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31日凌晨,紅學泰斗周汝昌在家中辭世,終年95歲。周汝昌是享譽海內外紅學研究集大成者,一生著作六十余部,其代表作《紅樓夢新證》是紅學研究歷史上里程碑式的著作,也是近代紅學研究的奠基之作。
如果沒有胡適的提攜和幫助,周汝昌當年也許與紅學無緣。可以說,沒有胡適為他甘當“書童”,為他指路,就沒有周汝昌后來的紅學地位。
正因為與胡適的紅學緣分,1948年周汝昌完成了紅學方面“劃時代的最重要的著作”《紅樓夢新證》。而此書在1953年一出版,就受到了毛澤東關注……
受胡適啟發,進入“紅學”研究領域
周汝昌在紅學、詩詞、文字學、書畫、戲曲、音樂諸多領域,均有很高的學術成就。學術界認為,他是新中國研究《紅樓夢》的第一人。其研究方法師承胡適,但又獨樹一幟。他重點考證了曹雪芹的身世與家世,并且仔細研究了大量清宮檔案之后,得出了《紅樓夢》是自傳體小說的觀點。
2005年,周汝昌出版了20余萬言的《我與胡適先生》,首次詳細介紹了二人圍繞《紅樓夢》所進行的學術探討,評說了胡適與紅學的淵源和貢獻。
周汝昌在紅學上成就,與新紅學的開創者胡適不無關系。如果沒有胡適的提攜和幫助,可以說就沒有周汝昌后來的紅學學術地位。
1947年,他的四哥周祜昌偶讀亞東圖書館出版的《紅樓夢》卷首胡適的考證文章,胡適談到自己有敦誠的《四松堂集》,而未得敦敏的《懋齋詩鈔》,深以為憾。
周祜昌隨即致信在燕京大學西語系讀書的周汝昌說,胡適得到敦誠的《四松堂集》,時間才得以知道曹雪芹。而今,敦誠的《懋齋詩鈔》卻遍求未見,你在京城,何不一試?
收到周祜昌的來信,周汝昌當即跑到燕京大學圖書館,居然一索即獲。他發現《懋齋詩鈔》居然未有人借閱過,借書卡是空白的。瀏覽完《懋齋詩鈔》后,他甚至發現書中有六首詩是詠及曹雪芹的,而《四松堂集》中只有三首。
周汝昌還發現《懋齋詩鈔》是個清繕本,字跡非常工整。因為這個清繕本的發現,又引發了原始抄本的出世。此時,他的老師顧隨問他是否有興趣寫文章。周汝昌寄去了兩篇文章。其中有介紹《懋齋詩鈔》中詠曹雪芹詩歌的一篇,于1947年12月5日刊發在《天津日報》的圖書副刊上。
此時的北大校長的胡適,他的《紅樓夢考證》已經發表了26年,但對紅學的熱情依然不減。他看到周汝昌這篇文章后,于12月7日寫了信,請著名文獻學家趙萬里轉交給周汝昌。
信中,肯定了周汝昌發現《懋齋詩鈔》是一“大貢獻”,并同意周汝昌對“《東皋集》的編年次序”的推定及“推測雪芹大概死在癸未除夕”的觀點。這封信于1948年2月20日在《民國日報》上公開發表。
1948年3月18日,周汝昌給胡適回信,就曹雪芹的生卒年問題繼續進行討論。周汝昌堅持自己的觀點,認為“依敦誠的‘四十年華’推雪芹生于一七二四,有根據,配入年譜,合多,抵牾得少”。這封書信發表在當年5月21日的《民國日報》上。
1948年,這年暑假的7月20日,他在“天津咸水沽同立號”的家中,意外地收到了落款為“北平東廠胡同一號胡適之”的信札。胡適的來信,讓周汝昌感到“欣幸無已”,并激發了其繼續深入研究《紅樓夢》的興趣。
被他當成“書童”使喚的導師胡適
此后,胡適與周汝昌切磋紅學的書信不斷,至1948年10月,周汝昌予胡適的書信有9封,胡適寫給周汝昌的有6封。在周汝昌給胡適的信中,向胡適借書研究紅學是最主要的內容。
在周汝昌給胡適的信中,他稱胡適為“前輩先生”,要求胡適幫他借書。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學生,將堂堂的北大校長、聲名顯赫的學者胡適當“書童”使喚,而且這種“使喚”還累及了趙萬里、孫楷第等先生。但胡適想盡辦法、調動一切關系在幫助他。
1948年6月末的一天,經趙萬里的安排,胡適答應和周汝昌見面。周汝昌來到王府井大街東廠胡同一號胡宅造訪,胡適親自將《甲戌本石頭記》遞到周汝昌手,后又托孫楷第教授把他珍藏的《四松堂集》乾隆抄本和有正書局石印大字本《戚蓼生序本石頭記》帶給了還在讀大三的周汝昌。
周汝昌要求胡適借給他的書,用周汝昌的話來說,很多“是海內孤本、稀世之寶”。向胡適借這些圖書的時候,周汝昌試探著問:“未知先生肯以道義之交不吝借我一用否?”
1948年10月29日,周汝昌致胡適的信中說,“先生如果能不時晤及孫先生,可否仍托他把先生允借的大字戚本也帶給我一用,如無困難,乞不吝,盼甚感甚!”然而,胡適說:“我可以給你一切可能的便利與援助。”他在周汝昌的來信上批示:“許他一切可能的幫助。”他甚至慨然允許周氏兄弟將《甲戌本石頭記》抄錄副本留用。這令周汝昌對胡適的襟懷風度敬佩不已。
1948年12月15日,胡適乘飛機永遠離開了北京。即使是倉促地離開,但臨行前他仍沒有忘記幫助周汝昌。1954年,他在寫給歷史學家吳相湘的信中說:“《四松堂集》是我臨走時故意留贈給北大圖書館,使他可以用的。”這個“他”,指的就是周汝昌。
正是由于這段因緣,1948年,30歲的周汝昌基本完成了《紅樓夢新證》。這部被譽為“紅學方面一部劃時代的最重要的著作”,曾經在于1953年9月由棠棣出版社出版時,三個月內連版三次。
毛澤東對周汝昌《紅樓夢新證》的關注
1953年秋,北京,在全國文代會上,所有參會代表不約而同地捧著同一本書,那就是周汝昌生平第一部紅學著作《紅樓夢新證》。這本書一出版就引起了毛澤東的關注,成為了當時轟動全國的大事。
此年周汝昌35歲,在四川大學外文系擔任講師,過著安靜的生活。而《紅樓夢新證》的出版,在全國鬧出如此大的動靜,他一點也不知道。
一天,學校的一位教師叫住了他,說:“老周啊,你害苦了我了。”周汝昌既吃驚又納悶,我怎么害苦你了?周汝昌和這位老師從來不認識,也沒有接觸過。可那位老師的神情,并不像開玩笑。
在周汝昌納悶時,那位老師才笑著說,告訴你吧,我前天重感冒非常厲害,可是呢,忽然有人買到這個《紅樓夢新證》給我,我一打開,一夜也沒有睡,我這個感冒更重了。就是說,我看您的書,哎呀,一展卷就放不下了。所以這不是你害了我嗎?
因為這本書,都傳周汝昌要調北京了。校長找他,告訴他,中宣部一定要調他了。
原來,提出調周汝昌進京的是當時人民文學出版社社長馮雪峰和著名學者聶紺弩。由于擔心地方上不放,他們報請中宣部副部長胡喬木,經胡喬木同意,以中宣部的名義下特調文函。
1954年5月回到北京以后,聶紺弩見了他并沒有一字提到《紅樓夢》,先提的是《紅樓夢新證》,說毛主席怎么對你有好評。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讓他先做《三國演義》。
人民文學出版社當時出了一部《三國演義》,毛主席也看到了,說里邊好多詩,你們怎么都給刪掉了,那不行,要恢復。于是,周汝昌隨后就開始了補這些詩的工作了。
后來,《紅樓夢》終于列入了出版計劃,這讓周汝昌喜不自禁。因為早在跟胡適書信往來的時候,他就向胡適說過自己的一個宏愿:校勘一部真正的《紅樓夢》,接近曹雪芹原本的,打破高鶚給歪曲篡改的假全本。
但有一天,領導突然對他說,周汝昌同志,《紅樓夢》的出版計劃改變了,讓他感到不可理解。
2005年歲末,當年近90,幾近雙目失明、兩耳失聰的周汝昌,在央視《大家》欄目的訪談中再次提起此事,仍然感到大惑不解。
周汝昌老先生一生淡泊名利,唯對中華文化、對學術真理堅守不渝、窮追不棄。紅樓是他的夢中夢,他身在紅樓,心在紅樓,夢在紅樓,他的魂也在紅樓!
向周老先生致敬!
(本文作者系紅學研究者)