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圖書館的路上才察覺到路邊銀杏黃了,原來冬天已經來了。
過不了幾日,銀杏葉就徹底碾作塵泥了,只剩光禿禿的樹干孤零零地站著,在從西伯利亞來的冷風中哆嗦,像是走失了小孩兒般無助。所以詩人才說“看花莫待花枝老”,那就看葉莫待百葉凋。
猶記得去年學校里的銀杏黃得那般純粹,如陽光般金燦燦沒有一絲雜質。朋友蹦著跳進花壇,踩在柔柔的草的身上,從一地落葉中挑選她滿意的經上帝之手的美的杰作送我。
這片銀杏葉依舊被我夾在筆記本里。那個厚厚的筆記本里夾著各種各樣黃而不枯的秋葉。最早入住我筆記本的秋葉是初一那年秋天的一片梧桐葉。那是巴山夜雨后的清晨,操場濕漉漉的,那些被北風卷落的梧桐葉一片疊一片淹沒在秋水的海洋里。我呆呆地拿著掃把站在落葉上,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老師安排把它們統統趕進垃圾桶,可凋落并不是它們的錯,于是心懷愧疚,從中撿了一片放在窗臺上。待把葉都清理完了后才又收起那片被我拾起的梧桐葉趕回教室。
很多年不曾想起那些葉子,只有在百無聊賴的時候隨手翻翻筆記本會在無意間遇見安詳的它們。那些樹又落幾番葉子,而這些依舊幸存于世,不知它們是否會感激我,由于我的一時之念,它們能保全至今,即使常年不見天日。又或許,葉落歸根本就是它們的宿命,何須我的自作聰明??晌医K是將它們留下了,時間的大軍轟然而過,我只取它的一個碎片以作留念。
成都的冬天似乎才剛剛到,可遠在格爾木的母親早在兩個多月前就在電話中告訴我,冬天來了,所有的葉子一夜之間全部消失了。
我知道母親內心的凄涼:四五月才發芽的葉,卻要在九月末十月初就離去,如何讓人不感傷生命的短促與匆忙。我沒有去過格爾木,但我能夠從母親在電話里對格爾木斷斷續續的描述中勾勒出母親所處的荒涼:烈風,無休無止的烈風,如尖刀利劍般劃在母親日漸蒼老的臉上刻下時光碾過的痕跡;空曠,漫無邊際的空曠,放置于巨大空曠里的無非只是延伸至天邊的灰色礫石以及渺小的城與卑微的人。
今天收到母親幾天前從格爾木寄來的包裹。用的大紅色的本來包裝大棗的紙箱裝的,于是一下便從眾多的綠色包裹中發現了它。從郵局工作人員手中將包裹接過來,沉沉的,不知道母親又把什么東西郵過來了。
回到宿舍后,打開包裹,一件一件清理出來:兩雙厚而長的毛線襪子,一雙粉紅的手套,以及很多的堅果和糖果,還有高原上特有的牦牛肉。最讓我驚異的是,母親還從格爾木寄來了產地在廣西的“燕皇椰子糖”。但我還是不忍心告訴母親,其實這些東西在成都任何一個超市都可以買到的。
手套里還有一封信。這是母親第一次給我寫的信,而且還是通過這種郵局并不允許的方式送達到我手里的。信里無非說的是我們尷尬的家庭關系,本該最親密的一家人卻分散在世界的三個地方,只能在疲憊時遙遙相望于云端。
這樣的遙遙相望就如一棵大樹上的兩片樹葉一樣,明明血液相通,卻因你向南我朝北而無法相遇相見?;蛟S,這才是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或許只有等到零落成泥碾作塵的時候,才有細微的希望借飄落的那一剎那相見。而那時,繁華是否依在?
編輯:楊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