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小工的女鄰居

在我住房隔壁，住著一個在建筑工地上做小工的女鄰居。自她把房子租到我這兒來后，我原先有序的生活被她攪得一塌糊涂了。

首先是她的早起。每天5點不到，她就起床了，開始嘩啦啦無所顧忌地放著自來水開刷。那時正是我一天中最佳的睡眠時間，自她搬過來后，我就再也沒有酣暢淋漓地享受過一次早覺。我聽著她在空蕩蕩的院子里走來走去，那落地有聲的腳板就像棒槌砸向地面，把我早早地從睡夢中吵醒。事情并沒有到此結束，接下來她還要乒乒乓乓弄響鍋鏟做早餐，和預備中午帶到工地上吃的飯菜。等她忙完這一切走出院門上工，就該是我起床上班的時間了。我常常是晃動著暈乎乎的腦袋恨得牙根直咬。可我又不能讓她怎樣，畢竟這是她花錢租來的地方，她有權安排她的生活。

其次是她的晚歸。她每天收工回來正是我在看完新聞聯播后關掉電視機開始潛心學習的時候。她回來后又開始在我的隔壁和院子里頻繁走動，乒乒乓乓重復早上的一些事情。我猜想，或許她還覺得這是在她鄉下老家的院子里，所以本能地毫無顧忌地上演著她的生活習慣。她自我感覺肯定是好的，卻苦煞了我，再也不能回到從前一樣保持良好的心態看書學習。

我當初選擇把房子租到這兒來，是因為這兒很清靜，整個大院就我和一個房東老太太。房東老太太的兒孫兒媳們都在鬧市的商品房里住著。房東老太太也跟我一樣，只想圖個清靜，一個人留守老屋不肯和家人搬一起住。

如果我的女鄰居在忙完晚飯和做完自身的清潔衛生后能夠立刻睡去，至少還可以為我留下一兩個小時的學習時間。可她并不就此罷休，還要精神飽滿地上房東老太太屋里聊天。房東老太太正愁晚上寂寞難打發，女鄰居一去，她的話閘就打開了。女鄰居沒搬來之前，每天晚上就我和房東老太太像年輕的和尚和老尼姑，守住各自的廟庵不相往來。現在，她們在隔壁屋里高一聲低一聲叫著腔，還肆無忌憚地笑著。由于房東老太太的年老失聰，也由于女鄰居蹩腳的普通話，她們為了讓對方聽懂自己的意思，往往一句話要顛來倒去反反復復地說上幾遍，鬧得我整個晚上事也做不成了。我把這一切的罪惡都歸到我的女鄰居身上，她才是我最大的敵人！每次，我都想走過去制止她們的談話，可一想，同人聊天也是她們生活中的樂趣呀，就像我此時手中捧著的書。如果我非要在她們的談話興頭上橫加干涉一把，那我不就轉為她們的敵人了？這樣一想，我就很理智地壓制住自己的沖動。

女鄰居住的屋子很小，是由房東家原來的衛生間改造而成，人呆在里面還能嗅出淡淡的尿臊味。來這兒問房子的人很多，盡管房東老太太把房租讓得很低，可來問房子的人很快就嗅出難聞的尿臊味，不敢要房子了。后來，就被我現在的女鄰居租住下來。

女鄰居人雖然長得矮小些，肌肉卻很結實，粗胳膊粗腿，一看，就知是一個會做粗活的人。她的臉相看上去十分粗糙，我猜不出她真實的年齡。作為同一院子里的鄰居，我們從來沒有很好地說過一次話。倒不是我嫌她是一個在工地上干粗活的人，畢竟我也是從大老遠的鄉下進城來打工謀生的。實在是我無法忍受她的早出和晚歸，嚴重影響了我個人的生活。她也不敢主動找我談話，因為我的冷漠熄滅了她的熱情。

關于她的早出和晚歸，我有時想來還真替她傷感。她不會踩腳踏車，雖然每天她在工地上和其他人是在同一時間里下班的，她卻至少比別人晚回家一個小時。同樣放在早晨，她必須比別人提前一個小時上工。有一次，我晚飯后踩著腳踏車去逛街，我還看見她正孤獨地走回在昏暗的巷子里。那一刻，我真想掉轉車頭，用我的車后架把她送回來。可我沒有，我必須保持我在她面前的尊嚴。

一段時間，這個女人還從工地上背回來用過的水泥袋和廢鋼筋頭，她回到院子里就著手整理水泥袋和廢鋼筋頭。她把水泥袋一只一只地疊起來，用繩子捆好，然后像藏寶貝一樣藏進她的屋子里（住房那么小，我估計是放在床底下）。她還用工地上帶回來的鎯頭捶打凝結在廢鋼筋頭上的混凝土。看著她上下用力甩動鎯頭的樣子，我覺得好笑，這個女人怎不知把混凝土在工地上捶掉，再背回來人也輕松些。出于好奇，有一次我忍不住問她，她紅著臉告訴我說：“工地上不讓往外撿垃圾，我這是趁看管工地的老頭不注意，匆忙間偷出來的。”

女鄰居把整理好的水泥袋和廢鋼筋頭賣給上門收廢品的人，所以在那些天里，一天到晚總有一些收廢品的人吆喝著“收破銅爛鐵”，走進院子里來。這就給我多出了一伙敵人，我總擔心那些收廢品的人會把我晾在院子里的衣物，順手牽羊帶走。而這多出來的敵人就是我的女鄰居引來的，因此，我對這個女人就又多出了一層恨意。我實在煩透了她，可每當我看到她用肩膀扛著臟兮兮的水泥袋和粘有混凝土的廢鋼筋頭一身疲憊地回到院子里，我的心又軟了一大截。

所幸，這樣沒維持多久，我的女鄰居突然不再往院子里背東西了。有一天，我又是出于好奇，忍不住問她原由，她的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幽幽地說：“我被看管工地的老頭抓住了，交老板罰了兩天的工錢……”

一天傍晚，我下班回來，看到女鄰居正往院外大包小包地拎東西。院外停著一輛人力三輪車，女鄰居把她的行李放在三輪車上，看樣子這是要搬家走。踩三輪車的人定是她的老鄉，她們正用方言交談。看見了我，女鄰居很禮貌地一笑，說：“下班啦。”我問：“你這是要搬家走？”“是。”女鄰居說。原來她又換了一家工地干工，離這兒更遠。

三輪車踩動的時候，女鄰居突然轉過身來對我說：“我知道，我這段時間住在這兒多有吵鬧你了，對不起！”

女鄰居走后，我來到曾經是她的房門前，突然發現，房門上歪歪扭扭寫下一行字：請新來住戶保持院內安靜！

責任編輯／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