等幾項,5分鐘就填好了。簽上字,遞給這位職員,他花了幾分鐘,將申請表上的資訊輸入電腦。然后,打印出一張紙條來,要我開一張25美元的支票,到辦公室的另一個窗口,繳納申請費。
繳費的窗口,是一位中年女職員,一看就知道是自己的同胞。她一邊打印收據,一邊說:“I hope you succeed!(我希望你成功)”聽到這樣祝愿的話,心里自然是愉快的。
回到禿頂白人職員的辦公桌前,遞上收據,他說:“你現在就可以到大廳另一側的106號辦公室,注冊公司的法人名稱(fictitious name)。”我知道,一旦注冊這個名稱,全世界任何人,哪怕是布什總統,都無權再用這個名稱注冊公司了。他一邊說,一邊遞給我一張打印出的紙,在上面簽上自己的名字。在州政府寄來正式的營業執照之前,這張紙就是臨時執照——合法經商的許可證。
他沒有要我出示任何身份證件、任何證明材料。他不問我“注冊資金”多少,辦公室設在哪里。在我離去之前,他只是說:“ I hope you are lucky!(我希望你走運)”聽到第二句祝愿的話,我的心里不會不愉快。
我們經人指點,來到縣府辦公室,只有兩個職員、兩個客戶在這里。填上另一張“公司法人名稱注冊申請表”,不外乎姓名、住址、電話、社會安全號碼、公司名稱那幾項,仍然是無須任何身份證件、任何證明材料,然后,將表格遞給柜臺內的職員,并掏出支票本,開了一張44美元的支票,支付注冊費。
兩分鐘后,一張黃色的表格遞到了我們手里——正是我們所填的那張表格的復印件。所不同的是,上面已蓋上了一個號碼,和一個市、縣(舊金山市、縣合一)辦公室的藍色大印。這表明,公司的法人名稱已經注冊完畢,我可以持這張黃紙,到任何一家美國銀行開設公司賬戶、制作公司支票、存款單和存款專用戳。我更清楚,我注冊的這家公司的全部信息,幾分鐘后就會在市政府的網站上公布,第二天、最多第三天,請我惠登廣告、向我推銷收銀機、信用卡刷卡機、辦公用品的廣告信就會雪片般飛來。
步出市政大廈時,陽光燦爛。我看了看表:下午3點40分。一家法人名稱為“U.S. Noble Language Agency”、中文名稱為“美國高尚語言媒介公司”的美國公司,已然無可挑剔地、不可懷疑地合法誕生。現在,我有權和布什總統使用同一個英文單詞president作為頭銜了。所不同的是,他用這個詞時,第一個字母P必須大寫,表示“總統”之尊;我使用這個詞時,第一個字母只能小寫,表示“總裁”之微。
名符其實——在我有能力雇第一個員工之前,我將“總”攬萬事、獨“裁”一切。一個小文人,在這舉目無親、朋友無幾的美國,從此要“在商言商”了。這種感覺,真好!
程寶林
詩人、散文家,1962年出生于湖北荊門市。1994年,應美國加州DjerassiResidentArtists Program之邀,初訪美國,同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1998年夏,以美國移民局核準之“杰出人才”身份,舉家移民美國舊金山地區。曾獲聘《世界日報》、《美華文學》、柏克萊加州大學延伸教育中心等機構,任職編譯、執行主編、講師等。程寶林先后畢業于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和舊金山州立大學(SFSU)英文創作系,獲藝術碩士(MFA)學位。其詩歌及中國當代詩歌譯作,散見于美國和歐洲英文刊物,并有作品被譯為英文、日文和越南文發表。
程寶林主要作品:
詩集《雨季來臨》、《未啟之門》、《紙的鋒刃》、《迎風奔跑》;散文隨筆集《托福中國》、《國際煩惱》、《心靈時差》、《一個農民兒子的村莊實錄》、《故土蒼茫》、《洗白》;長篇小說《美國戲臺》;新聞編著《星光作證——中國藝術節》(合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